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冯月珩相对就沉稳得多,她虽然被薛见山冷冷瞪了一眼,但不至于怯场。
“这位道友……请问,你是?”
冯玖瑶竟然觉得她大师兄过分,更愿意了解一下状况。
“我们没有恶意的!我们是奚师兄的朋友!我看这位道友风姿绰约……想必你也是奚师兄的朋友!”
“所以……可以告诉我们你的名字——”
薛见山眉间危险之色减了几分,可还是显得阴毒冷峻,他不等嫣然少女说完话,便沉声打断:
“薛见山。”
“!”
男人声音由于阴沉,而显得很低,可是四人无非全都听见了。
他们齐刷刷抬头望向眼前的玄衣男人,握着剑的冯厌喜默默吞了口口水,忽然觉得腿软。
冯月珩也是不敢相信,她似乎还想说什么,拦下那人,却深感力不从心。
而冯玖瑶则是被传闻中的魔头给惊艳到了……前几天还在马车上,对奚道酬说那薛见山的画像如何如何……她师兄为什么不提醒纠正她啊!!她好丢脸好尴尬!
冯钰先前便对这人有所猜测,没想到真的就是薛见山,他想起奚道酬说的那人法力全被收走,明明十分虚弱才是……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我们能把奚师兄交给你么……”
冯玖瑶“呵呵”强笑两声,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再抬头了。
薛见山又扫了眼面前四个人,尤其发现沉稳些的那个女弟子眼睛片刻不离奚道酬,似乎很是紧张。
他一时间觉得有意思,于是轻描淡写道:
“道侣关系。”
“!?”
众人又是一惊!
冯玖瑶刚平复的心情再次澎湃上涌!
这下好了,不仅是当着奚师兄的面说人坏话,更是当着人家道侣面前说他坏话!奚师兄不愧君子大度啊,这都不怒!
冯月珩心情更复杂难言了,她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白衣青年,终于拉着师妹师弟让开了路:
“——请。”
………
月色挥洒,游云隐匿,尸山城离奚门山很近,薛见山却不想去那里。
奚道酬在他怀里挣了两下,一阵闷咳后,声音细微虚弱:“你带我去哪……”
浅淡月光轻笼上薛见山眉峰,似乎镀了层温柔之意,可声音却依然冷冰冰的,似乎在生谁的闷气:
“找地方埋了。”
“……”
奚道酬伸手扯了一下他襟口,讨好一般道:“再往前百米,有个隐蔽的山道,尽头是个山穴……从前九年,我常待在那里。”
薛见山一边照着他说的一边冷哼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奚道酬便松开他衣领子,无奈道:“行啊,那你把我埋在那吧。”
薛见山嗤了声:
“想得挺美。”
百步之距不过片刻工夫,幽然月色尾随,敞亮洞口便出现在眼前。
甚至这山穴前还有两棵杏树与杂的花树,而杏树已经结了青涩的果子了。
薛见山先是默念了几声驱邪的咒,确保这里面没什么东西,接着整个山穴便亮堂起来。
他才抱着人进去。
很快,扫视一周无果,他用一种很疑惑的语气问:“你从前不睡觉的?怎么连个能搁人的地方都没有。”
奚道酬又咳嗽两声,他从薛见山怀里挣出来,浑身不稳,跌跌撞撞地走到一摞枯草朽木前,竟然很能耐地生起火来,然后就地打坐,半倚在冷硬石墙上。
然后试了两下运功自愈,结果不言而喻。
银光泛泛,从指尖消失,奚道酬又试了几下,然而又失败了。
他颇无助地完全倚在墙角,然后闭上眼,打算直接睡过去。
完全不寄希望于薛见山,那个无情没人性的家伙。
被诋毁的薛见山倚在石壁边袖手旁观了会儿,然后观不下去了。
他沉着眉头走近,撩了衣袍坐下,毫不客气地将人带到怀中,然后阖上眼默念修复经脉的功法。
奚道酬感到自己浑身的血重新热络地流淌起来,一股颇有些霸道的内力传入体内,带着清醒的冷意,又有些清透的荷香。
不过对方还是太过强势了,奚道酬竟然都没这个能力承受,他很快就觉得全身法力充沛,快要把他淹没了。
“咳咳——”
又是一口瘀血被生生逼出来,奚道酬觉得自己脑袋很久没那么清明了。
他没意识到自己抓着薛见山的手臂力道重,薛见山堪堪扶了他一把,垂首看向他可怜兮兮的乖徒弟。
一阵风穿进洞穴,两人身侧的柴火忽然跳动了一下,很快烧得更盛。
薛见山淡淡扫过奚道酬染了鲜血的唇,身后跳跃的火光映在对方向来清丽而带着些冷的眉目间,竟衬得三分艳丽。
他想到那一群鹅黄道袍的青年人,忽然笑过一声,便生出戏弄之意。
奚道酬不明所以,蝴蝶般的睫毛扇了一下,就被薛见山强势地抬起下颚。
“……嗯?”
薛见山眸中盛着隐晦的调侃之色。
他听见那个人说:“九年不见,这般看你,的确长成了个冠名花的美人。”
“说来也是。此前江湖公认最美的人,还是你母亲。”
奚道酬不理会调侃,只忽然靠近:“我之前,不小心看见过你的记忆,里面就有奚门山,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当年是怎么认识我父母的?”
