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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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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在楼梯转角处,尖角壁灯的阴影将宁湾笼罩在一片明暗不定中,她神色喜怒难辨,让人猜不透到底在想什么。

纪柏溪便怔了一怔。

他依稀想起在器材室的那个黄昏,窗外夕照晕黄,有人把他从角落拉出来,很无奈地再三问他到底有没有成年。

那样的光影,分毫不差。

那是他对许清景厌恶的源头。

宁湾动了,她往前走,平平道:“不是有事跟我说,不走?”

纪柏溪收回几乎要触碰到墙壁上影子的手,眉梢轻微地动了下:“走。”

正是吃中饭的时候,月牙斋门口拥进来一大片人。被众星捧月围着的那个黑衬衣扣子解了两颗,露出一大片白皙胸膛,黑色纹身藏进靠近心脏的地方。他一手拎着西装大步往前,脚步猛然一顿,侧目朝门口看。

宁湾和纪柏溪刚好一前一后从门口走出去。

“哟,那不是挂在纪家名下的私生子吗,昨儿才见过。”

在场各位都是人精,见付缺视线长久落在门口立刻有心思活泛的接上话:“齐家要是能让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认祖归宗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倒是跟在他身边的美人……有点面生。”

付缺瞥了说话的人一眼,踹了他一脚:“好好说话。”

那人吃痛,这才嬉皮笑脸站直了,又狐疑道:“我就这么说话啊,哪里说错了?”

付缺转身往楼梯上走:“当心你的眼珠子。”

“对了,我记得远海那片区娱乐经营场所你三叔在管?”他轻飘飘扔下一句,“让市监局给一间刚开的酒吧找点麻烦。”

远海那片地方寸土寸金,酒吧关个十天半个月就能破产,何况是新开的。付缺甚少毫无理由找人麻烦,小少爷觉得奇怪,就问:“那一片都是正经做生意的,怎么惹到你了?”

付缺后背伤口没好,黑衬衣挡住全是鞭痕的后背。这会儿上楼梯疼得他呼吸都跟着抽,还是道:“求人办事总得有诚意,承了别人情想快点找到我的人,给许清景送份礼。”

别的名字小少爷不知道,那三个字一出来他肃然起敬,放在心上了:“这个容易,我跟市监局打个招呼。”

付缺转了转左手腕表,心思渐深。

小少爷颠颠地跟上去,西装革履的餐厅一水儿黑裤,中央混进去一个大裤衩。付缺头疼背也疼:“你穿成这个鬼样服务生怎么放你进来的。”

小少爷满脸骄傲:“整个昌京还有人不认得小爷这张脸?”

付缺没精力管他,一边推门一边告诫:“见到人把你这不着调样子收收。”

小少爷笑:“知道。”

说话间门被推开,付缺绕是早有准备也被里面大阵仗吓了一跳。

近九十平的包间内乌压压站了一群人,清一色黑西装,肌肉鼓胀。为首那位魁梧壮汉眉边三寸长伤疤横跨右脸,从右眼狰狞至面颊。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冲付缺伸手。

“仇杰。”

付缺不动声色和他握手:“付缺。”

仇杰极具压迫的视线扫过他身后,声音低沉:“许老先生派我全权处理迁墓事宜……”他话音一转,“有劳安排我见许七。”

付缺微笑:“他脚受伤……”

仇杰打断他的话,不容置喙:“我要见人。”

他身后十几名保镖一字排开,目光如炬。付缺一顿,复而懒洋洋一笑,仿佛刚刚无形的硝烟从不存在:“真伤脑筋。”

“我可是拦了,没拦住。”

“许清景。”他朝后喊。

走廊上青年单手碾灭烟,半边侧脸如同祭台上菩萨像。

“仇杰。”许清景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心里只在想怎么把身上烟味散散,他知道宁湾不太喜欢烟味,偏偏鼻子又很灵。

他正戒烟,对这东西的依赖止步于调动情绪,但在少部分时候还是对烟雾升腾中见到的人留恋。

戒也不是那么容易,他轻呼一口气。

仇杰:“好久不见。”

仇杰上一次见许清景是十二年前,他回到大陆读大学,对许雾止应该继承的庞大资产毫无反应。

他向许裴徽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后者拍着他的肩哈哈大笑,自信地说没有人会对钱不心动。许清景回去只是想知道当初辛鹤年为什么不要他——许裴徽意味深长地道,那老头子松手松得好。

