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杨清流仔细品味着这两个字，真要谈愧疚的话，林诗诚绝对不愧疚于她。反而是自己，因为身体的原因耽误了许多的时光，又曾那么自私的想把一个爱自由的人留在身旁，不管怎么说，该愧疚的人都应该是自己。林诗诚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杨小姐，你的这把剑，是家里的长辈在逃难前传给你的吗？”林诗诚问道。

“这……确实……”杨清流道。“但是杀了我家里长辈的人又不是你，你可别上赶着背锅。”

“所以说你原本美好的人生就这么被毁了。”林诗诚在灯火和阴暗交界的地方，她任凭脑后的秋风拂过，在阴影当中不知道看着哪里。“如果没有那一场灾祸的话，杨小姐是要在母亲走了之后才拿到这把剑的，对吧？”

“这……虽然说确实早了点……但是也称不上被毁了吧？”杨清流打着哈哈，“而且我妈迟早都会走的，我也迟早都会继承到这把剑，这是我们的传承。”

“所以，杨小姐现在体弱多病也是因为这把剑吗？”林诗诚总算转过身对着她，她的脸被阴影和灯火分割成两部分，看起来像来自地狱的神。

“你想干什么？从我这里夺走这把剑？”杨清流本来以为对方不会做出这样幼稚的事情，但是现在的反差实在是让她忍俊不禁。“我们家每一代的女辈都要封存一段时间的，这是我们的使命，你别管啦！”

“可是你并没有子嗣，到你这里了，你想传给谁？”林诗诚慢慢的走过去，刚刚竣工的楼还不是很干净，每走一下都有吱吱呀呀声中飘扬起的灰尘。“你除了我还能给谁？”

“哎呀……三山你还真是贼心不死……”杨清流并没有后退，反而就像平常一样的语气语调声音动作，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不关你的事，你好好享受你的店铺盈利吧。”

于是林诗诚很快就离杨清流非常近了，她现在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对方睫毛下躲闪的悲凉的眼神：“是想要在你这代终止吗？你好幼稚。”

“不然呢？不管我以后有没有孩子，我不想我的继承人后半生都被使命所禁锢。”杨清流道。

“第一，我之前和你说过我一开始就是个容器，所以解决那个做恶多端的老太婆应该是我的使命，我受了她的恩惠，所以我才是该死的那个人；第二，杨小姐是因为过早继承才如此体弱多病，如果找个继承人实力足够强大的话，是不会有太大的影响的；第三，以你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可能跟那个疯婆娘硬碰硬，你拼尽全力，也不可能伤到她的一根手指。”林诗诚道。“你清醒一点！”

“我根本没想着要活！从我继承到这把剑的时候我就已经下定了决心！绝不要让我的继承人再继承这种恶心的东西！”杨清流被逼的实在烦躁，她在右边那一大片空房间里踱步。“一开始就是我在问你！你对我有什么可愧疚的？我跟你有那么密切的关系吗？”

“对不起，”林诗诚好像预料到了对方会暴怒，她还是平时的样子，但是这回的悲哀色彩更加强烈。“你父母的死，和我有关。”

“你别瞎说，我亲眼看到的，明明是林潋。”杨清流嘴角呈一字型，那份沉重的记忆拼命的使她的嘴角下压，但她不知为何有种傲气，硬是让她以平常的语音语调颤抖着说话。“你不要什么锅都往自己身上背。”

“我不明白那个疯婆娘的剑的来头，但是我之前很早就发现了，那个疯婆娘总是在以一种执着的路线运动。现在想来，她是在追赶你们家。当时的我还远没有现在如此坚韧，是承受不了体内那么多的法力的，于是也在找另一把剑。直到我意识到我是个容器……”林诗诚现在在杨清流的眼里背着光，成为了黑漆漆的一片。“我突然想到，那个疯婆娘找到另一把剑之日，就是我的死期。于是……我还真跟你们家有过不少的擦肩而过。”

“你也曾和我家中的长辈说过这样的话吗？”杨清流道。

“并没有，这是我很多年来第一次如此透彻的跟杨家的人说话。”林诗诚道。“我在之前一直是引导着那个疯婆娘偏离追逐你们的路线，但是，对不起，还是出了意外。”

杨清流嘴角抽搐，良久，道：“所以你这回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你们前十几年啊，太高调了！竟然还用雨家的空间术开个空间收徒弟！”林诗诚苦笑道。“我不注意到都难。”

