回到家里的顾晓华，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总觉得德芬一个未出嫁的大姑娘家，跑到陌生男人家里住了一晚上，回来她自己的衣服脏了，怎么脏的，难道真是她说的路上摔了几个跟头弄脏的？而且她还穿着别人的衣服回来。

住陌生人家里，回来还换了衣服，这真的无法不让他乱想啊。

最后顾晓华认为，德芬也许很可能已经干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一想到此，他胸口的无名火就要烧了他。

尽管是自己变心在前，但是还没有分手，这么一个一心一意把一颗心放在自己身上的女人，竟然说变心就变心了，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窝囊气？

要甩，也得是他把德芬甩了在先。

要对不起人，也该是他男人对不起她女人在先，不然他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大男人？？

五一节对庄稼人而言是极其重要的，平整过的秧田早已经撒好了肥料，田养好了，如今就等着青苗入田里插上了。

顾晓华跟着父母和妹妹顾春兰去田里插了一天的秧子，傍晚回家后腰酸背痛得他半天起不来身。

城里面工作了两年多，城市里的轻松安逸已经让顾晓华习惯，并且很享受。他实在受不了整天整天都弯着腰身站在水田里做着插秧的那种机械动作。

太阳又大，日头毒得很，他只一天脸就晒黑了好几个度。

还有黑黢黢的蚂蟥，那软体动物让他不寒而栗。

这个季节，水田里的蚂蟥多得很。

他穿着长筒筒靴下的田，倒是没什么问题。筒靴一脱，脚都不用洗。

但是三妹顾春兰却是赤脚下的田。

她拔出腿来时，小腿上一片密密麻麻的，顾晓华看得头皮发麻。

可顾春兰面不改色，张口叫弟弟来帮她弄弄。

四弟顾晓峰自灶房里跑出来，拿了一大把干稻草，分给顾春兰一些。姐弟两个就一人拿着一把稻草在春兰小腿上上上下下地摩擦。那黑黢黢的蚂蟥，一擦掉下来一地。

弄完后，春兰的小腿上已经好几个血窟窿了，可她全不理会，就这么卷着裤腿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地忙活。

顾晓华看了两眼，鸡皮疙瘩起了，忍不住道：“你还是把裤脚放下来嘛，看着好瘆人。”

顾春兰抬脚，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腿，血已经没怎么流了，就是先前流的那些在雪白的小腿上留下了一条条红色的干涸血迹，于是抬头笑他：“不是吧哥，你现在都变得这么衿贵了啊？就这样你都看着害怕，还是农村出去的不？庄稼人哪个没遭过蚂蟥叮？”

顾家父母重男轻女思想很严重。

当初第一胎生了个女儿，两口子自然要追儿子，跟着没多久就怀上了，这一下真生了个儿子，便是顾晓华。

农村讲究多子多福，顾晓华爸妈就想再多追一个小子，结果又生了个女儿。那不行啊，一双女儿有了，怎么着也得再拼凑起一双儿子，好事成双嘛。于是再生，好，终于等来了小儿子顾晓峰，顾晓华爹妈这才终于封了肚子。

因为重男轻女，顾家两个女儿都没怎么上过学。大的那个顾敏一早嫁出去了，当时还只十五岁。早嫁的目的是给大儿子顾晓华挣学费。他当时上初中了，学费书本费，又是在镇上初中，要住校，食宿费啊也是大头，就把女儿嫁出去，换来的彩礼贴补给了顾晓华。

这小的一个女儿顾春兰，如今还留在家里。早就已经过了说亲的年纪，小二十岁了，爹妈还不急。

顾晓华在城里工作了，小儿子顾晓峰又还在上学，家里没有年轻劳动力，所以顾春兰一直没给说亲。顾晓华爹妈的打算是，等小儿子把书读出来了再给春兰说亲，到时候她的彩礼正好可给小儿子置办一些结婚用品。

反正，顾家两个女儿都是为两个儿子而生的。

爹妈目前最是宠爱这个大儿子，觉得他给顾家光宗耀祖了。又因为他是头胎儿子，所以打小就没怎么让他干过脏活累活。

这会儿顾家妈听到女儿的话，便斥责道：“你大哥以前都很少下田插秧子的，他是读书人，把书念好才是他的正经事。如今他的身份又不同了，都已经不是农村户口了，他做不好农活很正常嘛，你耻笑他做什么？”

顾春兰不屑地撇了下嘴，走开了。

她羡慕死了村里那些能去上学的同伴，她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不会认，睁眼两抹瞎，每每想到自己就是给家里哥哥弟弟干活、讨媳妇用的，就偷偷抹眼泪。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小弟顾晓峰懂事得很，说他将来考上了大学，不要她的彩礼，还要倒给她添置嫁妆。

