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枝月没走多远，便利店内的电话声叮铃铃地响起，持续时间很长，但电话声被隔在了雨幕外，她并没有能够听到。
凌枝月朝江胜寒走远的方向直直奔去，不管不顾地踩进水坑，鞋子袜子很快就全部湿透。
终于，她看到远处的路灯下有一个踉踉跄跄的修长身影。
凌枝月握紧雨伞把手，快步朝那个身影奔去，待离他不到几米远时，又突地放慢了脚步，就这样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前面就快到跨江大桥了，凌枝月很想叫住他。
沿途偶尔有汽车疾驰而过，但那个身影却不躲不避，任由激起的雨水泼在他的身上。
就这样，凌枝月打消了叫住他的念头，只是一直跟在江胜寒的身后，她也不知道要跟到什么时候。
待江胜寒摇摇晃晃走到大桥中段，他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双手扶着栏杆，桥上安装了很多根路灯，炽白的灯光混杂着雨水拍在他的脸上，把他的脸照得更加惨白。
凌枝月隔着几米看着江胜寒，只看到他静静地眺望远处，没有其他动作。
口袋里又传来震动声，凌枝月低头拿出手机，还是顾老师来电。
凌枝月咬咬牙，正准备走向前将手机递给江胜寒，却见他飞身一个跨越，一只腿已搭在了大桥栏杆上。
她瞬时没有了任何想法，一把丢掉了雨伞，向江胜寒那里奔去。
终于，她紧紧抓住了江胜寒的小腿。
江胜寒正准备抬起另一只腿，却感觉小腿被紧紧箍住，他用足了力气，都无法将腿抽出。
他低头看了眼脚下，凌枝月正死死抱着他的小腿，任凭雨水打在她青涩的脸庞上。
“放开！”江胜寒低声呵斥。
“我不放！”凌枝月反而箍得更紧了。
“放手！”
“我就是不放！”
江胜寒眉蹙地更深了，他似失了力气，腿上也不再挣扎。
他沉默良久，幽幽开口：“凌枝月，你以为你是在救我吗？”
凌枝月有些被他的话怔住，但手上的力道还是丝毫不松。
口袋里又传来了震动声，凌枝月用半个身子压住江胜寒的腿，腾出了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屏幕亮着：顾老师来电。
凌枝月将手机递到江胜寒的面前，示意他接。
看到来电，江胜寒的表情霎时变得极为痛苦，他闭上眼偏过了头。
凌枝月见他这般反应，索性将手机放了下来，单手划开接听键，按了免提。
似是没想到这边会接，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才终于开口。
“胜寒。你给我发的话，还有……转的钱是怎么回事？”电话里的女人声音并不年轻。
凌枝月仰头看他，他还是闭着眼，只是睫毛微微颤抖。
回应顾老师的只有啪嗒啪嗒的雨声。
听着对面良久的沉默，顾老师急切地说道:“喂，胜寒，你在干嘛？你说话呀。”
“喂？”
“喂？”
“胜寒！你听我说，不要做傻事。”
“你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找你。”说到后面，顾老师的声音已有些颤颤巍巍。
江胜寒再也听不下去，终于从栏杆上跨了下来，一把从凌枝月的手上拿走了手机。
凌枝月松了口气。
他终于开口:“喂，顾老师……是我，胜寒。”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老师急突突狂跳的太阳穴才逐渐平静，她轻声开口询问:“胜寒……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
江胜寒脑海里浮现出顾老师颤着手的模样。
“顾老师，我没事。您不用担心。”
“不不，胜寒。老师很担心你。你短信里说的什么‘还恩情’，我不太懂……”
江胜寒的眼眶微动，他的喉咙也像堵住了般。
顾老师又缓缓开口:“胜寒，现在晚了，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明天一早来我家里，我有话给你说……你一定要来，我就在家里等着你。”
