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会不怎么喜欢那个戏子。”

一整个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什么话。杨清流点着钱数，对方给了两串银币，做工粗糙上面也没有印有纹路，薄的只有两张纸厚，大小只比大拇指甲盖大一圈，有一百一十枚。

冬天着实冷的厉害，嘴角就露出来的白气凝成水珠挂在睫毛上，耳朵被动的与寒冷不相符的通红。滚烫的姜汤在嘴里面瞬间刺烫的变成了冰凉，舌头好像克扣了些汤水所以变得肿起，以至于真正喝下去的好像少了些。杨清流解开不知道是被雪水还是空气中的潮湿弄潮了的斗篷，盯着熔化着银钱的小炉子。

“你们上山的时候没有看到师弟吗？”杨小星微微抬头看向门外灰白的天空。“这么冷的天，不应该。”

“哥你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杨清流用烧火棍拨弄着炉子底下的符纸屑。

“我去找找。”

“不是……周兄！浪费可耻！”

“年年，他刚刚是不是穿着单衣出去了？”

“勇士……”

周云轻功几步就下了山，用千里传音道：“林一肃你个傻子人死哪去了？死了的话别让我给你收尸。”

脑中传来略微咬牙切齿的男音：“那还真是让你失望了，我现在活的好好的。但是你可以考虑一下，死之后的墓地和葬礼。”

“我现在没有空在这里闲耗着你知道吗？我管的那些小商铺虽然不怎么大，但是数量多啊！这一来二去的管理也是很耗时间的，你当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你是不认识那个女人吗？那个女人会怎么样你我心里都清楚！我们没有办法跟一个疯子讲仁义道德，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啊！”

“白痴！我不管你以前是怎样流浪的，自由自在也好担惊受怕也罢这些都与我无关！首先，这对兄妹家族的法术造的结界很牢靠，我能在这里待十几年就是证明。其次，我知道他们家有一个法器或者说是别的什么东西能够彻底的根除那个女人！”

林诗诚心底冷淡的蔑视体现在了回复上：“你当我是傻子吗？你在这里呆了十几年，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东西？你让我去犯险？我到这里还不满一天！”

对方打断了她的反驳：“然后，从我知道这个开始，我已经耗尽了我能对这个事物能问的问题和旁敲侧击，我再问的话只会引起怀疑。最后……”对方也沉默了片刻。“是关于那个女人的……”

林诗诚难得的将自己的语调放的平缓：“说……”

“我们都不是傻子，她也在找与那个东西有关的，我现在只知道她在蛟虫秋人的国度那里，大概是在皇宫。”

“等元旦的时候，我趁着人多过去一趟。”周云不由自主的说了这句话，沉默在灰色的世界中，天上厚重的云遮挡了日光，沉闷的将他定在那里。

现在是十一月末，只剩一个月的时间。

“你多跟那个杨小姐说说话，她有的时候真的很古怪，和你差不多。”

周云好像四肢僵硬，筋骨像是被风干了一样在蹲下来的时候突然的酸痛。这里的道路少有人来，所以积雪没有被踩成泥泥不堪的灰色。天好像是黑的，被地上的雪照映生出了些白色，中和之后出现了沉闷的灰。在人们抱怨太过于寒冷的灰色天气的时候，穿着皂衣的周云也成为了这个景的一部分。

他敏锐的听觉到层层堆叠的雪之间的缝隙被压实，自己知道有些些许的颓废了，却还是麻木的转过头。杨清流穿着色彩鲜艳的衣服，让他这个刚刚习惯了黑白灰的人感到有些刺眼：“杨小姐怎么来了？”

“因为你在这里呆了一个时辰左右了，我都害怕你被石头绊倒，然后直接冻在路边了。”杨清流道。“师弟刚刚传音说，他今天在雨家有事耽搁了，就不回来了。”

“雨家？哪一个？”周云这么问并不是无知。而是因为现如今的雨家有两家，老家主还活着但是和自己的老伴提前养老了，所以这家主的冠冕就过早的落在了他的儿子的身上。前者隐居在北方的山林里，现世人称之为“陈雨”；后者则还在杭州，被称之为“连雨” 。这一家子历来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无非两点：这雨家的家主可真是历代痴情种；这“连雨”的妻子出身卑贱，真想知道她是怎么爬上去的，那杨家剩下来的人知道了之后估计会被气吐血吧。然后一口喝掉那杯茶，大笑。

