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凌枝月和王朵朵便将昨晚做好的物理摸底卷放到了江胜寒的办公桌上，他人并不在。

凌枝月也是才从夏颂阳口中得知，任无双说带数学和物理，却是只带三班数学，而带一班物理，并兼任一班班主任，江胜寒则刚好和他反着来。

三班上午第一节就是体育课，凌枝月来了例假，点过名之后便独自回了班。

凌枝月每逢来例假都不舒服，她的额头上铺满了细密的汗珠。她捂着肚子拿着水杯走到二楼打热水。

快走到水房门口就听见两个女生在说着什么，此时因为是上课时间，水房里只有她们两人，说话声在空旷的水房里甚至形成了回音。

凌枝月正愈走进去，却听到其中一个女生提起了江胜寒的名字，她的脚步顿了下来，细细听着。

一个烫着卷发，刷着劣质睫毛膏的女孩大声说道：“你是说，那个理科状元江胜寒，是杀人犯的儿子？”

她眉挑着，眼白都露出了几分，很是惊讶的样子，嘴角却勾着笑，仿佛终于看见神也有跌落神坛的时候。

她面前的短发女孩佯装捂着嘴，重重地点点头，说道：“千真万确，我姑姑和他爸妈是同村的，就是去年夏天发生的事，他妈妈被人发现时，尸体都臭了好几天了。我只给你一个人说了这事，你可千万别给任何人说。”

说罢，二人对视一眼，眼睛发亮，宛若饿了好几天的狼终于发现了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老虎。

她们接好了水，转过身来，竟见水房门口站着一个高挑姑娘。她们匆匆掩饰了笑意，高昂起头朝水房门口走去。

凌枝月的眉毛早拧到了一处，她捏紧水杯。水房门口很窄，待那两女孩就要和她撞在一起时，她还是站在那里丝毫不避让。

那波浪头女孩见凌枝月竟不让路，便直直地朝凌枝月肩头撞去，没曾想凌枝月分毫未动，她自己却稳不住重心，连向后跌去。

她跌坐在地上，痛得直叫起来，原来是她水杯盖子没有拧紧，半盖子的热水都泼在了她的鞋子上，渗了进去。

凌枝月还是站在原地，抱臂冷漠地看着她们。

另一女孩连跑到那女孩身边，安抚两句，又恶狠狠地朝“罪魁祸首”凌枝月看去。

那波浪头女生似是终于缓过了劲，呲牙咧嘴地朝凌枝月吼道：“好狗不挡道!”

凌枝月直盯回去，还嘴说道：“长舌妇在说谁是狗？”

波浪头女生轻蔑地笑道：“我说你是为什么挡在那里，原来是把那杀人犯的儿子江胜寒当成了主子。你……”

她的后半句截住了声，眼神也有些惊恐地看向凌枝月的身后。

凌枝月气得手直发抖，她终于忍无可忍，正准备一步上前，给那女孩一巴掌，却突然感觉身后有只冰凉的手拉住了她的手臂。

凌枝月疑惑地转头望去，江胜寒竟正站在她身后，他另一只手正拿着保温杯，看来也是来接热水的。

江胜寒的眸深不见底，他朝凌枝月轻摇了头，才放开她的手臂。

凌枝月霎时泄了气，但知道江胜寒亲耳听到了那些话，她的心口顿时像堵住了般，有些闷闷的。

只见江胜寒直直地走到那女孩身边，竟伸出了手，要将她拉起来。

那女孩冷笑了声，啪地一巴掌将江胜寒的手打开，厉声说道：“我嫌脏。”

说罢便拉着另一个女孩朝水房外跑去。

江胜寒愣在原地，他盯着自己的手，似是要从中看穿什么。

看见江胜寒这般反应，凌枝月再也忍不下去，她二话不说直直朝那两女孩背影追去。

只听到身后江胜寒沉声喊道：“凌枝月!”

凌枝月像被施了紧箍咒的孙悟空，急停下脚步，再也动弹不得。

凌枝月转过身，生气地说道：“她们凭什么那样说你？”

江胜寒眸色更黯，轻声说道：“她们说的是事实。”

“那也……”凌枝月正欲反驳，却突然明白了他的话，立时被噎住了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下课铃响起，江胜寒扯了扯嘴角，转开了话题：“刚刚是上课时间，你怎么没上课？”

凌枝月眉还是微蹙着，嘟囔说道：“刚是体育课，我来了例假，不舒服便请了假。”

江胜寒点点头，又说道：“那你还需不需要再休息休息？下节课刚好是物理。”