似乎已经完全忘记对他财产不屑一顾的许雾止。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仇杰没有提醒许裴徽。

仇杰见证过许清景刚来时候听不懂当地人说话的磕绊,他一个人也不认识,周遭是陌生的环境和语言。更多的时候坐在花园喷泉雕像下发呆,一句话一句话学发音。

一转眼,他已经能和许裴徽正面抗衡了。

仇杰一板一眼:“我来给许雾止迁墓。”顺便带你走。

许清景说:“他不想。”

这话说得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一个死人的墓地所在还能由自己做主?许清景态度称得上无视,仇杰身后打手眼神一厉,劈手欲打。

付缺身后小少爷从刚刚开始就捂住心脏一句话没敢说,这时终于忍不住失声:“许清景!”

他睁大了眼。

许清景一手贯住对方手腕,悍然砸下的铁手竟无法再往下半分,对方面露愕然,似乎不敢置信一个自己被一个文弱书生压制。

但确确实实,是一股巧劲。

仇杰沉声:“给他留一只手。”

许清景松了手,并没有拧断。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情绪沉沉落下去,眼皮上覆了一层秋日落霞孤鹜的寂。

——他有不知轻重的时候,掰断了宁湾一根无名指。

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根手指已经断了。

许清景又在走神中不确定地想,当时宁湾到底哭了没有。

应该没有,就是没有,只在他怀中发抖,他才无法忍受地感到凌迟的痛。

“打一架。”许清景没了纠缠的心思,突兀出声。

付缺万万没想到他说的解决办法是这个,脸色沉凝下去。

仇杰浑身肌肉紧绷,横贯面部凶恶的伤疤显得如临大敌。

——只有他知道,许裴徽排行第七的孙子,从小学柔道。

许家族支庞大,明争暗斗没有停息过,不是那么容易待的。任何一个人的出现都是争夺家产的严重威胁,何况许雾止的儿子。在港岛八年间,他做过对方长时间的陪练,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具看似清瘦身躯下蕴含的恐怖爆发力。

“你脚受伤了,而且瘦了太多。”仇杰自上而下扫过他全身,平铺直叙,“我有一战之力。”

“你年纪也大了,”许清景缓慢直起身,笑容堪称镜中水月,一闪而逝,“试试。”

这一插曲宁湾并不知道,她和纪柏溪从月牙斋出来后在街边一家面馆门口面对面坐着。中央的筷子筒被老板六岁的女儿童趣地画了三个火柴人,油性笔线条显目。

相比环境清寂雅致的月牙湾外面烟火气息厚重,隔壁桌吃面的一家人妈妈在教小孩乘法口诀表,男孩稚嫩的背书声做背景,辣椒和香醋的气味传得很远。

纪柏溪手长脚长,腿蜷缩在四方木桌的空隙中,用筷子挑了口面。

捏着鼻子吃了一口,嚼塑料一样往下咽。

宁湾没有接他递过来的手机,在面碗向上蒸腾的热气中走神地想,这么多人,只有纪柏溪知道她离开许清景的真正原因。

——她在意自己的存在给许清景精神或身体上造成的任何伤害,这才是根源。

纪柏溪抽了张纸擦嘴,他没吃两口胃里就有情绪性饱胀的错觉,因此对碗里的东西很快产生厌倦。

“没什么想问的?”纪柏溪推开碗,看向宁湾。

林湖说许清景的手稳,是真的赞美。

稳到能在血肉外翻的情况下准确无比在伤口上二次开刀,手握白刃。下手时表情平静得毫无端倪,除了额头上无端渗出的冷汗外没有任何异状。

视频最后一秒,他停下手,抬头,微眯眼,似乎望向摄像头所在的地方。

漆黑瞳仁海浪沉浮,宁湾心口一窒。

“我是生气,但是——”

鲜血冲击视觉,宁湾太阳穴下青筋突兀鼓胀。她吐出一口浊气,双手抱胸往后靠,淡淡说:

“我跟他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纪柏溪尽在掌握的表情僵了一下。

这片地方热闹归热闹,各种人声混合在一起。宁湾脸庞上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她越过纪柏溪肩头金线纹路,刚要再次张嘴说什么,目光就一凝。

