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孙女终于破涕为笑，倪婉珠将两盘炒好的菜递到她手上，说道：“月女，去把菜摆上。你和小寒先吃，我收拾收拾就来。”

又用毛巾垫着一盅热蛋花汤，交给了江胜寒。

凌枝月低头看了眼盘子里的菜，一道小炒黄牛肉、一道葱油焖鸡，都是她平日里爱吃但难得吃到的。

祖孙二人平日都在客厅吃饭，客厅里摆着三张木制沙发，围成了三面，中央搁着一案木茶几，往上抬头看，便见一个小小的老式电视摆在架子中间，上面还仔细盖着毛巾盖头。

凌枝月和江胜寒将菜汤一齐放在茶几案上，等了几分钟还不见姥姥进来，二人都有些尴尬，凌枝月抿着唇盯着关了的电视，而江胜寒则转头不停观察着客厅。

忽地他似被架子上摆放着的照片吸引住了目光，直直走了过去。

见他一直看着这些照片，凌枝月脸突地微红，上前为他慢慢介绍。

“这是我周岁时的照片，爸爸妈妈请了一大波亲戚朋友来为我庆祝。”

照片里的小小姑娘眼睛睁得极圆，穿得粉粉的，她被一个穿着朴素却十分貌美的女人抱着。

女人身后的男人蓄着胡子，棱角分明，想必他们就是凌枝月的父母亲。

他们身后还站着两排青年男女，都一齐笑着看向镜头。

他们那日都是为她而来。

“这是我三岁时和爸爸妈妈去县里儿童乐园一起玩的照片。”

照片里小女孩穿着牛仔背带裤，正抓了一把鸽食喂她身边围成群的白鸽，一只白鸽还扑到了她的身上，吓得她一把扔了食。

除此之外，还有姥姥抱着她的照片，彼时姥姥尚年轻，整个人都精气神十足。

凌枝月在说话时不自觉温暖地笑着，她其实对这些全都没了回忆，只是照片背后都有妈妈写下的文字，上面细细描述着当天背后的故事。

江胜寒仔细听着，架子右侧还有一张照片，他直直地盯着照片上的人。

凌枝月见他看得认真，跳过去介绍道：“这个是我妈妈，旁边的是素梅阿姨，她是我妈从小到大最好的闺蜜。她们都很漂亮吧!”

左边的女人秀丽清纯，正是凌枝月的妈妈薛妙然，右侧的女人凤眉明眸，眼里含着忧郁，正是薛妙然最好的闺蜜江素梅。

二人双手紧握笑看着镜头。

只见凌枝月又低头一笑，指着照片角落里约莫四岁的小女孩，她穿着白色纱裙，但却侧对着镜头，手还急急拉着一个背过身的瘦小男孩的衣角。

她开口说道：“这是我四岁时，素梅阿姨找我妈妈一起出去玩，我们在公园里留下的合影，角落里这个女孩就是我。”

江胜寒眼眶微震，他偏过头看身侧的凌枝月，她似是想起什么开心的，眉眼都带着笑。

江胜寒清了下嗓，低声开口问道：“那你还记得你抓住的这个背过去的男孩是谁吗？”

凌枝月笑容转浅，眼底也添了愁色，说道：“这应该是素梅阿姨的儿子，看上去比我大一些。其实自我妈在我五岁时过世之后，我五岁前的记忆都像是被人抹去了般，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能靠照片和背后写的文字回忆一些。”

江胜寒眸色黯了黯，方又嗡声开口：“抱歉，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凌枝月的梨涡深了下去，她眼角含笑转头看向江胜寒，开口说道：“没关系，这些其实都是我最美好珍贵的回忆。”

两人静默一阵，似又想起什么，凌枝月眼睛里带着狡黠，直直地盯着江胜寒的眼睛，说道：“所以……无业游民？”

江胜寒脸上并无任何愧疚之色，他偏了头也直勾勾看向凌枝月：“所以……18岁？”

凌枝月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摸了摸鼻子，二人又忽地对视一眼，终于忍不住都大笑起来。

“这么开心在乐什么呢？”姥姥终于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碟清炒青菜。

凌枝月和江胜寒又对视一眼，开口说道：“姥姥，我和江……老师在看我小时候的一些照片。”

“你小时候？那岂不是小寒也……”倪婉珠笑了下，她眼睛转了转，还是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刚刚小寒在灶房叮嘱她，不要告诉月女他们之前就相识这件事。

她放下碗碟，招呼两个小辈坐下来吃。

三人寒暄一阵，话题转到他们俩身上。

倪婉珠问凌枝月：“我听小寒说，你们在这之前就认识了？”

