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朝喜的车在地下停车场,她第一时间看见了抱着人的许清景,有两秒愣在驾驶位上。
“等等!”黎朝喜猛然回神,扒着车窗探出头,“你把人放我车上就行,”她客客气气,“我送宁湾回去。”
许清景在她车前停住,他很高,垂眸时是个俯视的姿态。凤眼极黑,像一轮隐蔽的黑色太阳,只隐约亮光压抑地泄出。
黎朝喜心中蓦地打了个突。
说不上来,她从大学在宁湾身边第一次见到许清景时就害怕他。
……
宁湾陡然惊醒时发现自己在副驾驶上好端端坐着,她神色莫名看了眼安全带,没说什么。
黎朝喜倒是欲言又止。
“有话说?”刚醒,宁湾声音还沙哑着,她揉了把脸。
黎朝喜都快憋坏了,最后憋出一句:“许清景让我问你明天有没有空,去吃顿饭,我和吴越,我们一起。”
她着重强调:“我们一起。”
“没有。”
黎朝喜:“真没有?”
宁湾拧开一瓶矿泉水,面不改色:“真没有,杨璐让我明天去个饭局。”
黎朝喜用震惊中带不可思议的表情说:“你还会去饭局?你会是为了躲——”
剩下半句话被宁湾斜过来的一眼堵了回去。
黎朝喜怏怏:“好吧我不说了,你爱去就去吧,和一桌子大腹便便老总比起来许清景好歹赏心悦目……”她长叹一口气,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刚没憋住的话又冒了出来:“你跟许清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宁湾望着窗外霓虹灯,沉默片刻后答:“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
宁湾在大部分人和事上都抱着”不合适就不合适“的心理,只除了一个人。
黎朝喜没有揭穿她,冷不丁冒出一句:“觉得他和以前相比变化大吗?”
这个他是谁她们彼此心照不宣。
宁湾似乎陷入某种沉思,隔了一会儿黎朝喜才听见她低低:“有一点儿吧。”
“毕竟六年没见面。”黎朝喜将车载音响声音调小,一个字一个字地斟酌,“月亮湾,如果还是介怀……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没有想过,从头再来。”
宁湾双手枕在脑后,夜风从车窗边吹过。
“你说什么?”她收回视线,笑了笑,“刚刚没听清。”
黎朝喜:“……说让你明天多穿点!我听说圈子里这种饭局私底下全是皮/肉交易,你要是被拐走我可没地儿哭!”
宁湾支着下巴懒洋洋:“知道了。”
其实她听见了。
从头再来。
宁湾笑容淡了下去。
第二天宁湾准时达到了包厢。
昨天晚上说要参加一场饭局并不是借口,她之前满世界跑作品卖出去都找人全权代理。那时候是人不在昌京,现在回都回来了再没有推脱的道理,何况杨璐已经尽可能帮她推了大部分,一场都不去实在不好向聂松远交代。
宁湾不想杨璐为难,决定来当个纯摆设。
她到得早,包厢还没人,于是就去了趟洗手间。
刚要出门,脚步一顿。
赵筱筱是在包间进来第三个人时发现不对劲的。
她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idol,转型出演了一部低成本网剧,经纪人说有个大IP挑女三,让她今天按短信上的地址来吃顿饭,至少在投资人面前混个脸熟。
她早早来了,选了个靠门边的座位低眉垂眼坐着,紧张得不断扣手。
先进来一个瘦高的中年人,隔着她两个座位坐下,她拘谨地喊了声“陈总好”,对方端着架子睨了她一眼,并不开口。
赵筱筱咬了下唇。
这是他们公司的某个高层,从前在公司年庆上远远看过一眼,姓陈。
第二个人进来的像是个老总模样的人,瘦高个站起来打招呼,跟他握手:“刘总,好久不见,还是这么容光焕发啊。”
“鹏飞,”被称作刘总的人面露油光,重重回握,视线装作不经意地落在她身上:“这位是……?”
“赵,我姓赵,您可以叫我‘筱筱’,我是乌月传媒的练习生。”赵筱筱赶紧站起来自我介绍。
“还不跟刘总握个手。”陈鹏飞斥她。
赵筱筱不得已把手伸出去。
“哦,筱筱啊。”刘总让人不舒服的眼神在她身上流连,“今年多大了?”