隔壁是家咖啡馆,深棕偏黑色的装修,乳白三脚的圆桌。外玻璃被擦得异样干净,光洁鉴人。遮挡阳光的垂帘被人掀开,一道银饰反光正好投射过来。

许清景和一名职业装的女士先后脚出门,他停得突兀,后者也疑惑止步,顺着他视线朝宁湾的方向看过来。

正中午,一阵冷风。

宁湾后脖子上汗毛猛然立起,心往下一沉。

许清景半垂下眼掠过纪柏溪,又看向她,微哂道:“你和顾轶在一起?”他刚跟人打完架,呼吸还不太稳当。腰背淤青和疼痛令他一时失了伪装,问句失态。

纪柏溪原本背对着他,闻声筷子重重磕在桌面,一点一点转过身。

目光相接,纪柏溪嗤笑出声。

许清景戴了口罩,显然是私人行程,林湖和申全州都不在附近。五官没有任何妆感修饰,清晰眉眼完全暴露在阳光下。

他直直看向宁湾。

正中午,附近都是出来吃饭的人。咖啡馆出来的前坪用深棕木板架空,略高出周边商铺。一丛装饰用的淡紫假花横栏在两家店中央,隔开距离。

宁湾下意识看他右脚,脑海中出现那把染血的刀。

许清景太扎眼,周边人群挤攘,很快有捧着奶茶的学生认出他,捂嘴不敢靠近又压抑不住兴奋,抓着同伴手反复确认:

“那是许清景!是真人,你快掐我一下!我——嘶!”

宁湾没第一时间开口解释,她感受到一道强烈到不容忽视的视线,目光不受控制从许清景看似无异状的足踝落到他身后。

对方穿黑色西装半裙,白衬衣掐进腰中。踩着黑色高跟鞋,怀抱牛皮纸档案袋。披肩发,淡妆。

这么站着其实是相配的。

宁湾隐约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从疑惑到恍然,胸口坠着什么似的,喉头哽塞,错失了唯一开口的机会。

整个商街被点燃,四面八方的人齐齐永往同一个地方,伴随失控的尖叫。此起彼伏“许清景”犹如无数石子破风投入沸水,激起巨大水花。

五米距离,人潮迅速挤满咖啡馆和面馆缝隙。数堵人墙横亘中央,晃动人影中不再看得清彼此表情,宁湾招手,面馆老板问她有什么需要。

宁湾没有再往隔壁看一眼,说:“结账。”

她懒得再管纪柏溪,一个人从尚能行走的人群缝隙中逆行往后。四月末的阳光慷慨,但宁湾其实没感觉到暖意。

她没有目的地,只是向前。

从人消失起苏津头皮就开始发麻,今天办公室停水停电不得已之下她和许清景约在室外,约出来之前本来想着换个地方能有进一步突破,也再三向申全州保证不会出问题,谁知许清景少见迟到不说,进行到一半突然中止对话,直接从咖啡厅内走了出去。

苏津眼睁睁看着他出门,根本来不及阻止。

在出门之前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各人有各人隐私,何况她有自知之明,她和许清景之间无论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还是朋友关系,信任度都没有到能问他感情的程度。

但她见过宁湾。

是一张长颈鹿的照片。

那天应该是许清景生日,他心情尚可,在背景昏暗的室内小睡,离开时没有问她拿药。

坦白说,即使她已经有一段稳定的感情,在许清景面前还是有对出众异性本能的关注。她第一次见许清景是个阴天,窗外灰蒙蒙,夹杂湿漉漉雨丝,高楼裹在一团晦影中。敲门声响起时她正在整理资料,一心二用说了句“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申全州,那个即使和她行业风马牛不相及她也有所耳闻的经纪人。

苏津当时只觉得眼熟,客客气气站起来说“我给您倒杯水”。

申全州道谢,侧身露出遮挡后的门口绿植。有人站在走廊上,一手插兜半仰头,白T长裤,身形孤清。

正对面墙壁上是一幅等比例缩小的世界地图,浩瀚大洋和广袤大洲,苏津一时不知他在看什么,刚要邀请他进来就见隔壁同事四岁的儿子抱着皮球摇摇晃晃撞了上去,掉进雨水中满是泥泞的皮球蹭上了对方整洁裤脚。