凌枝月摇摇头拒绝了。

越来越多学生朝水房这里走来，两人没再说什么，都默契地走开了。

*

凌枝月在回班的路上细细回想了那两个女孩的话，又想到在J市一直酗酒的江胜寒，甚至那天要不是她拦着，恐怕他早已跳了下去……

等进了班，她胸口的那股闷气还是无法消散，她只觉得今天班里异常吵闹，人人都在眉飞色舞地嗡声讨论着什么。

凌枝月转过头，见王朵朵正低头背英语单词。

她环顾班里一圈，也没见夏颂阳的身影，估摸着他还在体育场上打球。

凌枝月轻扣了扣王朵朵的桌子，后者终于从单词书里拔了出来，疑惑地看向凌枝月。

“朵朵，你知道班里都在讨论什么吗？这么热闹。”

“我也没听清楚，只知道他们都在说江老师的一些事情。”说完，又低头看向单词书。

凌枝月却觉得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她看着班里那些同学，他们的笑和刚刚水房里的女孩别无二致。

凌枝月凝了神，也终于听得更清楚些。

只见胡为切了一声，说道：“江胜寒昨天在办公室，半天一个屁都不放，只是让我站着，过了一会儿，才说让我在班会课上作检讨，当众读保证书。我还以为他自己多清高呢，结果也不过是个杀人犯的儿子。”

胡为昨天气呼呼地跟去了办公室，本想发作一番，给这年轻老师一个下马威，反正江胜寒在学校人微言轻，也肯定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但这江胜寒却一直让他站着，什么话都不说，胡为只觉得自己一只硬拳打在了棉花上，今天才终于让他逮住了机会。

胡为旁边的赵雪儿也哂笑着，说道：“我也以为理科状元有多么高不可攀呢，结果……呵。”

还有人高声附和着：“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这样的人，还配当我们的班主任吗？”

嘲笑声更密集了些，有人点点头说道：“是啊，学校就不怕他带坏我们吗？”

……

今年的秋老虎来得晚了些，明明是极闷热的天，凌枝月却觉得一颗心都寒到了底。

一个本应埋藏在水房里的秘密，此刻却成为了全校同学的谈资。

不容她再多想什么，上课铃响了起来，那些同学都仿若没听到铃声般，依然喧闹着。

江胜寒在一片嘈杂声中平静地走上了讲台，台下的学生神情冷漠地看着他，像在审视犯人一般。

江胜寒喊道：“上课”，全班才稀稀拉拉地站了起来，声音像没吃饱饭，有气无力。

他冷声说：“坐下。”全班得了指令，又稀稀拉拉地坐下。

突然，江胜寒沉声喊道：“上课!”

班里还嘻嘻哈哈的人都被吓得一激灵，见他面色严肃，无法忽视的压迫感让他们又站了起来喊老师好，这次齐了许多。

江胜寒点点头，终于开始上课。

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时，江胜寒结束了讲课内容，他从讲台上拿起一沓卷子，正是全班昨天做过的摸底卷。

江胜寒开口说道：“我喊到名字和分数的同学，就上来领卷子。”

“王朵朵，全班第一名。”

朵朵惊喜地站了起来，排名出乎她的意料。

她正准备上去接卷子，又听江胜寒说道：“但很遗憾，分数没及格，只有五十八分。”

全班都倒吸一口凉气，第一名都不及格，那其他人岂不是更惨不忍睹？

果然，接下来念的分数，都是三四十分，连上五十分的都寥寥无几。

“凌枝月，二十七分。”

凌枝月不知为何，竟第一次因自己成绩差产生了愧疚感，她低下头上前领走了卷子。

江胜寒只打对勾不打叉，此刻她的卷子上对勾少得可怜。

又念了一串成绩，胡为拿了一分，全班都觉得已经不会有更低分时，江胜寒又开了口。

“夏颂阳，零分。”

全班哄堂大笑，都朝夏颂阳的座位看去，却并不见其人。

班门忽地被人推开，夏颂阳直接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被剃成了平头，金黄也全部褪去，染成了黑色。他的脸上还挂着水珠，晒得黝黑的皮肤让全身的肌肉线条愈发明显。

江胜寒沉声开口说道：“站到外面去。”

夏颂阳瞥他一眼，便转身头也不回走了。

江胜寒并无太大反应，他环顾整个班级，那里的大多数学生对自己的分数并不在意，也不纠结于错题，更不会反省。

江胜寒轻叹一口气，幽幽开口：“卷子上面的内容并不超纲，每道题都选自初中物理课本，而初中物理对理科思维要求并不高，知识点也大多是识记型，简单点说，你们只要将这些知识背下来，就足以在这次摸底考试中拿到高分。”

台下的学生却对江胜寒的话不屑一顾，或许，在他们不知道江胜寒的秘密之前，他们是能认真听进去的。

只有王朵朵将头埋得愈发低。

凌枝月只觉得思绪乱乱的，她将江胜寒说的话听了进去，但却并不明白，就算将这些知识点都背下，在一次考试中取得高分有什么意义？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高中毕了业就去大城市的工厂里打零工，个别人留在家里帮忙种地，还有一些女孩才刚成年就要相亲结婚。

在这里，他们看不到未来。

至于凌枝月，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毕了业之后，不论以任何方式，和姥姥平平淡淡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