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风雪太大，一向温和的南方也有了没过鞋底的积雪。

我被风吹的和这个世界凝固为一体，只能通过月光来辨别松树林当中的黑与白。树枝潮湿，石块冰冷。

我那个恶心人的哥哥只在风雪当中露出几丝乌黑的尾发。他把他同病相怜的妹妹带到一个地方去。一个他生活了十几年却永远也不会知道在哪里的地方。那个男的不是我所恶心的嘴脸，而是一副像南方独有的糯米一类的糕点般的小师弟长相。我现在是男相，沉默不语。

“周云，你记着。”林一肃那双经常低沉着的眼睛被他的背影遮住了，又或许是被雪给盖住了，总觉得更阴暗些。“你在那里是我的弟弟。见了我的师兄记得尊敬。”

“杨休你闭嘴吧，之前说过就不用再说了，你这么频繁的说你的师兄真的会让我以为你们有一腿。”周云脖颈酸痛低着头道。“你不是说南方挺暖和？”

杨休道：“今天是例外行了吧！”

两人间隔了有十多步，说这些话无非是为了让自己暖和些，至于说了什么全让风雪听去了。说起这对兄妹，还真是很神奇。别人家的兄长温文尔雅，敬上爱下。别人家的小妹甜美可人，温柔知性。到他们这里直接一个转弯加撞树，本来就淡薄的兄妹情全靠两个人心情维持，心情好了能把你从死人堆里面捞出来，心情不好能把你扔进死人堆里。

夜深了实在漆黑，冬天的山路实在崎跷。飘然的七绕八拐，任由下的雪没过脚踝。杨休总算是找到了那座山：“到了，一会儿你跟着我先去和我的师兄打个招呼。”

选了这座山的人将居所安置在一个不起眼的山腰处。但是现在在这个山里面住着的人似乎也没有刻意去改变，整整一套的房屋似乎都是由寺庙改造的。也是，这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的，就是念得下去佛，也是说什么都没有斋饭吃了。

于是就在大殿看到了那个所谓的师兄，比杨休年龄更大一些，五官面部没有杨休圆润，他有一双坚定而有力量的眼睛，现在这双眼睛倒映着杨休眼中的烟火。整间屋子被暖橘色的烛火所充盈着，几丝飘散出纸窗外的光好像融化了落下来的鹅毛“师兄！这就是我跟你之前提过的弟弟。叫周云。”杨休像林诗诚之前在街上看到的流浪猫狗一样粘着人的衣角。

“幸会。我是杨氏长子杨俊，字小星。这位道友可以直接称我为杨兄。敢问如何称呼？”杨休依然缠着他的师兄，使杨小星有些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以道友相称便好。”这动荡不安的年代，大家的名字十个里面有五个都是化名。还是提前问清楚了好，免得给彼此招来没必要的麻烦。

“师兄咱们这个居所是不是还有一间空房！就是跟师姐的房间隔了一个房间的那个！我去给我弟弟安顿一下！走啦！”杨休肉眼可见的不想让两人多说几句话，推搡着带走了周云。

这个寺庙改建的居所并不怎么大，但是也像江南院落一样景物凹凸有致，断没有左右或者上下对称的地方。周云用一种鄙夷中掺杂了嘲笑的语气道：“怎么？你这跟买醋的小媳妇有什么区别？”

“滚！你睡柴房去吧！”

杨休在还剩几步路的时候把周云落在了用枯萎的紫藤萝缠绕的短廊。他在这里做了十几年的师弟，让熟知他的妹妹实在是有些忍俊不禁。林诗诚一边嫌弃男相的汗味有点重，一边摸索着向她的房间走去。

周云用明亮的眼睛环视着这里，他不喜欢四四方方的天空，就像鸟不喜欢被铁丝分割的世界。但是鸟在被放进鸟笼失去了展翅的机会的同时，不可否认的获得了安逸。他轻功一步跳下石阶，这这里的四面围墙围出来了三个房间一个小花园。花园中有一棵舒枝展叶不需春的玉兰树，十一月月突如其来的鹅毛飞雪使它成为了梅树一类的挺拔者，若是叫诗人画家见到了肯定是要无病呻/吟的吹嘘一番的。

周云看了一眼：这棵树挺大。

走了。

你傲霜斗雪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下的雪。

身后听到了木门吱呀碾压着雪打开的声音。周云扭着酸疼劳累的脖子回头，看到一个女子，估计就是刚刚杨休说的师姐了。

那个女子穿着戏服，经典的花旦。红色为主的衣裙上精细的绣着各色的花朵，云肩用了金线掺着压的边，在边边角角的地方点缀了不少的珠子链子一类的。但是那个女子没有束唱戏的繁重的盘发也没有化妆，青丝如瀑用红绳束之，漏掉的三四柳碎发随着寒风吹动玉兰花树雪花像柳絮一样横吹时飘动，下巴稍微紧致一点的鹅蛋脸上装饰了一双不俗气的眼睛，那双眼睛形似杏仁神似桃花。眉不画而黛，嘴唇却需要时不时抿着才不至于太过苍白。

