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俞浠看起来很是认真思索了一番，开口时却带上了略显促狭的笑：“教授，您当真不怕我用那权限和影响力做坏事？”
“怕。”俞晞坦然答道，“但……算是出于一点对自己的信任吧。再说你刚才的反应，也多少印证了这一点。别看我一辈子呆在象牙塔里，涉及影响太大，沽名钓誉之徒见得太多，姑且算是养出了一点眼力。”
“有眼光。”俞浠倒是直接，再次刷地打开折扇，悠然摇了起来：“那就看到时候跳跃机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吧。要是还算充裕，那当然要试；但如果连你们那些科学家都不够分……我一个唱戏的，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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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信号干扰吗……”维吉妮亚看着日志，自语了一句。
这种小干扰不算常见，但也不算罕见。
于是，她没将太多心思花费在这上面，继续浏览起其他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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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随俞晞团队到来的大半成员回归。
因少数留下的人空出的座位，由同样渴望那一侧的本世界人填补。
由于这个世界的时间线比原世界滞后了几十年，很多规则都还是一片空白，跳跃机的“燃料”十分充沛。俞晞帮他们准备好了回去的物资、可以发表的成果，目送他们消失在跳跃台上。
然后他扭过头，看到维吉妮亚满脸兴奋地看向防护罩内。
这让他顺口打趣了一句：“怎么，后悔跟我留在这边了？”
“只是好奇……现在还没有稳定通讯手段，怎么确定是否回去了啊？”
“无法确认。”俞晞顺口说道：“虽然大概率在原本世界，但你要是在里面，讲不准现在已经掉到不知道哪个宇宙的无垠虚空——即使回去，那么大个宇宙也，你算算比例……”
维吉妮亚被吓得猛一哆嗦，目光十分惊恐。
“好啦，逗你的。这种基于秩序耦合的传送还挺精准的，虽然还是第一次，没人能打包票，但大概率不会出问题。”
“所，所以，改变的规则只会集中在一小片区域吗？”
“这个倒是没研究过，只能说概率吧。”俞晞思索了一会：“毕竟如果没有这种耦合的话，只是随机传送到这个世界，那别说遇到你俩了，连遇到智慧生命、甚至在行星上的概率都可以忽略不计。”
“……是哦。”维吉妮亚后知后觉地说道。
“这边目前跳跃难度还挺低的，你要是想的话，可以去那边深造一段时间再回来？”
“……欸？”
“想去就去呗，报我的名号，那边的对接不会为难你的。”俞晞鼓励道：“不过，那边毕竟开发度高，如果想回来，可能没那么简单。”
“也是，这一年都没有新来的。”下意识回应了一句后，维吉妮亚猛然反应过来：
“不对，两个世界暂时无，无法直接通讯，那肯定是在等这边的人回去，传递了消息才安排下一波……就算要开始尝试，也肯定不，不会这么快就……”
“聪明。”俞晞赞道。
“我，我还挺好奇的，不过……这边的朋友们……”
“你还年轻，才20多岁，等不了几年的。”
“对哦。”少女眼中猛然放射出强烈的期望：“那，那我先回去想想！”
她十分雀跃地跑出了办公室，没到门口又折返了回来：“教授，下一批大概什么时候啊？”
“怎么也得半年后吧，不着急。”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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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吉妮亚已经准备参加下一批了，你考虑一下吗？”
“跳过去，然后被以为是受过时空乱流影响的你，百般追捧，百口莫辩，到处被追问成果做到哪一步了？”
看到手机上的消息，俞浠挑眉，回复道：“这边没因为相似引起太多关注，是因为大家毕竟都没见过你年轻时的样子，我又用的是艺名，少数熟人也没对外乱说，倒过来……他们认不出来这和他们的俞大科学家长得一模一样才怪。”
“你可以给他们吊一段嗓子啊，保证立刻分清。”
“……？”这还是俞浠第一次被维吉妮亚以外的人噎住。
“何况，按我理解，俞大艺术家应该也不是怯场的人啊。”
“那还真是承蒙高看了。”
“也没什么，总之就是这么知会一声。”
这句略显欲盖弥彰的话让俞浠愣了一下：“你好像……很着急。”
对面的回复很快印证了这个猜测，却是俞浠从未考虑过的角度：
“我已经七十多岁了，孩子，这个年龄段的人，但凡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完，都很容易着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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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完这段话，俞晞回过头，对着一个地方露出微笑。
漂浮着的小熊猫愣了一下，下意识躲开一段，才想起自己现在应该是没人见得到的。
她试着往上飘了一段，而俞晞的目光没有跟来。
于是她终于放了点心，换了个未知，想看看俞晞这反应是怎么回事。
但她等到的只有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
毛茸茸的圆耳朵抖了抖，努力从这声叹息里捕捉到更多讯息。
但俞晞再没有更多反应，只是回过头，自言自语了一句：“老了……就是容易念旧啊。”
粟粟飘回刚才那个位置——然后她知道了俞晞为什么能“看”到自己的方位。
这是她从还是林恩的研究生起，每次找俞晞说点什么，就经常站过去的相对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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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维吉妮亚随下一批“飞渡”计划跳跃离开。