“记忆不是在存你那里,我如何记得。”
薛见山说罢,松开手,又恢复懒洋洋而冷冰冰的神态,倚在石壁上,轻轻闭上眼。
奚道酬抿了抿唇角,他不想擅自翻别人的东西。
当初是怕薛见山用法力作恶才封到自己这里,顺带将他行恶的记忆或者经验一并收走,原以为这样便大功告成,可现在看来,他太多东西不知道,有些记忆印象不给薛见山也不方便。
奚道酬忽然问:“你既然不记得与我父母的过往,又怎么记得我母亲的容貌?”
“不久前在尸山城,我将一部分法力传给你了……你定然是知道的。”
“……怎么忽然聪明了。”薛见山睨他一眼,没有笑意,“告诉你也无妨。让你早些收起对我的芥蒂……”
那是薛见山从尸山城里逃出来的第一次。
浑身血污的少年,外表看着却不人不鬼,黏腻的浓血顺着发丝指缝流下来,他的手脚早因为在尸山城的地面上磕碰或攀爬数时而血肉模糊,膝盖尽破,褴褛骇人,仅剩一双瞳孔明且亮,烧着不息的生命。
他极敏锐地察觉到附近有人经过,拖着半死不活的躯体,躲在尸山城后比他还高的杂草丛中。
是奚门山的人。
他无法确定奚门山现在是什么状况,不敢妄动,掩住沉重的呼吸,等那两人走。
就在那时,穿着白衣的一双人却停在了草丛前,青年牵着姑娘的手,那姑娘另一只手轻轻拨开乱草,被杂树扎了手也不惜。
“你别害怕……我们是来放你走的。”
奚韫怀当时正怀着奚道酬,她及其悉心地伸手,摊开手掌,到狼狈不堪的少年面前。
“你便是薛鹤生薛兄长的孩子罢……我和远若也被父亲蒙在鼓里——竟然不知他将你关到这里来。”
“父亲入了迷途,会把整个奚门山都毁了……牵扯到无辜孩子,是我们的责任。”
冯远若在一旁安慰奚韫怀,他坚定地予以自己爱人支持。
薛见山看到这双爱侣,难免想到自己亲手杀害的父兄和早逝的母亲。当时的他眼泪盈眶,还强忍着不落泪花,冯远若也不嫌弃,轻拭去他脸上的血迹与杂污,说:“你从这里走,我们已经帮你通了道,逃得越远越好。千万别再回来,只要你不回来,没人能抓到你。”
那一日,薛见山无论如何都记得清楚。
后来,他听闻奚门山的两位少掌门被奚如轶囚禁了,不会再出现在江湖上,就知道要出事。
再往后几年中,薛见山自然是不愿苟且偷生,在那期间,他研究蛊毒,在短时间内迅速吸纳各家功法,修为日进上百,却不单单为了自投罗网。
……
“然后呢?”
“我还是太过心急。很快上了奚如轶的当。”薛见山面色冰冷,“第二次被扔进尸山城。”
奚道酬心下一凛,唇抿的更紧了。
“不仅如此,我第二次从尸山城里逃出来的时候……城门口就站着奚如轶。”
“他当时像是发了疯,着了魔,我看他早已像尸山城里的人面鬼。”薛见山嗤笑一声,“那时候,我身后是腐尸,一条胳膊断了又生,要抓我的脚将我拖回去……奚如轶就在那样的情况下,狠绝无情地把城门关了。”
奚道酬听着,都觉得难以想象,他这辈子甚至都不想再想。
第三次出尸山城,薛见山是踏在铁锈城门之上出来的。
当时荒草连天,黑鸦死寂,暗月高悬。
薛见山把尸山城里的尸怪变成了蛊,只是他的蛊还不够成熟,还无法将那些恶心人的妖魔全都捏碎在指尖。
所以他后来,又去了三次尸山城,将昔日尸怪如麻的鬼城变成满地空落而荒诞的月光。从那时起,他成为那座城里唯一的“鬼”,成为江湖上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
然后,他在长雾中屠尽奚门山,灭了奚如轶苦心经营的江湖第一大门派,至此大仇得报。
这是江湖上的版本。
薛见山不予置评,但他坦荡承认前段完全没问题。
夜色静悄悄地弥漫开来。
奚道酬一时无言。他想起前个雨夜,薛见山说过的话。
他从前在这隐蔽幽寂的山洞里,没睡过一场好觉,不是因为没个像样的休息的地方,而是夜幕一旦降临,他就想起奚门山的惨案,想起薛见山的死,每每睡过去又被噩梦惊醒。
……不过,真的就只是薛见山么?
奚道酬甚至想再问一遍他。
外边的风凉飕飕的,洞口望不见月。奚道酬又捕捉到往年一人待在这里的恐惧与不安,兀自垂头缩成一团。
旁边声音忽然响起,音色低沉而夹杂着冷意:
“你过来。”
奚道酬往旁边挪了挪,只感受到那人周身的不耐烦。
然后被强硬地拽到了怀里。
“石壁,硌得慌。”
奚道酬愣愣地抬眼睛看他,只能看到那人好看的侧脸。
薛见山抬手遮住了他的眼睛,带起袖间一阵熟悉的荷香。
木柴火噼里啪啦一阵响,忽然彻底暗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是不是进度拉得很快呀哈哈哈,阿酬马上就要知道真相咯。
毕竟扫除从前芥蒂是扫除主角感情线发展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