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你们大半夜睡着觉，然后这个怪物就从你们的床底下钻出来了？”林诗诚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抱着一种“我就在这里看着你装”的态度挑着眉，但是这件事情确实是离谱，怀疑也是正常。更何况晴芳好这个人，从来都不是温文尔雅。

“这件事情我们没有必要隐瞒。”雨意倾道。她此刻披着厚重的斗篷，脸色也不知道是着凉了还是被吓的，发白。“而且我并没有刨我家祖坟的兴趣。”

周围围着的一群人显然是有点看戏的样子，毕竟像大半夜睡着觉突然背自己家的前辈偷袭的事情可是难得。正好也为他们的浑水摸鱼增添了一个机会。安国师显然有点尴尬，毕竟这个镇子就是他主导的，平时就相当于一个大型的交易往来的地点，虽然说人类混杂，但还是没有出过这么大的事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就算了，竟然还这么离谱。

没话可说。

大半夜的风就算是在春天也是有寒意的，整个镇子灯火通明，却惹的人十分烦躁。乌泱泱的站着捕快，那架势简直比“钢刀配黄酒”还要吸人眼。风尽管寒凉地吹着，灯笼里的光也随着风摇曳发出炽人的热。人的脑子就有些冲突，太阳穴那里不免突突的跳着。暖橘色的灯笼光打在每个人的脸上，暗夜的黑又笼罩着每个人，每个人都是矛盾，又每个人都看着矛盾。

安国师瞥了地上那怪物一下：“雨小姐家的人还是由雨小姐来辨认。”然后人模狗样的做了一个“请”。

“看着尸体至少有十年的来头了，那个时候我才七岁。”雨意倾道。

“十多年前的话，不是有一场大动乱吗？许是那个时候的吧。”林诗诚眼中的“五香牛肉干”是一团肉泥，还是长霉了的肉泥。她不觉得怎样，只是说到十多年前还是会有些心悸。这就更让她好奇，十多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自己这样老成的人留下这样深刻的印象。她看了一眼雨意倾，竟然觉得她和那个模糊的女人挺像的。

“话虽如此，这怪物也应该让我们处置。”晴芳好见到那空洞的眼睛不知盯着哪里，往后推了推她的师妹。

“你们带走的话自然是好的。”安国师像狐狸一样笑着。两个眼睛眯成两条弯弯的线，嘴巴小小的翘起。

四肢怪异的扭动，直到脖子弯成一个可怕的弧度。在灯光中的一次摇曳中伸出罪恶的枯爪，将人大半边脸都扫到灯光照不到的地面上。血迹有些溅到了灯光上。霎时间半夜街道中的月光好像变得血蒙蒙了几度。好像是有些脑花沾在了那个只怪物的手指上，手背的黑色尸斑像是有意识一样的鼓动。那个怪物好像在喘气，带着一种满足的低吼。

然后那只怪物的胸膛被狠狠的凹陷了下去，凹陷的眼窝中不知有没有的眼珠似乎往前突出了一点，在地上拖出几条令在场所有人都捂嘴反胃的臭痕。撞上了紧闭着门窗的一家卖锦囊的店铺，一时间木屑飞溅。林诗诚有点尴尬的收回差一点砸到那只怪物脸上的拳头，然后看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一团和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模糊，看起来不怎么高，瘦瘦的。是女孩吗？

她这样想着。

“你们一群捕快在那里愣着干什么？这怪物的天灵盖都快被那个人掀了！都打残到这种程度了你们都能牺牲一个？”那个小女孩白了一眼。是中原很讨喜的小女孩，扎着丸子头，精致的像瓷器一样的娃娃脸。还拿着一个纯黑的铁制扇子。“我不来你们就不能自理是不是？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去一两个人把这怪物绑起来呀！那个怪物把你们脑子吃了吗？”

“秀，这里还有客人在。”安国师显然是有点挂不住脸。

“你还知道这位是客人？有哪家的主人会让客人为了自保把刀插到怪物脑袋里的？有哪家的客人会在作客的第一晚就受到这样的惊吓？真是服了你们了！这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了吗？下回是不是要让做好的炸豚跑起来？”小秀没好气的训斥道。“不是你们那边那几个人，七手八脚的能不能赶紧绑好？你们要是不会绑，就去澄阳湖看看学学怎么绑大闸蟹。莫常！给他们示范一下，这件事情要是传出去了，为师的脸真的挂不住………”

安国师下巴微微抬起，这是他不满时才会出现的动作。今天这个小秀就像吃了炸/药一样。

林诗诚虽然有点瞎，但是也不聋。这些场面简直就和戏剧一样，显然是有编排的。至于编排的人，她觉得那个人没有恶意，就算有恶意，她也能自保。现在她只想忍着笑，看着这一个还到不了她肩膀的小女孩和旁边那个比小女孩高了两三头的年轻人演完这场戏。