“所以灭门之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招惹上来的。”

“那一次有惊无险，没有出什么事。我真正错过的，是一次冬天的意外。”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那个疯婆娘是怎么找到你们的，但是在那一年的下雪天，有个陌生人踏入了你们家的空间，你们家的长辈还没来得及驱逐，就已经被杀光。后来我才知道，是安国师泄密为了打垮雨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林诗诚眼睛还是直勾勾的看着某处，整个人像是定住了一样，全身上下只有眨眼的动作。

“别说对不起，该死的是那个疯婆娘。”杨清流装作满不在乎的揉乱了头发，散落的发丝搭配着阴影遮住了她泛红的眼眶。她仇恨到颤抖，她想挥拳，她想奋力的击打某个东西，她想大声的尖叫，直到头痛欲裂。

“事已至此，我能做的就是不让悲剧再次重演，把剑交给我好吗？我对她的仇恨并不低于你，你要是因为这份仇恨而死了的话，我往后都会很愧疚。”林诗诚微微张开双臂走上前去，“杨小姐……”

杨清流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气愤的头昏脑胀，不自觉间有些站不稳。她拒绝了对方的拥抱：“你少在这里跟我演戏，我去动手的话有可能不会死，但是你，跟我身上这把剑相遇的话，你们两个绝对会同归于尽。”

“什么叫有可能？”

“这把剑上的怨气从何而来？那是我家历代的长辈死去时传承下来的，这种传承没有必要存在，该在我这里终结。”杨清流又撩起袖子露出右手上一直带着的那个五色手绳，“这可是我哥给我求来的，说是可以把魂魄留住片刻，我也没试过，不知道有没有用。”

“好吧，但我还是想说，对不起。”林诗诚道。

“都和你说不要再说对不起了！”

“可是，你们家一代一代的传承下来，封印下来。我才会有时光去活着。我消耗了你们家的命数。”林诗诚觉得这一场煽情大戏还需要最后的点缀，于是微微的叹了一口气道。“以后我还要踩在你的尸体上去面对坦荡的未来，我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愧疚，所以说我还是现在说了对不起比较好，至少不会增添遗憾。”

杨清流不屑的笑了一声：“来，你今天在这里把你以后说的对不起都说了，以后不许再说对不起了，老子听着想哭。”

“对不起，”林诗诚道。“对不起，对不起……”

虽然说现在有很多的话都是为了煽情而说的，最终的目的也没有达到，但是平心而论，林诗诚是真的愧疚。造成了之前的惨案，现在看到了最大的受害者。她在时间的打磨下已经波澜不惊甚至毫无感情，但是她知道有人性的人此刻应该愧疚，林潋没有人性，她不想成为林潋。所以就假装的过分。

“三山，”杨清流躺在没有装修好的毛坯楼的三层的地板上，她直勾勾盯着天花板的黑。“你为什么不希望死的人是我？我死了之后，林潋也彻底不复存在。你就可以将商铺做大做强，四处游山玩水。”

“你命不该绝。”林诗诚道。“夜深了，睡觉吧。”

杨清流命不该绝。

林诗诚的恨意比任何人的都重，自己的存在就是个错，自己不该成为存放那样危险的力量的容器，自己应该被毁灭，创造自己的人也不应该活着。而杨清流纯粹是在无法选择的命运上撕开了一条光明的裂缝，她要结束这不合理的传承。但是不管怎么说，杀掉那个疯婆娘的最佳人选还是自己。如果可能的话，以后肯定会逼迫杨清流把剑交出来的。

至于愧疚，自认为是有一小部分，但是其他纯属瞎编。可是不知为何，自己感受到了十倍百倍的愧疚带来的感觉，自己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十分愧疚？为什么呢？可能是自己打从心底觉得，自己杀掉疯婆娘之后就会死，杨清流杀掉疯婆娘之后也会死，如果是杨清流去做了这件事的话，就是替自己去死了。于是自己就会带着愧疚，误以为自己的后半生的生命是杨清流给的，在痛苦中浑浑噩噩生活。

好了，现在想清楚了。自己不该愧疚了，自己值得美好的生活，无论杨清流死不死都值得。

但是还是愧疚。

“对不起……”林诗诚无意间喃喃自语。

为什么还会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