想到此，顾春兰往厨房去帮小弟的忙。

爹妈宝贝两个儿子，栽秧子这种体力活，舍不得叫还没成年的弟弟去，就留他在家做饭，换了自己去。

又饿又累，也不知道老弟今晚做了些什么菜。

这么辛苦，必须得吃肉，还得是那种肥得流油的腿子肉。

嘴巴里要不多添点油水，明天没力气干活儿。插秧子动作慢了，爸妈肯定又要嫌她。

话分两头。

因为跟顾晓华吵了架，德芬虽然知道今天顾家插秧子，但是也没去帮忙。

不去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吵架了嘛，德芬觉得两人都需要冷静一下。等冷静好了，再去和好。

她自己家因为只有三个人的地了，节前就把秧田插完了一大半。剩下那点，可以耍耍哒哒的慢慢插。爹妈两个都可以搞完，都用不上她。

原本是留着时间帮顾家插秧的，现在德芬却在家闲起了。

她无事可做，又不想这么快就去顾晓华那里低头。且她觉得自己没错，错的是顾晓华不该怀疑她，于是德芬就去了嫁得最近的二妹家里帮了几天忙。

回头又来说顾家。

第二天，顾晓华爹妈看顾晓华确实不是插秧子的料，就体贴地要他在家里做家务活：“你跟晓峰换一下，晓峰跟我们下田插秧子去。他玩心大，跟我们说好几次想去田里插秧，当玩儿呢，就让他去吃吃苦头，看下次还争着去不。你就在家里把猪喂了，再把一家人的午饭做好就行。”

顾晓华不想像个女人一样围着灶台转，还是勉强下了田，结果后悔死。

到第三天，他走路都有些直不起腰身了，全身都酸痛不已。

顾晓峰也是念过书的人，但是他却没有他哥哥的衿贵和自命不凡。见哥哥懒懒地走到田埂上，一脸勉强不愿下田，就说了一句：“你连德芬姐的一半能干都不及。”

这不提德芬还好，一提德芬，顾晓华就气得冒烟。

好歹他是个大学生啊，她一个农村女人竟然还给他这样条件的男人戴绿帽子，这让他脸往哪儿搁？

不想干农活儿，又对德芬满心满腹的怨言，顾晓华不想再下田插秧。可是他一个大男人，不下田干活就要被村里人说他娇气得很，不像个男人。家里弟弟和妹妹也都要阴阳怪气说他身娇体贵，太端着了。于是乎，五一节七天假，假期将将过半，还没结束呢，顾晓华便找了个借口，对家里说单位上工作忙，得提前回去，第四天一大早他就回城去了。

走的时候他也没给德芬说，回城以后也没再给德芬写信了。

这头德芬去了二妹家帮忙回来，觉得顾晓华也该冷静了吧，她就想着借帮顾家插秧子一事，就跟顾晓华道个歉，是她不该轻率地在陌生人家里借宿，然后两人顺势和好如初。

结果去了顾家，春兰姐弟告诉她顾晓华昨天就走了。

“我哥他说单位上的事情多，也不知道是真的事情多，还是不想帮家里插秧子。这么多秧田，可要累死我们几个。”春兰抱怨。

德芬自然对顾晓华的借口毫不怀疑。

单位需要他，说明晓华哥在单位受领导重视啊。

于是德芬就等，等着顾晓华给她写信。

可结果她等了一个月等不到对方给她写信，她就写信去问他为什么招呼不打一声就回城了？又为什么不给自己写信？

顾晓华自然也没回信给她。

德芬就更加怀疑顾晓华变心了，看不上自己了。

曾友全和吴淑容夫妇事后得知顾晓华招呼都不打一声地回省城去了，很奇怪，来问她：“先头你去省城，不是说好了要跟晓华商量一下结婚的事情吗？过节的时候他来咱家里，压根儿就没跟我们说过婚事啊，怎么这就走了？那他买的电饭煲、伞，还有给你扯的那几尺布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这些是他给的一部分彩礼吗？”

德芬无言以对。

她带回来那么多东西，爹妈还高兴了一宿没睡着。虽然在省城里给她东西的时候，顾晓华也没明说这些是彩礼，但是德芬就觉得是，花那么多钱，肯定是彩礼了，可结果……

她又担心是因为自己的问题叫顾晓华多心了，才没把结婚一事说出口。他追回来可能就是要给她惊喜的，要告诉她两人可以结婚了，可她却把整个事情搞砸了。

德芬愁绪满腹，一会儿觉得是自己草率地跑别人家住了一晚上就把婚事搅黄了，一会儿又觉得是顾晓华变心了，借宿别人家里都是他找的借口。

她这么翻来覆去地想，最后，德芬觉得应该去找顾晓华问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到二十四岁了还没嫁人，一直一心一意地等着他。如果男人真的还喜欢她，就不应该质疑她的忠贞。如果他已经不喜欢她了，那他也应该跟自己说清楚说明白。

不想自己这么多年的感情一直没个结果，就算要结束也要清清楚楚的。

她的青春也真的再耗费不起了，两人的婚姻不能这么样子无限期地拖延下去，是死是活，她要顾晓华给她一个准信，于是德芬决定再去省城，这回是，逼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