“他没有说，但是十有八/九是连雨。”杨清流一向盛着盈盈笑意的眼睛反常的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然后那怀疑底下又牵连着猜忌、防备、反感……

“今年过年，你们怎么过？”周云开始为自己的离场编造借口。

“啊，我们不怎么隆重，吃个饺子就算。元旦的时候＇连雨＇的人登门拜访，我们几个人说说笑笑，吃个饭就过了年了。”杨清流搜刮着为数不多的年味回忆。“挺无聊的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嗯……是。”

两个人聊着聊着就冷场了。但这并不是两人的错，实在是因为雨家的话题在这里太尴尬了。当初的杨氏一族，杨清流的父亲和一个小妾生下了杨小星，但是和正妻生的是杨清流。但是那个小妾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外面不知勾搭上了哪个野郎，偷偷生下了个女儿。这杨清流的父亲当然是怒不可遏，但是总归来说，这个刚生下来的小女孩是无辜的，于是就抚养着长大，然后一直呆在杨清流身边做婢女。本来呢，两家是希望着杨清流和雨子歇联姻，但是杨清流当初是十万个不愿意，气到想咬舌自尽。反观这位婢女，那是恨不得在这个雨子歇身边崴了脚刚好倒在人家身上。于是这位婢女就顺理成章的替嫁了过去，其实也不然，毕竟雨子歇也是真心喜欢的。那位婢女嫁过去之后，很快和对方生下了个儿子，两人到现在都恩爱有加。听杨休说，当时杨清流高兴到就差飞起来了，这两个人能成就是她撮合的。

本来事情很快就结束了，是个皆大欢喜的好结局。但就是有人觉得离奇：世家公子是眼瞎了吗？放着大小姐不喜欢去，喜欢婢女？然后就有了很多的揣测：什么两个人之间早有奸情啦……杨清流其实很想嫁过去但是被小人蒙蔽啦……婢女偷偷在酒里面下了药啦………

所以现在这两家人见了面，那是大眼瞪小眼。

总算是到了两家一年一度的聚会时刻。

看到那位婢女，但是现在该改口叫雨夫人了。何谈燕确实是风姿绰约，脸上也确实有几分世俗气，但是穿着清淡，浅青黄色的外裙，还有莲花型的簪子。一个月过去的很快，当初的尴尬已经化成了现实。

本来看起来还相当宽敞的大殿多加了仅仅两个人之后就变得拥挤了起来，那两个人两肩相比，举止亲密。带了好几罐的茶叶，据说是雨前的西湖龙井。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在此起彼伏的烟花绽放声中，酒杯碰撞，欢声笑语掺杂其中。夹杂着小摊贩叫卖或者说是醉汉们划酒拳又或者说是孩童哭闹的声音，附和着浓郁的火药味和蒸腾着的饭菜香。冷暖交织的时候，是烟花。

“雨夫人，雨家主，我的身子你们是知道的。就以茶代酒敬你们一杯了，祝愿你们在新年中万事顺遂甜蜜相守。”杨清流一口喝掉了杯子中的白茶，相当的豪迈。“最近嗓子干的厉害，今日怕是不能长久的团圆了。”

雨子歇觉察到自己妻子的无所适从，道：“您早些回去休息便是，听说您的师弟有一个弟弟，闯荡江湖多年，我早就想结识一下，今日这是……”

杨休正夹着一个糖醋虾球埋到饭里，听闻此言道：“我弟弟是个重情义的人，今日祭奠自己江湖上的兄弟，近几天怕是要伤感些了。”

暖橘色的屋子里面散发出来几丝忧伤的气氛，像蛛丝一样悄悄潜入人的皮肤中，又钻进骨子里，发出阵阵的寒凉。杨小星举杯道：“这一杯我敬诸位！”一边不易察觉的使了个眼色给自己的妹妹，杨清流很快的会意了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她换上了自己长到脚踝的白色单层斗篷，斗篷的帽檐设计的巧妙，里面的人可以很好的看到外面，但是外面的人却是只能看到一片白布的。她退出房门前看了眼书架，后退，转身，看到了被玉兰树树枝分割的碎片般的天空。然后又低头，看了眼对门，感觉那间房间很轻，没有人的缘故。

一个月前的大雪早就停了，化成了空气中的寒凉。月光照在土地上，浸染了水之后，又变得像雪。是山上的树实在是枝芽茂密，徒增了几分恐怖。月色清黑，与地面相隔甚远，以至于分割成了两个世界：明亮的，广阔的，凉爽的天空；沉寂的，压抑的，湿冷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