男孩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球骨碌碌滚远。

苏津当时一紧张顾不得申全州,赶紧走出来道歉——这种私人诊所来的人非富即贵,且往往脾气不好,她没看到正脸就觉得大事不好,想先道歉避免冲突。

那男孩皮实得很,摔了个屁股墩也没哭,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盯着来人。

苏津高跟鞋跟都要踩出火来,急急上前。还没牵到同事儿子手就有人先她一步弯腰把小孩抱了起来,她捞了个空,下意识抬头。

“对不起这位先……”生。

苏津记得当时自己的失态,这位大明星并不如想象中有架子,且气质过于惊艳,似一道白光劈开昏沉天色。

许清景毫不费力地抱着男孩,冲她很淡地笑:“苏医生,你好。”

苏津结结巴巴:“您好。”

人对美有本能欣赏,她没能掌控自己不听话的眼睛,而许清景显然习惯这种注视,伸手挠了挠在他怀里撒娇的男孩下巴,视线落到小男孩牢牢抱住自己的胖乎乎手臂上,眼中有苏津看不懂的东西。

他笑了笑,说:“几岁了?”

苏津手心捏出汗,不自觉地答:“四岁。”

那是两年前。

当时许清景二十八岁,他当时的神色让苏津误以为他家中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孩子。

……

苏津被挤得东倒西歪还艰难空出只手给申全州打电话,申全州在电话那头爆粗口,接着传来拿钥匙换鞋的声音,他急促:“跟你没关系,我马上过来。另外尽量不要让人拍到脸,后续有媒体上门一律不要说话。”

他强调:“苏津,我相信你的职业素养。”

走出几百米宁湾绕过长长街道拐角,在十步之内做出了决定。

她一边走一边低头给聂松远发消息,至少给他打个预防针。

巨大黄槐树投下阴影,枝叶间穿插阳光,宁湾余光扫到什么,肢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抬脚折返。

“宁湾。”

宁湾一僵,到底停下来。

她背后被大中午的太阳晒出一身汗,眼皮被热得发烫。

别转身,宁湾紧咬牙,在心底告诫自己。

妈的。

真烦藕断丝连。

她受不了心底摇摆的情绪,突兀转身,大步往许清景所在的位置走。

隔得近了,许清景平静道:“看起来你不害怕我了。”

宁湾猛然意识到什么,目露诧异,她不相信,又上前一步。

呼吸扫到许清景脖领,轻微的痒。他无意识偏了偏头,却一动没动。

宁湾求证心切,没把握好,差点把头怼上许清景下巴。

许清景一把攥住她左肩,手用力,警告的语气:“宁湾。”

宁湾把手从口袋抽出来,看了他两秒,毫无征兆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许清景眼睫毛狠狠一颤,身体先于头脑反应紧紧抱住她,勒得太紧宁湾抽了口气。

宁湾收手很快,她确定那种潮水般涌起的恐惧和骨子里的抗拒六年前一瞬间涌起,又在此刻销声匿迹。

她没反应过来地被抱着,鼻子竟然有潮湿的酸意。

宁湾呼出一口气,手掌在许清景腰腹处蜷缩又抻直。她控制住回抱的身体记忆,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慌。

她见过大把的安眠药和镇定药剂,见过许清景最糟糕的模样。在第一次提分手的雨夜她抱膝坐在凳子上,低声对黎朝喜说:

“你见过吃感冒药不吞药丸的人吗?许清景就是,以前他总把感冒药丸拆开倒出里面粉末混水,也绝不干咽,一咽就干呕。”

“看他吞那么多药,我有形容不出来的感觉。”

宁湾有预感,如果现在不推开许清景,一切倒回原点,她真的会害死他。

“你有没有想过找另外一个人,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来来往往鼎沸人声,明明很吵,一瞬间所有的声音却仿佛消失,周遭静却得宁湾心慌,她声音有点发抖,但还是尽力张嘴。

“我这么希望。”宁湾低着头看地面沟壑积水,很诚恳又有些艰难地说,“从再见到的第一面开始,我就说过希望你走出来,世界上……”

“没有谁是非谁不可的。”

烟火小巷喧嚣热闹,头顶隐约传来沉沉吐息,时重时轻,似远似近。宁湾心跟着狠狠一紧。

“宁湾,我以为……”

矮墙,刺目日光。

许清景五官被过盛光亮渲染得如同冰刻雪雕,他闭眼,又睁开,后退,背抵上粗粝砖墙,说:“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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