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发生什么事了？

江昭阳从客栈的木板床上猛然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二师兄呀。”楚天意从摇摇欲坠的深褐色木门后探出一个脑袋，冲他嘿嘿一笑，“我以为你已经起来练功了，敲了半晌门也没听到动静，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一时情急，一时情急嘛。”

“……”确实睡过头了的江昭阳无言以对，暗自反省。

他根骨资质也只能算中等偏上，并不是天赋型选手，加之学武时已经十岁了，年纪算大，基本功与别人差的太多，平时只能加倍勤学苦练。在谷里时无论酷暑寒冬、风雷雨雪，晨功他日日全勤从未落下过，是他们师兄妹四人中最刻苦的一个，九年时间便修炼至内劲之境，堪堪进入武学强者之门。

出门后怎么反而懈怠了？江昭阳默默抹了把脸翻身下来，敲了一下师弟的脑门。

楚天意一脸幽怨，自己的脑门何错之有。

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行囊走出客栈，江昭阳看着赔完客栈门钱后明显缩水的盘缠，面无表情对小师弟嘱咐道，“师弟，下次推门轻点。”

万溪谷虽然不缺钱，甚至可以说是很有钱，但是临行时师父说了，既然是出谷历练还是要多多靠自己才能有所成长，笑呵呵地把楚天意偷藏的一叠银票没收了。

楚天意缩缩脖子，干笑着连连点头。

从万溪谷出来时还是二月孟春，不知不觉已过去近一个月了。

那日，师父把江昭阳叫到观云亭，告诉他昨夜里自己夜观星象，发现江昭阳终于荣亲星动，方位西南，似有冲出迷雾重现之意。

“昭阳长大了。”

“今年的‘百盟论道’，就由你代表万溪谷参加吧。”师父微微眯起凤眼，岁月刻画的几道浅浅皱纹也不能掩盖他风光霁月的容姿，他笑着摸摸江昭阳的头顶，说道：“时机已到，该出谷了。这一趟，相信你会有所收获。”

江昭阳怔愣着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啊。

九年前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又好像经过岁月无情地涂抹，渐渐变得模糊了。

那一年他十岁，昏迷在溪水边，被师父偶然发现，捡回万溪谷救了他一命，并道与他有缘，收了他做亲传弟子。

与母亲在意外中失散，来到完全陌生的地方，举目无亲，还是个孩子的他常常在夜里惊醒，对母亲的思念和对未知的恐惧令他辗转反侧，时常缩在角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天傍晚，师父拉着眼眶哭红的江昭阳到观云亭坐下卜了一卦。他指指桌上卦象，又指了指满天星斗，揉着江昭阳的脑袋告诉他，这是周易第三十二卦“雷风恒”。

意为只要静守勿躁、坚持正道，所望必成。师父温和而坚定的声音，掷地有声地，安抚了江昭阳惶惶无依的心。

从那以后，他慢慢很少哭了，带着懵懂的希翼，开始没日没夜练功。只要他要变得很厉害，和师父一样无所不能，或许就能把母亲找回来了。

近期江湖中最大的盛会，要数每四年一度的“百盟论道”，诚邀各路门派江湖人士品酒论道、以武会友。今年的“百盟论道”将在六月由中原第二大门派——太极剑门承办，届时五湖四海的侠士聚集在一起，显然是找人和打探消息的不二之选。

以往万溪谷是不喜欢参与这些事情的，不过今年显然不同了。

太极剑门的季掌门及其夫人与江昭阳的师父楚归尘是多年挚交，虽现在相隔千里，一方扎根中原黎朝，一个远赴东闻建立了万溪谷，但距离从未斩断过他们的深厚情谊，让他的两个小徒弟去太极剑门的地盘，总不用怕会被别人欺负，楚归尘还是十分放心的。

三月的纭城乍暖还寒，路边的不知名野花在料峭春风中摇曳紫色花序，悄然透露着生机。

落虹街是这里最繁华的地方之一，各色商铺临街而立，贩夫走卒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人群喧嚣繁闹，二人行走在其中不自觉也染上了一些市井烟火气。

“吃吧。”江昭阳拉着楚天意来到路边一个面摊坐下，要了两碗打卤面，“接下来的十天只有干粮吃。”

楚天意年纪比江昭阳小两岁，性格也更为活泼跳脱，两人虽然一动一静关系却出奇的要好。当初师父怕他一人出谷孤单，让小师弟跟着相互有个照应，江昭阳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师兄——”楚天意知道他向来嘴硬心软，不甚在意地扯扯二师兄的衣摆，惊叹：“快看那边，好华贵的马车！”

只见一辆马车徐徐出现在东南方向的岔路口尽头，白玉为轮，松木为身，纹饰奇巧，橙顶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四面被青色的绸缎包裹，门前有一对白鹤雕纹栩栩如生，仿若引颈长鸣，一名随从模样的人坐在前室，驾着两匹雪白宝马，向他们的方向驶来。