她转头看那个黑色的模糊一眼，刚刚说是小女孩确实不恰当，现在看来只是生的矮小而已。

那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掏出绳子，莫常指导着他们怎么去绑。本来两只手一根绳子几下就能完成的事，硬是被这七八个人搞得一团乱麻。莫常他似乎有点习以为常：“你这里应该……啊……不用我多嘴多舌……那算了………”

“你是叫小秀吗？”林诗诚靠近那个小女孩。“你不像活人。”

“我确实不是，大动乱的时候来这里的，和这里的人挺熟。他们有鬼要抓的时候，一般都会给些钱请我过来。”那个小女孩似乎听惯了“你不是活人”这种话，从袖子里面掏出一盒糖。“你看起来好像脑子不太清醒，来吃个糖压压惊。”

林诗诚在眼睛中闯入一丝彩色，旋转着的，有紫色再变为橙色再变为黄/色、绿色、蓝色的手绳在那一大片的黑色模糊中极为突出。就悬挂在那块白皙的模糊上，随着那个比她矮的多的模糊的一举一动而移动。她道：“你手上的这个，是什么？”

“生前过端午的时候编五彩绳罢了，只是很不巧，那一年没怎么下雨，所以在生前没有摘下来。”小秀耸了耸肩。“吃糖吗？”

林诗诚看着模糊的五官，看着这陌生的五官。然后那个小秀别过头去了，林诗诚感觉到了一丝别样的氛围，很潮湿，很浓郁，好像要将人淹没在极度的静默当中。

“十六年前，你经历过一些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事吧？”她没头没脑的问道。

那个小女孩顿了顿，道：“你要不要吃糖？”

林诗诚伸手去拿。突然找到了缘由，这个小女孩就是十几年前大动乱的时候死的，肯定在十六年前发生过一些很重要的事啊。自己未免有点太相信自己内心了，以至于对十几年前这些数字都比较敏感。

然后一声惊呼。

然后一个模糊的身影逃走了。

“莫常！快去追！”小秀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你们不会到现在都没有把结界补上吧？所以说出了事之后，你们第一时间不是设立拦截的屏障，而是在小片区域内排查？然后那个人就逍遥法外去了？嗯？”

……………………

那群乌合之众这才找到了事情干，没有了比“钢刀配黄酒”更有意思的事情，他们也没有在这里的必要。只留下了一两个人收拾残局。

“这个地上的人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雨意倾道。

“这个人啊！”小秀道。“就是设计这个棋盘一样的街道的人，现在估计后悔死了。”

头脑空空。

“那我可以走了吧？”雨意倾现在像极了大小姐，拿着丝质的手帕掩着口鼻，眼神中的贵气一点也没有分给地上那个可怜的人。

“很抱歉，你可能还要再留着。”小秀用一种长辈的口吻搭配着小孩的身姿道。“在我们找到凡人之前，你还要在这里呆着。”

雨意倾摆出一副很厌烦的样子，转身回到客栈里面休息。晴芳好匆匆说了声“在下告辞”就又像个仆人一样跟在她师妹的后面去了。

“内鬼已经找到了。”林诗诚突兀的说出这句话。她下楼之前看过旁边那间屋子，就是床底没有错。再结合着刚刚那只怪物一心想往外逃的表现，可以看出这只怪物无形之间当成了一个内鬼。至于那个凡人，之前可能是在镇子里面的，但现在可能已经在外面了。毕竟那个人，找合适的内鬼的时候就已经在外面了不是？

内鬼已经出去了，那么凡人应该也不会久留。

一切就像穿好的珠子一样。

林诗诚心中暗笑：这个小秀不是一般人啊，一下子送出去两个。但是留在这里，看来还留了后手。

不过，这是想告诉自己什么的样子啊……这个地方确实不太好说话。

如此一来，这个小秀还真是对自己的动向了如指掌。特意的制造出一些事情，好让自己停留在此地片刻，然后又制造出一些事情，让自己像是被动一样的牵扯进来。如此推测，接下来再出什么事情，应该就能接触到真相了。林诗诚想通之后便不打算干预事情了，随着事情一起发展就好了，现在自己做些什么只会打乱别人的计划，从而害了自己。

“小秀你呆在这里，不怕有闲言碎语吗？”林诗诚试探道。“需要我帮你………”

“不用。”小秀平淡地道。但是她的语气里面埋藏着问题，语气中是有些惋惜在的，“你觉得刚刚那个怪物会是十六年前的谁？”

“不知道。”林诗诚这回却是真心回答的，毕竟谁会去记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人。也许当时是记了，但是肯定随着那一段模糊的记忆一起被模糊了。

“吃糖吧。”小秀道。“一会儿我跟他们招呼一声，我的徒弟……我不出去看看实在放心不下，你和我一起吗？”

“你对于让我吃糖这件事情真是执着，那我就勉为其难的配合你们演完这场戏好咯。”

林诗诚拿了一颗糖放进嘴里，又就着拿手帕擦嘴的功夫将糖吐在了手帕上。伴随着嘴里残留的玫瑰的香味。“荣幸之至，感激不胜。”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