纭城位于塞北、东闻、黎朝三国交汇处。百年前黎朝与塞北交战十余年，两国边境民不聊生、哀鸿遍野，被战火波及的两国难民们汇聚在此地，不计前嫌，开荒举贤，自辖自管，经过几次扩张渐渐形成了如今的城池。

这里虽然称谓一直是“城”，但体量与面积早就和一个小国无异。各国都想吞并它，也都不想鹬蚌相争让别国得逞，最终不得不在寻求平衡中承认了它的存在。“纭”字意为繁多杂乱，本意并不算好，但是现任城主却非常引以为豪，喜滋滋的表示正是乱了才好，这一“乱”才有了今日四冲六达、民族交融的繁荣景象。

烟雨楼是纭城最大的青楼楚馆，声名远播，平日里就常有附近的富家公子、纨绔子弟专程来此玩乐。

将要亮相的陈思思更是烟雨楼花费多年心思打造的花魁，今日的竞卖更是在两个月多前就放出消息造势。烟雨楼做足了劲要在她身上大赚一笔，不惜在纭城最发达的航运通道清阳河畔单独搭台、设场。

台下按照价钱设了许多宾位，罗锦彩丝环绕，各色灯笼高高悬挂，处处浮光溢彩，一派纸醉金迷。

一众花枝招展的姑娘，各个打扮的妩媚动人，娇笑簇拥着一个个贵客往里走。老鸨笑得见牙不见眼，在台子下忙前忙后招呼宾客，只等着捞笔大的。

“据说这陈思思本是江南富家小姐，后因家境落魄，不得已坠入风尘，真真可怜。”

“上次我去烟雨楼也见过陈姑娘一回，只是带着面纱看不真切……”

“哈哈，人家可看不上你我这穷酸书生……”

不过是磋磨人的地方。江昭阳对这种事向来看不过眼，只端坐着暗中环视整个场子。

他和楚天意坐在边角处，两个座位要四十来个铜板，已经是场子里最便宜的了。一张不知从哪里凑来的小木桌，两把做起来咯吱咯吱响的竹椅，比起前面的雅座要简陋的多，周围坐的大多是和他们一样来凑个热闹的人。

“快半个时辰了，还要等多久，真会吊人胃口。”楚天意撇撇嘴，瘫倒在竹椅上，有些意兴阑珊。

突然人群一阵骚动，周遭窃窃私语的声音顿时大了。

二人抬头看去，一袭玄色宽袖长袍的青年带着两名随从，慢悠悠走向场子中西侧预留的位置。青年的头发散漫披着，从江昭阳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松松垮垮的肩背和发丝中难掩锋利俊美的侧脸。

江昭阳正欲收回视线，青年突然侧过头和他对视，目如寒星，鼻若悬梁，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倦怠情态，懒洋洋抬起眼皮，对着江昭阳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一副吊儿郎当、十足十的纨绔模样。

操。江朝阳大脑瞬间空白片刻，热气从脖颈升腾到脸颊，一股电流从尾椎向上蔓延。他猛地低头稳住心神，再抬头望去，对方早已坐下不再看他，只能看到他斜靠在座椅上的宽厚背影。

楚天意往二师兄的方向凑凑，“师兄，这陆二公子长的可真英俊，就是怎么看起来精神不济的，不会是贪图玩乐纵.欲过度了吧？”

“……好辣。”江昭阳喃喃道，没接他话茬，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啊？什么好辣？”楚天意不解挠挠头，“师兄你脸怎么有点红？”

江昭阳面无表情指了指桌上一碟花生米，“这个，好辣。”

长的不错。陆持云饶有兴味地收回目光，嗤笑一声，转而入座。

早早就等候在一旁的老鸨笑得花枝乱颤，忙不迭让姑娘们上前伺候，“陆公子能来，是我们思思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呀。”

他皱起眉，对鼻尖萦绕不散的脂粉味觉得厌烦，拿起面前的酒杯，漫不经心摇晃着：“是吗。”

台上的帏帘从两侧缓缓拉开，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端坐在中间，白衣如华云委地，蛾眉皓齿，芙蓉出水，清冷又不失明丽，把后面陪着的姑娘们都衬得失了颜色。她环抱一把五弦琵琶，冲台下微微颔首，青葱玉指拨弄琴弦，乐声如流水潺潺沁人心脾。

