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

距离宁州只剩七八日路程，路上的江湖人士渐渐多了。

离前面桑镇不远处有几处酒肆，楚天意嚷嚷着饿，几人就打算在此饭罢再走。

“你们听说了吗，桑镇最近正闹鬼呢！”

“怎么回事……”

酒肆里，三个大汉围坐在一起，边喝酒边闲聊。

“李员外家的小少爷，上个月服毒自尽了……”一个一领褐色布衫，里面匾扎起裤子的大汉俯下身小声说。

江昭阳四人坐在他们斜对桌。

“这几人看着五大三粗，还挺嘴碎。”楚天意听得津津有味。

三个大汉齐刷刷扭头看过来，面色不善。

“……”江昭阳头疼。

陆持云掏出一个银锭子扬手向斜对面一抛，正正落在褐色布衫汉子面前。

“接着讲。”他早发现江昭阳虽然目不斜视，但是吃东西的动作悄悄慢了下来，明显也在竖着耳朵听。

褐衫大汉明显一愣，也回过味来，这四人气质非凡、非富即贵，惹了他们不会有好处。

几人都是混迹江湖已久的老油子，也没再摆脸色，虽然心里难免有些不快，也还是继续讲起来。

“李员外家在镇东边，从这里进了桑镇，一直往前走就能看到，是桑镇最大的土财主。李夫人走的早，员外与夫人情真意厚不肯再娶，家里只有小少爷这一根独苗苗……”

“这位小少爷自小千娇百宠长大，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骄奢跋扈！”

“前几个月却突然服毒自尽，死了！”

“……说是自从小少爷死后，李家每隔几日就有丫鬟仆人说，见到一个身形似小少爷的鬼影在他原来住的院子附近游荡，黑面白衣，一连吓晕了好几个……”

“小少爷生前的东西也接连丢失了几样，说不准是地府的东西他用不惯，自己回来取了呢！”

三个大汉你一言我一语，楚天意啧啧称奇。

临走前，江昭阳又以礼相待，请了他们一坛好酒，几人心里那点不快也消失，连连谢过。

现下已经是四月初，最近来桑镇落脚的江湖人士很多，客栈的单人上房不够了，江昭阳便和楚天意住了一间稍房。

亏待了客人，冯轲很过意不去。

是夜。

楚天意已经打着呼去会周公了。

江昭阳盘坐在床铺上，双手握固，静心凝神，运行了两个小周天。

自从感觉到自己和陆持云之间的差距，江昭阳有点被刺激到，开始晚上加倍努力练功。

突然，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江昭阳睁开眼走过去，轻手轻脚打开门。

陆持云站在门外，薄唇轻动，无声和他比口型：走吗。

江昭阳没懂：去哪？

陆持云：看鬼。

江昭阳回头，看了眼毫无所觉呼呼大睡的小师弟。

江昭阳：走。

两天的天气总不见晴，连带着夜晚也看不到月亮，乌云一片接着一片，阴沉沉十分适合“看鬼”。

陆持云按照今日那几人在酒肆说的方向，带着江昭阳一路来到李府，两人站在墙外，江昭阳问他：“你怎么知道今晚有鬼可看？”

“碰碰运气。”陆持云懒洋洋道，“翻不翻？”

“翻。”

陆持云飞身率先翻过红墙，江昭阳也跟了上去。

江昭阳生平第一次翻别人家墙头，做贼似的，新奇又带点羞愧。

他们翻进去的地方是李府的花园，园里假山水池一应俱全，池边种了许多大株梨树，看起来年头不小。四月初正是梨花的季节，曲折游廊挂了几盏灯笼，朦朦胧胧照映着水面上浮动的雪白花瓣。

一个着淡藕色襦裙、头上梳着双环髻的丫鬟模样的小姑娘从游廊北边拐角处的红漆拱门走出来，手里端着托盘，不知道要去送什么东西。

“唔——”

江昭阳和陆持云躲在游廊东侧的假山后，待她路过时，陆持云侧出身猛地一拽，托盘连着上面的碟子“吧嗒”一声掉落，几块糕点滚在地上。

小姑娘吓得魂都没了，张嘴就要叫喊。

江昭阳连忙捂住她的嘴巴。

陆持云抬了抬眼皮，嗤笑：“敢叫出声，杀了你。”

小姑娘抖如筛糠，从未见过那么可怕的人，眼看就要吓晕过去。

“做什么吓她。”江昭阳责备地乜他一眼，“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只有些话要问。”

见小姑娘战战兢兢点点头，江昭阳放开了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听闻李府最近闹鬼，可是真的？”

“奴、奴婢叫桃香，是李府负责膳食的丫鬟。”桃香小声应他，“府、府里最近确实在闹鬼，大家都说……说是小少爷回来了。”

“你们小少爷是因什么缘由服毒自尽？”

桃香眼神不安地左右闪烁，不敢再说，“是……是因为……”

陆持云脸色一沉：“说。”

“可、可是……老爷不、不让外传……！”

眼看小姑娘又吓飞了魂，江昭阳只得安慰：“你放心，我们不会外传。”

桃香好像灵光一现般，睁大眼睛小声喊：“难道、难道你们是来收鬼的道士？”