香车宝马，珠帘翠幕。清风冽冽尚带着一缕寒意，在马车路过他们时，吹起车窗帘幕一角，江昭阳微微抬头望去——

正对上一双深沉似海的眼眸。

“是鹤鸣山庄，”他猛地收回视线，低声说。

鹤鸣山庄坐落四明山下，虽说距纭城有差不多五百里路，乘马车需四五天到达，但也是离这里最近的武林大派了。鹤鸣山庄早就把纭城划在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内，街边大小商铺不知道有多少都是他们的产业，出现在这儿也没什么稀奇。

他言罢顿了顿，又不放心地补充到：“你我初出江湖，纭城又鱼龙混杂，还是要小心谨慎、莫生事端。”

楚天意连声应着，不再探头探脑，低头两三口一碗面便下了肚。

饭罢，江昭阳带着师弟去了东边一个不大的集市补充行头。集市里更是人潮如织、摩肩接踵，他略略搭眼看过，径直走向一个干粮铺子。

铺子是个小作坊，前头的大叔吆喝着卖干粮，后头一位微微发福的大娘正忙着揉面做饼，收拾晾晒肉干。

大叔身着灰色粗布麻衣，一脸热情憨厚，边帮他们把肉脯、馕饼装进布袋里边招呼二人，“两位少侠，也是来纭城看姑娘的？”

楚天意好奇道：“什么姑娘？”

大叔嘿嘿一笑，示意楚天意凑近了说话：“就是城东烟雨楼的头牌陈思思呀！听人说这位陈姑娘才貌绝佳，名动天下。今晚首次竞价，价高者能与陈姑娘共度春宵，好多公子哥慕名来看哩！”而后又压低嗓音，神秘兮兮地说，“听前面几个来采买的侠士说，就连鹤鸣山庄的二公子都来捧场了！”

“甚么烟雨楼！你又皮痒了是不是！？”后面的大娘横眉一挑，也不管那面团了，做势要打过来。

大叔下意识缩头躲过。

“诶！还有这种稀奇热闹可看？”楚天意看乐了，这大叔看起来孔武有力、五大三粗，居然还惧内呀。

“今日酉时！就在清阳河边上……”干粮大叔声若蚊呐。

江昭阳眼皮微动。虽然他常年在万溪谷苦练武学剑法，一年也只出去几次，但是对鹤鸣山庄的二公子还是略有耳闻。

不仅仅是因为鹤鸣山庄扎根中原已有数十年，在错综复杂、门派林立的中原武林中牢牢占据一席之地，最近几年隐隐有和第二大门派太极剑门叫板的趋势；更重要的是，这位二公子陆持云目无尊长、怠于习武，是各位江湖人士耳提命面晚辈时的绝佳反面教材，也是路边不正经小说话本里的常客。

这位陆二公子是觉得自己那些事迹已经被盘包浆了，决定创作点素材出来，继续为武林教育事业添砖加瓦？

他想起今日马车里的那个眼神，眉头微蹙，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一个混吃等死的纨绔会有的眼神。

谢过店家，江昭阳无视满脸求知欲的小师弟，大步往前走去。

“二师兄……”楚天意磨磨蹭蹭跟在他身后。

江昭阳不理他。

“前面这位英姿不凡、心地善良的江少侠——”楚天意扯着嗓子喊起来。

路人纷纷侧目。

江昭阳：“……”

“不许喊。想凑热闹可以，不许惹事。”江昭阳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若有所思，“那位陆二公子看着不像传闻那般简单，如果碰到，记得离他远一些。”

明日再走也不迟，最近赶路他一直神经紧绷，确实苦了小师弟了，他边走边暗自思付。十九岁的少年人总是好奇心旺盛，江昭阳也不能例外。

“二师兄最好了。”楚天意作欢呼状，三步作两步追上江昭阳，又疑惑道：“师兄，你何时见过陆持云了？”

“晌午在落虹街，虽然我只窥到一眼，但见他眼神沉锐似有锋芒，绝不是一个整日懈怠享乐的浪荡子会有的样子。”江昭阳向来心思敏锐细腻，抹了把小师弟圆溜溜的脑袋，“无事，传闻本也不可尽信。”

楚天意嘀嘀咕咕：“也是，那些话本上写的甚么陆公子七进怡红院、夜闯尼姑庵……想来也不是很靠谱嘛。”

“……”江昭阳深吸一口气，“不许再带着秋秋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那明明是小师姐塞给我的。”师父虽然整日笑眯眯的，实则对他们几个要求十分严厉，对谷里唯一的小姑娘却总是毫无底线宠着，楚天意控诉，“师兄你明明也偷偷看过的！我那天在你书柜的夹层里都看到了……”

江昭阳运功瞬间移出十步远。

“哎，师兄——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