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像是用锅盖粘起来的窗户吱呀声中透进来了一点雨丝，打在灶台上。那块已经生了霉，青色与灰色交织，显得很粘/稠。不过走上几步就能走到对面的街，在一片烟雨朦胧中，也显得格外的长了些。天上好像没有下雨，至少在雨点打到脸上之前是这么想的，那些雨更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在水坑中生成了涟漪。空气中有股臭鸡蛋的味，许是地上那些发棕的污水渗的。

“并不是我不想走，而是我压根不知道走哪里。”林一肃拿着一根柴火旁找到的小木棍在潮湿的地上写写画画。“非常确定，我是从南门进来的，而且这个村只有南门。进来之后就是这么一副破败的景象，没有人，也没有人来管。这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很适合，是有想着随便找间屋子定居一下的。事情也没有事与愿违，直到今天。”他勉勉强强的在地上画出来了整个村子的构造，歪七扭八，但是这个村子就是歪七扭八的，所以姑且说是很正确。“今天晚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刻起，我就发现我出不了村子了，往南边走的时候，我发现我走到了北边。往北边走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往北边走了。往西边走，则往东；往东边走则畅行无阻。”

秀一脸迷茫：“我们从哪里走过来的？”

“咱们走到了这个镇子的西北角，然后走了……西门。然后就见到那个观音庙了。”林诗诚面色阴翳。“是不是因为，往东边走畅行无阻，往北边走一路顺风。从南门走进来的人，进入一个世界；从西门走进来的人，进入另一个世界。”

“这不对的，我的徒弟他的位置到这里就变得不清楚了。如果他和那个怪物从西门一直走到这个村子里，那么我们应该是能见到的。”秀一直盯着那张符纸。“现在这张符纸告诉我，我的徒弟和我在一个位置上，但是我觉得这张符纸没有错。”

林一肃诧异道：“什么观音庙？我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了，哪里有观音庙？”

“我们进来的时候，北边有一座观音庙。然后我们就被赶到了南边。这么说来，却冲突了。”林诗诚越发觉得这件事情有点不可控了，她瞧见身边的秀沉默着，总感觉她有点震惊。如此看来，自己确实是要干预一下了，现在的剧情已经不从属于秀的控制了。

“这是雨家比较擅长的空间术。地界分层，着实厉害。”秀道。“可能是十几年前的人了，因为这个在现雨家家主的丈夫死的时候，就已经失传了，在这一带生活着的人们都知道。”

所谓“地界分层”是指在同一片土地上，出现了两个重叠的世界。时间一样，样子也一样。就像将两个袋子缝合在了一起，所以两个空间之间只隔了一层“布”。一般来讲，两个袋子的“口”是独立的，绝对没有进入了甲袋子的口却出现在了乙袋子这一说。除非你把两个袋子之间隔着的“布”撕了个小口子。

与这个法术并列的是“地界分离”，就是指在一个世界上出现了一个被隐藏的世界。两个世界的时间不一定一样，样子一般来讲都天差地别。这里就比较像在一个袋子上又缝了一个小袋子，只有先进入了大袋子，才能再进入小袋子。当时这两种法术使雨家欣欣向荣，门庭若市，如今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雨家的人第一反应是害怕还是欣喜。

“不是地界分层。”兄妹俩异口同声，然后又瞪了对方一眼。

“地界分层的情况下，可能又出现了地界分离。所以这个村子里面一共有三个世界：第一层，从南门进入的世界：没有观音庙，是正常的世界，也就是我的兄长所进入的；第二层，从西门进入的世界：没有观音庙，是覆盖在南世界上的，这是我们进入的；第三个，吸附着从西门进入的世界里面的世界：有观音庙，但是可能因为没有隐藏所以从第二层世界也能看到，这才是你的徒儿和那只怪物进入的世界。”林诗诚这地上的土上面写写画画，整张图面目全非。

“那我们应该能在刚刚……”秀猛然站起身，“对啊……他们在观音庙里面！”

“别着急，我们能从那个世界进来，就能从这个世界过去。”林诗诚用她宽广的袖子罩着秀的后背。硬是把对方拽到地上坐着。“虽然我也不知道方法是什么……”

秀看着被窗户半遮不遮的雨，又换了平淡的语气道：“我知道啊。”

“你有没有话本？或者说是比较珍惜的图画也可以。我可以把你拖入幻境啊。”秀道。

“很幸运，有……”林诗诚强颜欢笑着，她的哥哥把话茬接上了。“很不幸，她没能带来。”