“你……”这名女子没有像寻常女子一样尖叫一声然后疯跑回闺房，而是愣了一下道“大半夜的赶路辛苦了。”

两个人隔着一颗占据了整个花园的玉兰树，周云看着她露出的手腕道：“您不冷吗？”

杨清流露出来的那节手腕消瘦，像文人墨客历来所称赞的竹子。上面挂着也许是端午节编织的五彩绳，只是简单的麻花样式，染了五个颜色。她往她的屋子里面退了几步：“确实有点，你初来乍到，有什么缺的吗？吃饭了吗？”

“吃过了。”林诗诚在周云这副男子的躯壳当中波澜不惊的回答。对方看起来好像有些病态的憔悴，看起来是二十几岁的人，说话和样子就像十八九岁刚刚及笄的小姑娘。“如果说有什么缺的话，您看话本吗？”

“看啊！”杨清流兴奋的跑进屋子里面，再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拿了七八本，任由戏服的拖尾扫到积雪，她跨过院子。“你喜欢什么样的？让我猜猜，我觉得你肯定最讨厌才子佳人。尤其是那种当朝公主看上穷酸书生。”

“杨小姐，你怎么知道？”周云有些惊奇，但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想说“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但是觉得不应该用此类话语去约束对方。

“不知道为什么，我瞎猜的。”杨清流整理着手中的书。“这些书还好，大部分都是讲的赚钱。”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钱？”

杨清流看着对方故作诧异的表情，笑笑道：“这天下有谁不爱钱？我也爱钱。在我这里，你大可不必像外面那些所谓的忠贞之士一样。”她模仿着那些礼义忠孝之士的语气。“钱财乃身外之物，吾辈应两袖清风，犹如莲花之高洁，岂能与世俗同流合污哉？”

“你这个还差点意思，你应该用那种少一口痰都说不出来的随时都会被自己噎死的语气。”周云模仿着。“皇上！此计万万不可！老臣的命不要紧！可是这江山社稷的百姓！这五湖四海的难民！还都等着皇上的救命啊啊啊……”

林诗诚近些年云游四海极大部分的原因是懒得和人打交道，和男人打交道太费脑子了，和女人打交道又太费心思了。她不喜欢男的纯属是因为自己和他们抢生意以及女人，不喜欢和女的打交道则是因为她们都羞答答的没说几句话就跑了。不过熬过这几年世道也就好了。熬着吧。

“哈哈哈哈哈……我活了二十三年了能接上我这无厘头的话语的人你还是第一个。”杨清流用戏服的袖子掩着嘴笑。笑着笑着就咳嗽了，她一只袖子捂着嘴，一只袖子摆动着表示没事。“老毛病了，无伤大雅……”

周云察觉到了些端倪，听这个咳嗽的声音，像是从肺而出。气多而出少，想必每咳一下嗓子都犹如火烧。他道：“有在吃药吗？”

“一天三碗就没停过的，别在意啦，哪有人不生病的？”杨清流眉眼弯弯，头上已经落满了“柳絮”但是她毫不在意。“对了，我刚刚给你的那些话本一本50文钱，你是用银子还是铜钱？”

“你很有当强盗的天赋。”

“过奖过奖，你看哪个强盗还会送你话本的？”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这么明目张胆的抢钱……”

“现在是正在下雪的、皓月当空的、寒风凛凛的、花还未开的晚上。”

恭喜！林诗诚被痛宰几百文钱！

周云回到了他的屋子，潮湿了些但是整洁。他放好了那些话本之后，以极快的速度躺到床上。在下雪是个奇观的南方有一个幽默有趣的朋友还真是件好事。如果那位朋友能活过三十岁就更好了，林诗诚之前听她哥说，各路神医都看过了，最多也只能活到三十岁。杨清流如今已经二十三了，她也是想让自己最后的七年高兴些吧。

脑袋不能控制的嵌入了枕头，眼皮收不住的和了上去。好几年了，第一次这么安心的睡觉。

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和自己对视着，嘴角上扬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然后自己一眨眼，杨清流的胳膊被那个女人像是掰甘蔗一样掰成了几段，她用死亡的声音尖叫着。那个女人又用脚踹到了杨清流的腹上，拽着杨清流的头发，一下一下的砸向，青石板拼成的地。在杨清流被她砸成破烂的木偶一样之后，她脖子扭曲：“你为什么不和你哥哥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杨清流真的算是作者的亲女儿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特别偏爱她。

说起来，角色的诞生也是很阴差阳错。一开始，本文的主角是林潋，后来在上厕所的时候突然灵光一现改成林诗诚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杨清流的出现真的挺令我意外，我也忘了是怎么来的，但是我真的有感觉到我宠爱这个角色可能多于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