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秀道：“因为我身份比较特殊，又因为他们付了钱，所以说做任务的时候出镇子，需要带一个手镯的。”她在镇门口平淡的接受着别人给她带上像手铐一样的银镯子的时候解释。“但是我是自由人，你别误会。”
“啊，不会。”林诗诚在模糊的世界里面根本看不到那个银镯子，但是她可以明显的感觉到秀的容貌和身形改变了。她不喜欢禁锢，看到都扫兴的那种，现在却不觉得反感。“换了一张皮？”
“你认出来了？”
“虽然我跟眼瞎没什么区别，但是我要是看脸认人的话早就死了八百遍了，所以你无论换多少张皮，我都能认出来。”
“我能理解为你在说我的皮囊千篇一律吗？”秀的语气变得不满了些，就像……一个卖肉包子的店老板被人说做的包子像菜包子一样。
“不能。”
在初春的凌晨，在接近全瞎的人的世界里，是一片黑暗。林诗诚凭借着自己多年来积累下来的功夫勉强的走着山路。不至于撞到树上就是了。至于那随着风吹过来的风沙，只能凭借着空白的发丝划过脸颊时的一瞬间感觉到。袖子沾染了月光的寒凉，变得越发潮湿了。她道：“是下雨了吗？”
“有点毛毛雨，你可以瞬移吗？”小秀看着手中的符纸，这张符纸可以用来定位，但是现在，她徒弟好像有点不确定了。不确定意味着什么，也许意味着另一张符纸被雨水浸湿了，又或者是不小心掉在哪了？再或者是，那个怪物身上的邪恶再一次得到了满足……
林诗诚看不清那张符纸，但是也不由得惊叹这场戏的细致：明明这三个人都是一伙的，还偏偏留下来一个人在这里迷惑，另外两个人的戏也做了全套。
“可以的，去哪里？”
“富安村。东南行约四十里。阴气比较重。你小心。”
霎时间天旋地转，在睁眼时已是一副闲适的村落景象。
“这个在这里……”秀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但是那副死人的眼眉中的慌乱还是通过微微攥紧符纸的手展露了出来。“为什么会消失？怎么时好时坏的？”
哟，看来这个小孩的计划有变啊，也不知是哪位高人过来扰局。
随着双脚都已经迈入了村落，天上的雨似乎也稀稀沥沥的下了，从而生出了许多雾气。那些因为卡进缝隙中的米粒而被啄的老旧的鸡笼显得更加颓废，北边篱笆上的杂草似乎变成了灰色，整个村落寂静的可怕。
“不对劲……”秀有些警觉，身为一只鬼，自然是能感受到附近怨气的多少。那些怨气使她脊背发凉，不由得向南边走了走和林诗诚靠拢。“北边好像有东西。”
“别怕，没什么可怕的，在我的眼里这里完全就是灰色的坟墓，我都没怕。”林诗诚用她宽大的袖子罩着秀的后背。“北边是一座庙吗？”
“你怎么看得清了？”
“我闻到了一点香火味。”
是观音庙。两个人都不是信佛的，却都对这场开的庙门感到奇异。寺庙很小，甚至只能说得上是一间有着泥巴佛像的小屋。观音玉净瓶下，一个潮湿的长了绿霉的垫子粘在地板上散发着恶臭。这里看起来经久不修，连角落里的蜘蛛网都结了露霜。那个观音像，镀了一层月光，紧闭着双眼打坐。杨柳枝插在玉净瓶里面，用泥巴固定住了。这个观音看起来很慈善，体态丰腴，面容和蔼。
“快走”
林诗诚勾着秀的腰把她扛了起来，毕竟是一具空的皮囊，背起来就跟背着一袋棉花一样。她逃也似的的向南边跑去，边跑边说：“观音庙不可能在北边！因为观音在南海啊！”
“这绝对是个幻境！观音庙的观音像是不会闭眼的！”秀紧紧抓住林诗诚后背的衣料，这样她才不会被甩下去。“还有！玉净瓶不应该是实心的！”
北边似乎真的传来了一些异响。
秀大喊道：“你快点放我下来！”
林诗诚这才意识到有点失态了：“对不住，但是情急之下……”
“吃糖！”秀举着手垫着脚，整个人像是被拉长成了一个竖着的“一”。但只能把糖举到和林诗诚肩膀齐平的位置。“你想一辈子都困在这个结界里吗？”
玫瑰味的糖会在嘴里化开的时候，甜腻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林诗诚只觉得脑子像是要被这块糖给搅和散架了，眼前能看到的所有模糊都厚重起来。这份厚重强行的将她的双眼闭了起来。头也不自觉的往后仰……
这里面放安眠药了吧？不该吃的……