江胜寒掩住情绪，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那头才放心地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江胜寒跌坐在了地上，埋住了头。
他的肩在颤抖。
凌枝月听见，开始他只是低声呜咽，过了一会儿，竟放开声像个孩子般号啕大哭起来，似是只有这样，才能将情绪宣泄。
凌枝月觉得，江胜寒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他。
她只能沉默地看着他。
雨渐渐转小，但还是不留情面地落在他们头上。凌枝月叠着双手，放在江胜寒头顶上方。
突然，一道刺眼的远光灯从大桥一头疾驰而来，眼看又要给他们泼上一滩雨水。
凌枝月一个急转身，挡在了江胜寒的面前。
激起的雨水哧地朝她泼来，她的脊背湿了一片。
江胜寒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眼睛更红了，眼角还挂着残余的泪痕，鼻头也是红肿的。
面前的少女如释重负般笑着看着他，露出了甜甜的梨涡，尽管她的头发都湿贴在前额，整个人很是狼狈。
江胜寒觉得心里拂过一阵暖流，痒痒的。
他们又在原地静静地坐了许久。
终于，天快要亮了，雨也终于停了。
江胜寒脸上除了还有一些哭过的红肿，脸色已无异样。
他单手撑起身，站了起来，又向还坐在地上的凌枝月伸出了一只手。
凌枝月看到面前伸出来的手，还有些怔怔的，她将手轻轻地放在江胜寒的手上，只见他稍一用力，就将她也带了起来。
站起身后，她悄悄地转头看了看他，两边的梨涡微微荡漾着。
江胜寒轻轻开口，说道:“走吧，送你回去。”
凌枝月心里炸开了烟花。
驶过的司机多了起来，看到两人都不禁侧目。
只见一高一低的身影拖着湿衣并肩下了大桥，那个男孩身旁的女孩蹦蹦跳跳，带着她这个年纪特有的活泼。
她一直叽叽喳喳不停问着什么，而身边的男孩并不厌烦，总是有问就答。
“江胜寒，你多大了？”
“20。"
"江胜寒，你是做什么的？”
……
“无业游民。”
“……”
凌枝月想到手机上的“顾老师”，眨巴眨巴眼睛。
江胜寒斜睨她一眼，开口问道：“那你呢？”
“我？我也20。”凌枝月摸了摸鼻子。
“……”江胜寒狐疑地看她一眼。
“好吧，我18。”她又摸了摸鼻子。
“那你是做什么的？”
“我？你不是看到了吗，我就是一个打零工的。”凌枝月又摸了下鼻子。
今天的鼻子怎么尤其得痒？
……
“你明天还会来便利店吗？”凌枝月偏头看他，带着期许。
江胜寒转头看着她的眼睛，坚定说道：“会的，我一定会来的。”
*
江胜寒把凌枝月送到便利店后，便转身走回了学校。
宿舍里的行李都已搬尽，只剩一个床铺上还有着住人痕迹。
江胜寒取了毛巾，拿上换洗衣物，便去了淋浴间热水澡。
淋浴间里腾起了雾气，江胜寒突然想到那道为他挡雨的倔强身影，不自觉轻轻扬起了嘴角。
出了学生宿舍，一直朝南走到头，便是J市航天大学教师公寓。
江胜寒拿着刚买的一提水果篮，站在了一间老式房屋门口，他却迟迟鼓不起勇气按下门铃。
他突然想起顾老师颤颤巍巍的声音，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向门铃处按去，之后便低下头等待。
房门很快就从里向外打开。
江胜寒抬起了头，只见叶茉莉笑着看着他，却不说话。
今天她只穿着一件素色吊带长裙，戴着一幅黑色框架眼镜，素面朝天。
她接过江胜寒手上的水果篮，偏了偏头，向他不停使眼色，嘴巴则向里屋努了努。
江胜寒了然地点点头，换了鞋，轻步朝最里间的书房走去。
书桌前的身影极为瘦削。
顾轻意正坐在书桌前，低头专注地看着一本厚书，还不时拿着手上的钢笔仔细记着什么，她瘦得几乎快要皮包骨头，但握笔的手却很有力。
书房的空气被初晨的太阳晒得发黄，掉在她已有些银白的发丝上，衬得她的头发闪闪发亮。
她的背后是个巨大的书架，上面列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整个屋子十分静谧，只有偶尔传来的翻书的声音。
