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能在多大程度上保持自己的无私和善良。
创世纪年，第十年。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觉了，虽然没有这个必要。
克里斯用脚把地上的人翻了一个面——神明的第一批信徒之一。
他把手指放在那人的眉心，带出一缕黑气。
神明把这个过程称为，净化。
他不会怪他们，神明说了，只要把“恶”消除了，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一个月一次，一周一次，一天一次，越来越密集。
他也尝试把所有相关的人都净化一遍。
但它只是滋生，反复，扩大。
地上的罐子装满了浓重的，被压缩的黑气，他明天会把这些带走。
躺在地上的人被他架出去，克里斯手接触他身体的一瞬间，他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圣子的房间，黑色的瓶子，把自己运出去的圣子。
他们说，圣子会把手指放在他们的眉心，拉出什么东西。
他们说，圣子为什么天生就更加强大。
他终于明白了，关键就在这里，瓶子，嗯，黑色的瓶子。
意识在涣散，他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刻画瓶子的外观。
黑瓶子，黑瓶子，黑瓶子。
*
和往常一样，克里斯交代好就准备离开，按照神明的指示去处理那些东西。
“圣子大人，我能和你一起去吗？快过冬了，我想狩猎。”
克里斯顺着声音看过去——是杰夫，那天过后，他就再也不装了，不光技术突飞猛进，还收了一帮小弟，有时候聚在一起，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大概不外乎圣子的实力，如何战胜圣子。
他能理解，神眷的力量确实强大到令人嫉妒，所以他尽好一个圣子的本分。
悄无声息地处理掉罪恶，维持着人人遵循规则的局面。
一板一眼地执行弱肉强食的规则，督促他们变得更加强大。
比如现在，杰夫要求和他一起去。
挺好的，有他在，杰夫也会愿意挑战一下，更可能突破。
“好的。”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诶，杰夫，你这就不仗义了，怎么不把咱们兄弟带上？”
杰夫推了一把起哄的人的肩膀：“人家圣子大人还不一定同意呢，你在这里瞎起哄。”打趣玩，他转头看向圣子，“您说是吧，圣子大人。”
“没事，可以。”他计算过，一个部落的人都出去，他也管得过来，就是有点痛罢了。
“既然这样，那不如想去的都来吧，圣子大人好久都没带我们集体狩猎了！”
“您看可以吗，圣子大人。”
“可以。”他只是说
“那再好不过了。”杰夫笑起来，好像真的因为大家一起出去狩猎而很高兴。
他不是那样的人，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也不想管他的目的，有什么问题，就净化一下，反正也很近。
于是那天本该是圣子单人处理罪恶的日程，最终变成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狩猎。
而正在沉睡的简也因为剧烈动荡的信仰醒来。
刚好十年。
*
克里斯走到了裂隙边缘，其他人在附近的森林。
他在裂隙边上盘腿坐下，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瓶子就往里面倒。
他听见背后有脚步声，淡定地想。
求助，还是暗杀？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
那人越来越近，他已经感知到是杰夫。
看来是暗杀，他默默给出判断，只要他一动手，他就把他打晕，然后就地处理掉他身上的脏东西。
但他没有等到杰夫的攻击，杰夫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瓶子，克里斯愣了一下，马上就要把瓶子夺回来。
“事已至此，圣子大人你还想隐瞒什么？”杰夫死死拽住瓶子。
“你不要碰这个，很危险。”克里斯警告道，虽然瓶子会被炸出来，但当务之急是处理掉这些，他脚尖够了够，准备连袋子一起踹下去。
杰夫见状猛地把整个人都扑到袋子上。
“什么危险，你取得力量的方式吗？”
“你下来。”克里斯盯着他，神色不明。
突然，他像打了鸡血一样拔高了嗓音：“来看看啊，圣子取得力量的肮脏手段。”
他不能伤害神明的信徒，只能动用神力把他移开。
“你少用你那种肮脏的力量对付我，你们看见这些黑瓶子了吗，就是我们所谓的圣子大人从别人那里抢来的力量。”