在一片黑暗中，她又见到了那个女人。身边的锅里不知道煮着什么，但是凭借着暖香的气息，大抵是一些适合冬天吃的暖胃品吧。那个女人道：“再等等，我才放了红薯。”她这才发现这个女人的容貌憔悴，这才发现头发上别着一根白玉簪子，似乎给那个女人的脸带来一些血色和活力。她记不清那个女人的脸，就像大海的潮汐，每一次的努力的记住，在记第二遍的时候总会遗忘在模糊的世界里。突然地那个女人的脸出现了血淋淋的伤痕，只能记得像是被人打的。然后整个世界变成了血色，骨头与皮肉相撞时生出来的青色或紫色的瘀血浸染了天空。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揪着自己的头发，一遍一遍的将自己溺死在河里……
她想要去揪那个人的头发，让那个人感受到自己感受到的一样的刺痛，想把那个人给拉下水。就在触碰到那个人的头发的一瞬间，手臂像是被送到一个空灵的世界，然后手臂开始无力的下坠。
睁开眼看，是天花板啊。
“哟，白痴起床了？”声音来源于一个男子。乌黑靓丽的头发披散发间，头上规规矩矩的带着发冠。眼角微微上挑，但是没有丹凤眼的那种程度。脸型就像是女娲精心一遍一遍推翻又重塑出来的。整个人处在凌厉与温和之间，十分矛盾。“你怎么好意思让一个不到你肩膀高的小女鬼为了你挨家挨户的去拍门，又拖着你安顿到了床上。你个衣冠禽兽！白痴！”
“……你谁呀？”
“你哥！林一肃！诶！你现在是不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啊白痴？”
“……那你怎么在这啊？”
“怎么着？天涯海角是你家吗？我在人间住在哪里关你屁事！”
“去你个妈的，不过我也要谢谢你这个傻子，让我知道眼睛不好使还有好处。”
“那你就要好好感谢我吧！那个疯女人让你做的事情，我已经帮你办妥了！虽然并不是我自愿！”
“哟哟哟！我还得感激涕零给你三叩九拜了是吗！这难道不是你自己咎由自取吗？傻子！你这么殷勤怎么不回去？”
林一肃用手背半遮着嘴，这个样子戏谑的笑最让林诗诚恶心：“我凭什么回去？你跟那个疯女人有什么区别？少来恶心我！白痴！”
“那个……有什么可吵的？”秀放空了一般站在这间多年没有人住的房屋门旁。
“啊……这位是我哥，想必二位已经互相认识过了，那我就不多做介绍了。”林诗诚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温柔可亲的模样，尽管是几年前的名声不好，但现在也改善的差不多了。这对兄妹都太了解彼此了，所以林诗诚血腥残暴恐怖失常的模样使林一肃恶心。那个疯女人不也是这样吗？“实在是没有想到那颗糖的威力有那么强大，有劳了。”
“我们只是兄妹之间正常聊天，她这个人就这样，我们都习惯了。”林一肃用着温润如玉的语气说着这番话。
“对了，秀的徒弟找到了吗？”林诗诚这才发现她没有脱鞋就躺在床上，有点尴尬的下了床。对着那个模糊的身影道。“确定是在这里的？”
“你先别下床，先把烧酒喝了。”林诗诚注意到了四条腿不一般高的桌子上感觉随时都会碎掉的小酒罐子。现在这个小酒罐子正在咕嘟咕嘟的冒着泡，空气中也有了些酒的味道。秀盛了一盏，很自然的抿嘴试温。
林诗诚一个箭步抢走了她手里的酒，滚烫的酒液滑入喉间，使她眼前的模糊出现了些江南的潮湿水气：“小孩子不准喝酒。”
“我都是四十多岁的老阿姨了……”秀一脸平淡。“只是皮囊长的比较年轻而已。”
“哟？白痴你不会是在装瞎吧？这不是能看清酒杯吗？”
林诗诚捂着秀的耳朵：“放你妈的狗屁！我是看不清！不是武功尽废、灵力散尽！傻子！”
“我还是很想知道我的徒儿去了哪？”秀有些烦躁的绕着她的头发。“我能做的都做了。我觉得他就在那个幻境里的观音庙。这一片都没人管的吗？这邪灵都猖獗成什么样了？”
“观音闭眼不救世啊……”林一肃耸耸肩。“这里是雨家的看管范围，但是十比几年前的大动乱使他们丧失了家主，现在是家主夫人在管啊……”
家主夫人又是一个什么计谋法术都不会的奴婢爬上来的啊……
所以在他们山脚下卖精致首饰的店家就在三年之内提了五辆马车啊……
以至于这片地方变成了不法势力猖獗的灰色地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