江胜寒站在门口，并没有出声打扰老师。
过了良久，似是有些疲惫，顾轻意才终于舍得将眼睛从书本上移开，仰头绕了绕脖颈。
她才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江胜寒，眼神里腾起愠意，但更多的是悲悯。
她先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又从书桌下的柜子里取出一纸文件，一齐向江胜寒推了过去。
江胜寒打开信封，是一沓厚厚的现金，他并不意外。
他又拿起文件，细细看了起来。
待看完文件内容，江胜寒有些震惊，他没想到顾老师今天找他是为了这件事。
见他读完了文件，但表情似乎犹豫不定。顾轻意缓缓开口:“这个项目为期四个月，这期间会耽误你的直博进度，你可愿意？”
江胜寒捏了捏文件纸，顾老师并不知道，他的犹豫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接着，顾轻意又对他嗡声说了两句话。
待说完话，顾轻意感觉自己已脱了全部气力，她拿笔的手微微颤抖着。
听了这话，江胜寒眼眸震动，他看着顾老师的眼睛，开口道:“我愿意去。”
语气郑重而坚定。
*
待拜访结束，叶茉莉将江胜寒送到了家楼下。
他转身朝叶茉莉招了招手，开口说道：“别送了，那就在清茶见吧。”
叶茉莉点了点头，便看着他转身离去。
她总觉得今天的师兄和前些天有些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她不自觉地朝那个脚步轻快的背影喊了声：“师兄。”
江胜寒停下脚步，转头向她望来。
叶茉莉笑了笑，招手说：“清茶见!”
微风徐徐，吹起了他白色衬衫的衣袂，路边的桂花也毫不吝啬地散发着香气，钻进了每个行人的鼻尖。
*
“你说她走了？”江胜寒的语气有些难以置信。
芳姐又重重点点头，无奈开口说道：“你都问了好几遍了。小月今早回来，我就给她说，昨天夜里有个S省来的号码不停地拨店里的座机，她看了号码，便马不停蹄地回宿舍收拾行李走了，现在大概已经在回家的火车上了。”
江胜寒抿了抿唇，整个人像呆住般不知作何反应。
芳姐端详了他一阵，终于从桌下拿出一个信封，塞进了江胜寒的手里，开口说道：“这是小月留给你的。她说明天会有一个长得又高又帅的男生来店里找她，要我到时候把这个信封交给你。没想到你今天就来了，不过我想就是给你的没错。”
江胜寒看了看手上的牛皮纸信封，打了开来，里面装着三百块钱。
他又仔细向里看了看，发现了一个纸条，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
“江胜寒，谢谢那天你救了我，很早便想找个机会还给你医药费，但见你情绪不好，后来也一直没机会见面，便没开口。我家中出了急事，需要立刻回去，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很高兴和你成为朋友，愿有缘再见。——凌枝月。”
看到面前的男孩只怔怔地反复看那几行字，也不说话，芳姐又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和她熟悉吗？”
江胜寒先是轻轻地摇摇头，又想起那字条上的‘朋友’，便又重重地点了几下。
芳姐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说道：“我们店长也是刚才听到这个消息，小月踏实肯干，小小年纪却很能吃苦，店长很喜欢她，店长让我把信封放在店里，等哪天小月回来便给她，这是她这个星期的薪酬。”
芳姐把信封放在江胜寒的手上，又开口道：“J市除了我们，恐怕只有你和小月熟悉。这个钱交给你，你想想办法转交给小月吧。”
江胜寒捏紧了信封，终于转过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是我个人写到目前为止最喜欢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