克里斯神力施展到一半被强行中断，简收回克里斯身上的神力，在旁边观看着这出大戏，眼看着到圣子身上的光点变得暗淡。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克里斯开始在心里呼唤神明，顺便稳定局面。
“不要砸碎那些瓶子，很危险。”
“真的吗？圣子大人？”杰夫的笑容变得狰狞，他把瓶子高高举起，“那么，你为什么制止不了我呢，圣子大人。”
“哦，差点忘了，被夺去力量来源，你现在就是平凡的克里斯，没用的克里斯。”
“杰夫，你为什么不练习？哦，因为圣子大人，你可是我的榜样啊，什么努力都不需要，只要干点偷鸡摸狗的事情就可以凌驾一切。”
“我之前还在指责女神的不公，现在看来，女神就是在等待我揭穿这一切。”
“谢谢你教的规则，现在接受规则吧，克里斯。”
“圣子大人？我呸！”黑瓶子被重重砸在地上。
直到现在，克里斯还保持着冷静，他不能破坏规则，还要控制好局面。
他取出一个瓶子，想要把那些黑气重新收集起来。
“克里斯，你还想干什么，没有任何意义了。”
克里斯转头看向杰夫，还有其他人。
他们俨然已经成为了女神的代言人，宣判着他的死亡。
他还想收集那些黑气，防止他们被伤到。
对了，黑气，这是最可笑的事情，克里斯低下头。
破碎的瓶子里，黑气拧成一条线，注入他的体内。
而就在刚才，神明收走了所有赐予他的神力，也许他的肉身有强于在场每个人的实力，然而，他现在被团团围住。
而他今天本来，不过是像往常一样，处理神明交代的任务。
几分钟前，他询问神明，是否可以杀死她的一个信徒来维持秩序。
神明滞后的回应终于到达。
她说，不行，请遵守规则。
荒谬的顶点是神明降世，什么都没有说，就捆住了他。
现在的克里斯自然看不到信徒暴涨的信仰和炫目的光点。
他只能听到四起的赞歌和对他庄严的批判。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多负面的词汇可以集于他一身。
保护变成了炫耀。
领导变成了贪婪。
让他们顺应规则变成了冷漠和自私。
鲜血又一次染上了祭坛，不过这一次，不是为了祭祀祈福。
神明纵容祂的信徒选择自己的方式去惩罚。
白天，篝火被生起。
她还要确定一下，如果……
烈火舔舐着克里斯的衣角，血还没有流出来，皮肉已经焦黑。
人群还在嗡鸣，也可能是他的耳朵。
他看不见自己的皮肤，不过，他看到过烧焦的猎物。
比土地的颜色黑一点。
比神明的头发颜色深一点。
还是挺相近的，神明的头发，罪人的尸体。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什么东西刚落下就被蒸干。
神明现在是他唯一能辨认出来的，她一如既往在发光。
而他一如既往地遵守规则，最后变成规则的祭品。
创造他，偏爱他，杀死他。
其他都是臆想，只有杀死他才是目的。
他自以为干干净净，可是火焰把他烧得焦黑遍布，就像一个个洗不掉的污迹。
愤怒的人群向火焰里投掷金属的武器，鲜血呛入气管，他曾经多少次抑制住那种疼痛，但他现在再也咽不下鲜血。
他能忍受很多疼痛，但不代表他不痛。
他好痛。
比死去的诺伊还痛，比诞生还痛，比运用神力还痛，比违背规则还痛。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烧伤，刀伤，鲜血漫过眼球，他的视线在生锈。
斑驳的黑块落在他视线唯一的焦点上，啊，锈迹铺在神明身上了。
高洁、神圣的神明，在他肮脏的视线里。
火焰的明亮蔓延到他的眼球，和神明特有的光芒融为一体。
他依然睁着眼睛，直到每一寸皮肤都变成焦土，露出森森白骨，眼球像糖块一样融化。
视线随着生命的流失被稀释，他看不到神明。
他在看什么？
*
被清理掉的灰烬散落在各处。
聚集到一处。
纯黑的骨架。
皮肉被组成。
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下，颜色被调整好。
克里斯一点也不好奇死后是什么样，他太久没睡觉了，现在就想好好休息一下。
日理万机的圣子从来没有睡过这么久。
死了也挺好。
克里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
他抬起头，努力适应着光线。
神明坐在树上，就像过去的很多天一样，熟悉得让他恍惚。
“你还活着。”简像以往一样先开口，半是陈述，半是疑问。
疑问？
“您救了我吗？冕下，为什么？”
他站起来，那场大火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不是。”简的手一挥，一道白光划过他的脖子。
不是？
那是谁？
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