四个月后，俞晞不慎在实验室摔了一跤，身体状况断崖式下跌。
已是名角的俞浠废了好一番功夫，才见到了“自己”的最后一面——真的很不容易，因为不管哪边都是关注度拉满的存在，俞大艺术家险些被逼到爬通风管道，才乔装改扮成护工混到一个独处机会。
“真是难为你了。”
俞晞费劲地扭过头，用电子音辅助传达出自己的意思。
这种直观的、面对自己的衰朽扑面而来，但比那衰朽更直观的，是某种希冀，某种刺破垂垂老矣的皮囊，爆炸式迸发开的热切的目光。
那对比让俞浠一时竟感到某种震撼。
属于人的情绪还混杂着分不出具体头绪，属于戏剧从业者的艺术雷达却先一步奏响。
——到这个年纪，谁都会很着急的。
俞浠忽然就理解了这句话。
但现在显然并不是悟道的时候。
大艺术家压下自己的艺术细胞，让自己处于一种正常的感伤中：“你还在期望什么？”
“坦白来说，如果上个世界，我们可以成为师生，我现在应该有很多希望你做的事情……但这个世界，维吉妮亚已经去那边了，她很有天赋，我不该耽误她更久。”
“耽误？”俞浠捕捉到这个奇怪的措辞。
“是啊，耽误。”俞晞咳嗽着，在少年的帮助下吐了口痰，喘了会气，才继续说道：
“她应该和你说过……我一直没有完全把自己的成果，在这个世界，公布出来……”
俞浠想说些什么，但床上的老人摆摆手，示意自己没时间了，得尽快说完。
这又让那种急切越发强烈。
“我……我一直在等，等这个世界，通过自己的人，发现我发现过的那些东西……
“我说我只是一个总结者，这绝非自谦。
“那些答案，明明已经那么呼之欲出，为什么……维吉妮亚很聪明，我对她抱了很大的期望，可最后还是……”
“是什么答案？”俞浠忍不住插嘴。
“去看看我办公室的笔记吧，你进得去的，我早就把家里所有门禁都换成了生物特征锁。”
俞晞急促地喘着气，竭力说完了今晚最后一段话：
“亲眼看看，然后你将更深刻地意识到，那答案究竟明显到了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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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腔研究所，院长办公室。
俞浠心情复杂地走进这个从未来过、却畅行无阻的地方，酝酿了半天，才下定决心勇气，将虹膜凑近了识别锁。
门禁应声而开。
——但本该有条不紊的屋内，却坐着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士。
茶色的长发，圆溜溜的眼睛，端庄，但看得出来并不习惯这种端庄的坐姿。
“教授……欸？”看到俞浠的长相，她不确定地歪了歪头。
大概意识到对方的身份，俞浠摆摆手：“我不是他……呃，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他。”
于是这位女士露出了然的表情，再次打招呼道：“你好，我是粟粟，俞教授在之前世界的关门弟子，请问教授在哪里？”
“他……生病了。你去医院就行，记得带点证明身份的证件，毕竟想见他的人太多了，前台未必允许你去。”
“好的，谢谢。”
俞浠拿出手机，正准备调出导航，告诉对方去医院的路，却看到上方通知栏飘过的新闻。
“来自异世界的知名物理学家俞晞先生，刚刚与世长辞。”
见他突然愣住，粟粟凑过来，不出意外地也看到了这条消息。
短暂的静默后，低低的啜泣声在房屋里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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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走出办公室，俞浠都还带着强烈的不真实感。
被意外事件打断，加上粟粟的在场，看笔记的事情也就被暂时搁置了。
并非没见识过长辈离去，但那位“另一个自己”的身份，让“我还活着”这个基础认知都有些迷茫。
作为俞晞一手创建的研究院，在俞浠的设想中，大家应该为这件事反应很大。
但并没有。
路过的人步履匆匆，似乎完全没时间看新闻。借着俞晞没有销毁的权限，俞浠略做变装，伪装成某个操作员混入其中。
这并不困难，因为这群人现在谁也没时间关注别人。
随着人流，俞浠找到了混乱的源头。
那是两个跳跃机，并排躺在宽阔的发射台上。
但从跳跃机里被接出来的人中，却没有新的、来自那个世界的人，只有之前送过去的人。
出来的人都满脸迷茫，还试图比比划划说点什么。
通过身边人的对讲机，俞浠听清楚了那个问题：
“跳跃失败了吗？”
跳跃……失败了？
与此同时，大概终于有人试图通知所长，得知噩耗，另一阵不可思议的情绪传递开来。
毕竟早已转行，俞浠听不太明白这句话，只能理解随后而来的哀伤。
但他还是感到了强烈的冲击。
——因为他看到了维吉妮亚。
比被他一把推进俞晞办公室时更惊慌失措的维吉妮亚。
这个刚前往另一个世界不到半年的少女正死死抱着脑袋，表情扭曲到狰狞。
接应人员围在她身边，似乎拿不准她的状态，也不敢随意打扰。
直到附近的医生赶到现场，确认过状态，她才被半拖半拽地带出了跳跃机。
她反复张开嘴，似乎在试图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样子像极了搁浅的鱼。
没想到好友变成这副样子，俞浠一时有些顾不得伪装，冲到第一排，关切地看向中央。
然而更大的冲击还在后面。
这种徒劳的尝试维持了一段时间后，这个向来思维活跃的少女终于闭上嘴，回想起之前的关键节点。
然后，她再次开口，终于发出了字正腔圆、含义清晰的话语：
“我要见俞晞教授！立刻见！”
“很抱歉，俞晞教授他……刚刚去世了。”
——而接到这个消息的维吉妮亚表情甚至并不意外。
毫不犹豫地，她说出了早就想好般的第二个要求，仿佛第一个从最开始就只是铺垫。
“那就见俞浠，导师刚来这个世界时为他表演过一次、现在转去戏剧学院的那位，或者说，知名花衫‘雀翎’。”
比起刚才的激动，这次的语速明显放缓了不少，像是生怕人听错了一般。
“时间越短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