“那你平常失眠多梦吗？”秀追问道。

“是，”林诗诚别过头看自己右边那块模糊的灶台。“最近越来越频繁了……”

“那好说了，你睡一会儿，我用法术和你里应外合把你送过去。”秀道。“但是我可能只能给你做个引路人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是可以全身而退的。”梦境虽然万能，几乎可以和任何的虚幻的世界连接，但是极其不稳固，极其容易被点醒。

林诗诚哭笑不得，她平时一天都睡不了两个时辰，长年精神萎靡：“这怎么可能说睡就睡啊？”

“简单，我带安眠药了，有两斤，管够。”

林诗诚：“……你是搞杂货买卖的来了？”

秀：“嗯！你怎么知道我入的第一个行就是杂货买卖？”

大脑散发出强烈的困意，包围了眼皮，关上沉重的大门。整个世界从模糊的一点扩散出无限的黑暗，慢慢的，黑色像是被化掉的墨块一样，逐渐的变换成各种丝绸的形状，交织重叠，纵横交错。等到扩散完了之后，水墨画变成了观音庙。

林诗诚感觉左边的袖子好像有点沉，好像还有布料和纸张摩擦的声音，她翻了翻：一小包的糖，刚好有五颗。还有自己没有带的，整整四两银子。

她大步走进观音庙，那个小小的用泥巴捏的观音依旧闭着眼睛，没有施舍给她一眼。庙很小，中间放着供台和垫子占据了大半的空间，两边放着一些僧人用的东西。

只是现在的僧人，很喜欢画吗？

除了供台上方的墙，其他地方挂满了画。画中的女子是个年有五六十的慈祥的奶奶，画中的女子是个二三十岁体态丰盈的女人，画中的女子是个十几岁刚刚戴上簪子的妙龄少女。一幅一幅画连在一起，像是画尽了一个人的一生。画上没有色彩，笔触崎曲的有规则，倒是增添了一番趣味。

显然是有些旧了，因为潮湿的气候墨水都有些晕染了，纸张泛黄，在林诗诚模糊的世界里面更加的模糊。她凑近看一看，感觉到了一点宽人济世，但是在十几年前那样动乱的情况下，这样的性格迎来的结局，怕是不太好……

像是有钢针滑入了发丝之中，又感觉屋顶上突然掉下来了冰石，寒冷且重到压的人起不了身的重量一瞬间施压下来。身体本能地用手肘往后狠狠怼去，碰到脓包一样的东西的时候感到恶心，另一只手顺着抓到身后那个东西的毛发，手肘下压使指甲掐入那个东西的腰肉，一股力量使得那个东西被背肩摔了过去。左袖子里的蚀影出鞘，被它的主人拿在手里，威胁着那个东西的眉间。

“切，什么东西。”林诗诚拿着她的剑。顺着剑锋的方向，看过去。她之前预想了无数次，比如腐烂，整张脸都是血肉模糊的一片；比如烧伤，比如因为溺水而水肿，或者因为中毒而整个脸颜色不一，又或者长的不像人，有獠牙或者尖耳朵，瞳孔极其微小，一口黄牙因为裂开的嘴角显露出来。但是都不是。

对方像是一块像人的肉，五官已经尽力的很端庄了。但还是可以看出来是一副骨架上粘了一些肉的。但是扭曲的像是被人狠狠的用拳头打了，或许就是被打死的？

那块肉粘合起来的眼皮好像蠕动了，道。“你真不要脸你……”

原本弯曲的手肘在此刻突然伸直，没进了脑门两寸的剑刃。

就好像面前的人是那个疯女人一样。

林诗诚眼神直勾勾的不知道看到了哪里，听不见那团肉的声音，自己早已不是小孩子，不会整个人因为腐肉味恶心的快呕吐。

那团肉被轰的扔到了供台上，供奉着的腐烂干瘪的水果不知道被弹飞到了哪个角落，陶瓷的盘子碎在地上。那团肉的背部碰到了观音像，那个观音像在倾斜的供台上滚到了地下，碎成了一堆泥渣。被砸成两半的供台又遭遇了更猛烈的踩踏，这回这个供台的碎片已经将观音像的碎片淹没了……

林诗诚从这堆废墟的底下拽出来了一个肌肉干的像木桌子上面的倒刺一样的怪物，盯着那个怪物太阳穴上的窟窿，道：“她的徒弟呢？”

那个怪物是一具尸体。

那团肉被供台或者别的什么碎片也划伤的血肉模糊了。

她突然想到自己不知道何时说的话：我觉得我死的理所应当。

她一手一个尸体，一起观看观音庙变成废墟时燃烧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