“确实很美。”楚天意侧过头小声说。江昭阳还沉浸在刚刚对视的心悸中，压根儿没心情看什么美人，胡乱点点头。

曲毕，美人款款起身，目光一直似有似无地飘向台下坐着的陆持云，看到他只顾低着头喝酒，并未分出一个眼神给自己，不免有些失望：“诸位恩客能来烟雨阁捧场，思思不胜荣幸，今日——”

话还未尽，台下的人群中有四人突然发难，从不同方向齐齐飞身向陆持云攻去，顷刻便与陆持云的随从缠斗在一处。这几人出招诡异、下手极狠，被剑刺穿手臂也完全不躲不避，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频频绕过随从袭向陆持云。

“啊——”

“杀人啦！——”

鲜血溅到飘扬的罗锦上，打破了刚刚的迷醉安逸，台上原本娇笑着的姑娘们尖叫向后退去，看客推搡着向四面涌，场面混乱不堪。

江昭阳没料到场面会急转直下，他示意小师弟隐没在人群中跟着人流先走，注意力却一直没有离开前方战局。

楚天意平时想法天马行空，真遇到什么事时却向来最听二师兄的，乖乖转身，身形轻巧地跟着拥挤的人群向外去。

眼看两名随从解决掉两个后都负了伤，又要分心保护公子，打斗间越来越力不从心，陆持云放下酒杯缓缓站起身，目光森然。

正在这时，一名刺客身形诡谲地从两名随从中间钻入保护圈，五指成爪直逼陆持云命门，指甲上闪着湛湛银光一看就带了毒，眼看就要得逞。

江昭阳条件反射地脚下用力，跃过人群翻上头顶挂着灯笼的丝线，一个俯冲，从上方抓住陆持云的肩膀猛地提起，脚步在空中轻点，迎着风一瞬就飘出老远。

二人在江边柳树下站定，明月高悬在梢头，伴着几点不甚起眼的孤星，静悄悄没有声息。

十九岁的少年脸部轮廓还不够硬朗，白皙俊逸，眉目秀丽却并无女气，一双杏仁眼明亮有神，神色浅浅淡淡，年纪轻轻便开始显露出明月清风的神采。

一身青色的窄袖侠士装扮，干净利落，手腕处袖口随意挽着，佩剑看着有些旧了，斜挂在腰侧。半披半束的发髻被吹乱，身上还带着几分江风的潮湿与凉意。

江昭阳后退一步松开手，定定看着笑得意味深长的陆持云，转身就走。

他边走边懊恼，不明白自己为何一时脑热要多管这闲事，这位陆二公子的神情看起来可一点不像需要他帮忙的样子。

“多谢。”陆持云倚靠在树上，音调如他的人一样懒散，却意外的低沉好听。

江昭阳脚步一顿，虚握了下腰间的佩剑，他纠结片刻还是出声提醒：“刚刚那个人，最后一式化用了入梦阁的‘千蛛绝命掌’。”

话毕，他很快隐没在江边夜色里。

陆持云盯着他消失的背影，慢慢站直身子，表情深沉莫测。

“公子，属下来迟。”冯轲不多时匆匆赶来，半跪在侧，没了陆持云在旁掣肘，他们很快解决完刺客赶了过来，“小冶留在那边善后。”

“四人均已咬毒自尽，尸体仔细检查过，武功也看不出路数。”陆持云大步向前走，冯轲赶紧跟在他身侧：“公子，是否要安排人手继续追查……”

“不必。”陆持云面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眼中狠戾却一闪而过，“是入梦阁。”

他们早就锁定了入梦阁，冯轲权当主子有什么他们没注意到的发现才这样说，没再多言。

“不过，”冯轲迟疑片刻，还是出声道：“公子，刚刚那位把您带走的少侠内力深厚，轻功更是十分了得，似乎是东闻万溪谷的秘技‘追云逐影’。”

陆持云脚步一顿，想起刚刚那个小侠士不自在的模样，居然笑了。

“……”冯轲看他变脸似的，觉得自己还是闭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