“……”江昭阳顺势道：“不错，我与师弟皆是东闻来的道士，游历到桑镇听闻此事，害怕那位跋扈的小少爷化作厉鬼伤人，特来除害。”

陆持云眼里划过一丝笑意。

“道、道长！可否请您二位高抬贵手，不要除了我们小少爷的魂魄——”

桃香突然跪下，也顾不得害怕了，抬起头对二人祈求，声声真意恳切，“他不是厉鬼，不、不会害人的……”

陆持云缓缓开口：“哦？他生前本就嚣张蛮横，死后自然就会变成吃人的厉鬼，我们为何要留他为祸人间？”

“我、我说。”桃香咬着嘴唇，下定决心，“我家小少爷只是性格娇纵了些，其实人很善良，从来不会打骂下人，还经常分糕点与我们吃……”

“只是半年前，小少爷骑马的时候不小心掉下来摔伤了腿，老爷心疼不已，去桑镇最好的医馆花重金请了位郎中留在府里照料。谁、谁知……”

桃香似乎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谁知两个月前，小少爷突然跟老爷说……说他心悦那位郎中，这辈子非他不娶！”

江昭阳意外，示意她继续说。

“两人大吵一架，老爷气坏了，第一次动手打了小少爷。小少爷死不悔改，脾气倔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老爷就把他关在屋里头，不允许任何人放他出来……”

“……上个月，小少爷假装服软说再也不见那郎中，老爷也不忍心一直关着他便把他放出来了，可是没有几日小少爷就……”桃香不忍再说下去。

陆持云问道：“你家少爷那位情郎呢？”

“那郎中早就不在医馆，不知所踪了！实在是个挨千刀、没心肝的负心汉！可怜我们小少爷……为了他，连性命也没了……”

桃香讲着讲着便落了泪，凄然道：“自从少爷走后，老爷整个人都垮了。今日老爷把奴婢叫去，特意让奴婢端了小少爷最爱吃的杏仁糕放去他之前的院子里头……说如果小少爷真的变成鬼回来了，看到肯定会很开心……”

李员外作为一个父亲的拳拳之心和痛失爱子的无助，让江昭阳不禁感慨唏嘘。

“好奇心满足了？”陆持云凑过去和他耳语，温热的呼吸打在江昭阳耳侧。

“不是说看鬼？”江昭阳觉得脸有点热，忍不住回怼道，他可没看到鬼在哪。

正在这时，陆持云与江昭阳突然听到身后有轻微脚步的响动。

二人还未回头去看，只见面对着游廊的桃香面露惊恐，失声尖叫道：“啊——有、有鬼啊——”

接着便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江少侠运气不错。”陆持云在他耳边低低笑了，“鬼来了。”

江昭阳转身看去，灯笼昏沉沉的灯光下，一个身穿白色长袍披头散发的身影，脸上不知道涂了什么黑乎乎一片，正从北边红漆拱门蹑手蹑脚向这边走。

吓人是挺吓人，但怎么看怎么都是个人，而不是鬼。

白衣“鬼影”越走越近。

江昭阳看看陆持云，见他一直不动，没忍住依葫芦画瓢般侧出身，一把将‘鬼’也拽到了假山后面。

“啊——”

白衣鬼影吓得大叫一声，也晕了过去。

江昭阳：“……”还不如小姑娘禁吓。

陆持云再次笑出了声。

自从和江昭阳待在一起，他一天真心实意笑的次数比以往一年还多。

李朗月非常生气。

昨天他都说自己累了要睡觉，而魏骁好像没听到似的，一边很敷衍地说快了，一边动作就是不停。

腰好疼，爹说得对，魏骁根本不是真的爱他，李朗月忿忿地想。

任凭魏骁今天怎么跟他献殷勤，好吃好喝端到床边，又是揉腰又是揉腿，李朗月就是不理他。连晚上爬墙回李府拿东西都不许他跟着。

给李朗月用的东西魏骁都是捡最好的买，他其实什么都不差。但李朗月小少爷脾气本性难移，今天要用他睡惯的枕头，明天又要吃家里的糕点，隔三差五就要回去拿，又怕被人发现，于是想了扮鬼这个损办法。

魏骁刚开始是不答应的，奈何李朗月一撒娇耍赖他就没法子了，只恨不得连天上的星星月亮也摘给他。

李府太大了，为了防贼墙又建的高。之前都是魏骁陪他一起来，李朗月根本找不到从哪里进是他的院子。

他顺着红墙根走了半天，最后随便选了个地方往里翻。

李朗月那点三脚猫功夫，好不容易才爬上墙顶，正试探着怎么下去，结果手一滑没扒住，摔了个屁股蹲儿。

之前都是魏骁抱着他翻进去的。

都怪魏骁，说不让他跟来还真不来，这时候怎么那么听话了。李朗月眼泪都摔出来了，爬起来可怜地瘪瘪嘴。

李府是李朗月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进来了自然就认路了，他轻车熟路地往自己小院走。

虽然他扮鬼扮的十分成功，还抹了一脸碳灰，刚才来李府的这一路已经吓晕了两个仆从，但还是怕被人发现，贼兮兮地不敢发出太大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觉得沉默寡言郎中×娇纵跋扈小少爷哈哈哈，俗套又戳我萌点

魏骁：我最疼老婆括弧船上除外括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