凌枝月朝江胜寒挤了挤眼，说道：“对的姥姥，我今年暑假在J市书店打工时，正好碰到江老师来买书，我给他找到他想要的书之后，我们就认识啦。”

江胜寒瞥了她一眼，暗自腹诽凌枝月撒谎不带脸红，但还是点点头表示认可。

倪婉珠看着他俩和睦的样子心里更高兴了。

倪婉珠笑着开口说道：“月女，你今天去学校应该知道了吧，我申请了让小寒这学期借宿在咱们家，到时你搬下来和我住一楼，让小寒一个人住二楼就成。”

凌枝月终于想起这件事，她惊地睁大了眼睛，又朝江胜寒摇摇头，拼命使眼色暗示他主动拒绝。

江胜寒笑了下，开口说道：“奶奶，我看要不我还是继续在县里住吧，我骑摩托车，每天也方便。”

倪婉珠眉一拧，放下筷子又说道：“那怎么行？这是咱们和学校都说好的，从县里过来骑得快都得半个钟头，这每天来来回回多费时间。”

凌枝月见劝不动，正欲又开口，倪婉珠已堵住了她的话匣，又说道：“再说了，小寒一直成绩很好，虽然只教一个学期，但如今也是你的老师，每天晚上还能给你补补功课。”

凌枝月彻底被噎住了话头，她低下头急急刨了几口米饭。

倪婉珠轻拍了下孙女的筷子，又说道：“你慢点吃，没人和你抢。对了，小寒，你今晚就睡在这吧，我已经在二楼把你的房间都收拾好了，你只管进去住就行。”

凌枝月听到这话更惊讶，事情怎么在朝她难以控制的方向发展着？

她转头看向江胜寒，又眨眨眼使眼色。

江胜寒轻点点头，缓缓对倪婉珠解释道：“奶奶，我今晚就不住了，我的东西还都在县城里，什么都没带过来。”

倪婉珠有些失望，她说道：“那好吧。那明天下了班让月女和你一起去县城搬东西。”

江胜寒轻笑了声，点点头同意了。

凌枝月觉得他俩倒更像亲祖孙，她以为是因江胜寒带回了走失的姥姥，而让他们之间倍有亲切感。

三人又随便聊了聊天，也终于吃饱喝足。

天边一轮寒月高高挂着，银色的光辉洒在了地面上。

“姥姥，那我去送送江老师。”凌枝月朝里喊道。倪婉珠扎着围裙，已动手开始洗锅，她笑着朝门口的两人招招手，便继续低头干活了。

待走到门口，凌枝月看到这辆赤黑摩托车，只见江胜寒长腿一跨，已坐了上去。

凌枝月倏地睁大眼睛，有些磕磕绊绊地说道：“这，这是，你的摩托车？”

“是啊。”江胜寒将头盔夹在臂弯。

“所以……你今早在路口碰见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北河中学的学生了？”

“对。”江胜寒被她惊讶的样子逗笑了。

今早差点相撞时，江胜寒哧地急转弯，将摩托车稳稳刹住，他看到眼前气喘吁吁的女孩，竟发现是凌枝月，她像只受惊的兔子，正穿着北河中学蓝白相间的夏季校服。

他戴着头盔，凌枝月并没有认出他，只是略停了一下，便又快步朝学校跑去。

江胜寒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到凌枝月的手上，凌枝月捏捏信封，很是疑惑地看着他。

江胜寒说道：“我去便利店找过你。店里的收银员说这是你剩下没拿的报酬。”

凌枝月笑开了眼，没想到还有机会拿到这笔钱，她打开来，却发现明显多了三张。

江胜寒开口说道：“那天的医药费，是我自愿付的，没有想过让你还我。”

凌枝月蹙了蹙眉，有些急切地说道：“这怎么行？”

江胜寒继续说道：“我接下来还得在你家住着，还要蹭不少饭呢，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借宿在你家的这段时间，我会尽量保持安静，不打扰到你学习。在学校我还是你的老师，等回了家，你还是像从前那样，叫我江胜寒吧。”

凌枝月眨巴着眼，回道：“那好吧。总之，今天真的很感谢你送我姥姥回来。如果姥姥丢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胜寒戴上头盔，闷声从头盔里传来：“那……明天学校见。”

凌枝月眯着眼笑着说：“明天见。”

忽地她又急切叫住江胜寒，问道：“你……最近好些了吗？”

一个只有他们俩才懂的问题。

江胜寒戴着头盔，他的脸都被乌蒙蒙的塑料罩子掩了去，门上悬着的白炽灯照进他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只见他轻轻点了头，终于转身朝夜色中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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