赵筱筱挣了一下手,没挣脱:“二十三。”
刘总那只手有意无意在她手背上摸了两下,意味深长地:“好年纪。”
赵筱筱安慰自己不要多想,坐下来时还是微微发抖。
包间一直没来人,赵筱筱听着陈鹏飞和刘总装模作样寒暄只想逃出去,她一直看向门口,大腿忽然一沉。
一只手放在了上面,上下摩挲。
她今天穿的短裙。
赵筱筱一动不敢动,忍着恶心猛然站起来:“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她一点都不想回头看包间剩下两个人的表情,快步走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给经纪人打电话。
“被摸几下又不会少块肉,这圈子里你以为谁比谁干净。”对方用见怪不怪的语气说。
赵筱筱手抖得拧不开水龙头。
她收拾好情绪刚出门,就立刻后退了一大步。
“筱筱啊,”刘总站在盥洗池前剔牙,剔完牙手也没洗,就那么往她肩上搭,“真巧,我们一起进去?”
赵筱筱闭了闭眼。
宁湾滑了两下手机,站直。
她往前走,从洗手间前两个人中径直撞了过去。
腰上那只手被迫拿下去,赵筱筱一愣,睁眼看向不远处的宁湾。
刘总被撞得一个踉跄,捂着肩膀:“你!”
宁湾手插在口袋,头也不回:“我赶时间。”
她就露出半个侧脸,刘总忽地一顿,赵筱筱清晰地看到某种垂涎的欲望,尤其是在那个陌生女孩摆着一张面无表情的冷漠脸推开同一个包厢门时。
赵筱筱心一沉。
刘总被撞的一肚子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理会剩下的赵筱筱了,三步作两步追了上去。
宁湾刚坐下来没多久那一男一女也进来了,前者望见宁湾左右两边都坐满人后遗憾地拉开和她隔了一个位置的座椅。
宁湾视若无睹,给自己倒了杯清水。
包间陆陆续续进人,十分钟后有服务员上菜。
宁湾身边坐了个穿裤衩的青年,整个包间就他俩格格不入。她不由得多看了对方一眼,对杨璐一定要她来的目的表示怀疑。
“这种饭局乱七八糟的,你就去露个面,穿也别穿太起眼。自我介绍都不用,等结束了我提一嘴,就算你出现过了。”杨璐这么跟她说。
十几个人,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宁湾当真一句话没说,勾着茶杯视线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
闷。
那只手再次放在赵筱筱大腿上并不断往上时她眼眶已经彻底红了,她拼命的忍,忍得发出一声细微的哭腔。
有人肢体动作一顿,又无事发生地撇过脸。
宁湾突兀站起来,举杯:“喝一杯?”
刘南正被身边人推了一把才注意到宁湾,他算是彻底坐不住了,颠颠站起来,眼珠子恨不得黏在宁湾身上:“好好好,喝一杯!”
宁湾很轻地眯了眯眼。
她坐下来。
这时候坐在她身边的大裤衩青年百无聊赖,从兜里掏出烟盒在手里慢吞吞地转。捏烟盒发出的声音吸引宁湾注意,她放下筷子:
“劳驾,借我根烟。”
坐她边上的青年欣然从裤兜烟盒中抽出一根,正待递给她宁湾又说:“也点个火。”
青年一愣,而宁湾已经面朝他,衔着烟低头。
她不做什么,就有种夺人眼球的美丽。
这次小杜总没能反应过来,呆呆盯着人脸,跟失了智似的全凭本能掏出打火机,往下一按。
手中打火机蹿出深蓝火焰,烟头部分很快燃烧起来。
宁湾伸手取下烟,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谢了啊。”
小杜总被美人展颜晃得心神一震,“不用谢”三个字脱口而出,下一秒耳膜一颤。
宁湾站起来,礼貌说她要去洗手间。没人发觉异常,纷纷站起来让她出去,变故突生——
包厢内骤然爆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啊疼疼疼——疼啊!”
她经过右手边第二个男人身边毫无征兆一停,甚至没有抖抖烟灰,手稳得像是做过无数次类似的事:手中烟头准确无误烫在刚刚摸过那小姑娘大腿的男人手腕上,几秒之后直接把剩下半截烟扔进了杯里,一系列动作快得根本没人反应过来,那根烟就熄灭在了一滩水中。
满桌人都惊呆了,筷子碗劈里啪啦碰了一圈。
刘总抱住手臂哀嚎:“疼疼疼唉我操哪个不长眼的——”
戛然而止。
宁湾一只手按在他身边桌面,俯下身去:“我。”
“我要告你,嘶!故意……故意那什么!故意伤人!!”刘南正梗着脖子大叫。
宁湾把手机拿出来,播放某一段视频,屏幕几乎怼上他眼睛,在他睁大的眼珠前一字一句:“那这个算什么?”
刘南正浑身颤抖起来。
她拍了在洗手间前他对赵筱筱上下其手的视频。
宁湾“啧”了声,用仅仅两人听得到的音量要笑不笑道:“强制猥亵?”
刘南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强装镇定道:“你是谁带来的?”
“关你屁事。”
这包间宁湾是一秒钟都呆不下去了,冷着脸往外走。
离开时“砰”踢了脚对方横在过道上的椅子。
刘南正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勃然大怒:“妈的谁带来的婊子!”
他和华腾王总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能不惹还是别惹。
众人纷纷低头,装聋作哑。
“刘南正,说脏话可不是体面人行径。”刚关上的门被一只腿撑开,来人把西装外套挂在臂弯,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
他靠在门边,是个颇懒散的姿态。虽然穿着正装,扣子和袖口都随意松着,敞开的领口隐约露出一片黑色的线条/纹身。
看上去像一个抽烟的长发女人。
“付缺!”
很快有人认出他。
娱乐圈更新换代速度快,可能有人不认识付缺,但没人不知道STEP。付缺是台前转幕后最成功的例子,他和申全州分掌STEP绝大部分股权,手底下有无数一二线大牌明星。
付缺“嗯哼”了一声:“大家晚上好。”
“刚那个是我朋友,大家该吃吃该喝喝,就当没看见……至于你……”付缺侧了侧身子,面朝刘南正,“去医院看看手,这事儿就算完了。”
“我这人什么事不太愿意说第二遍。”
“听明白我说的话了吧,”他轻笑着环视一圈,语调戏谑上扬,“诸位?”
刘南正头上的汗冒出来,谄媚道:“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最好。”付缺意兴阑珊地摆手,“行了,你们吃饭。”
他往外走了两步才发现身后跟上来一个小姑娘,缩着肩膀一声不吭跟在他身后。
“有事?”付缺脚步一停。
赵筱筱捏了捏裙角,鼓起勇气抬头:“刚刚那个……她在哪儿,我想,我想谢谢她。”
付缺上下打量她一眼,心说乌月传媒这事儿做得是挺过分,不过这种事天天都在发生,管也管不着。
“外面呢,”他一抬下巴,忽而又想起什么,“建议你等会儿过去。”
赵筱筱不明所以,看见他收了笑:
“不然我担心被人知道来龙去脉,里面那人就不只是手上烫出一块疤了。”
宁湾蹲在养鱼的水族箱台子边缘,皱眉拍衣服上的脏东西。
她总觉得满身烟酒味,还有股无法忍受的风月场所糜烂气息。
面前站了个人的时候她一点不意外,头也没抬伸手:
“有烟吗?给我一根。”
一根细长的烟悬空。
又落在她手心。
宁湾收拢了烟,这才抬头看出现在眼前的许清景。
“来吃饭?”她冷眼瞧了他一会儿,心气越发不顺。
“你说是就是。”
“……”
宁湾懒得多扯,夹着烟:“打火机。”
许清景也不问她什么时候会抽烟的,打火机就扔进了她手心。
“这玩意儿味道很好?”宁湾翻来覆去地打量,保持蹲着的姿势问。
许清景:“试试?”
宁湾点火,深深吸了一口。
被呛得眼泪差点冒出来:
“咳咳咳……咳咳!”
许清景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宁湾心生恶劣,一边呛咳着一边冲他招手。
许清景仿佛料到她要做什么,看了她一会儿,还是弯下腰,低头。
宁湾忍着喉咙里的痒意又吸了一口,在许清景靠近时抓住他衣领,从口中呼出一大片浓白的烟。
烟雾抽丝般弥散,看不清彼此表情。
“介意?”
许清景没有躲闪,任她抓着衣领,眉目懒倦地笑:
“你管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