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的功夫，澈德妃也带着一众宫人，呼啦啦地往这边来了。

见澈德妃来了，众人这边也都安静下来，齐齐地给澈德妃见礼。

对于众妃的见礼，澈德妃倒似乎没有很受用，她甚至是有些慌乱地让众人赶紧起来。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林答应猜测，应当是屋子里“还在梳妆”的那位有点关系。

咱们的皇后娘娘比澈德妃年长两岁，也是早伴在皇上身边的，而澈德妃则是直到陛下登基之后才入宫的，却在入宫的第二年初，就抢先生下了皇长子，又在三年之后，生下了皇长女。

澈德妃，也是宫中最得宠的女人，连皇后，都得排在她之后。

没有子嗣，宠爱都是空中楼阁，说一句大不敬的话，没有子嗣，终究是没有依靠的，待到陛下大行，甚至是要殉葬的。

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浮香，也在此时终于出来，告诉众人可以进来拜见皇后娘娘了。

宫中人人皆知，皇后娘娘喜爱红色服饰，今日自然也是穿了一身红色衣裙，配着金色的绣文，显得端庄大气，颇有后宫之主的气场。

众人见礼，她也和善地喊了一声平身。

如今她盛宠不再，母家不显，只怕也容不得她不和善。林答应想着，跟着众人，在众人都起身的时候，起了身。

如今宫中妃子只有六位，因此哪怕林答应还是个答应，她如今在皇后娘娘这里，还是有位置可以坐的，但日后若是再有选秀，进来那么一个两个的姐姐，而她还是一个小小的答应，这便不好说了。

皇上收林答应的时候，太医便已经诊过脉了，说是绝无生养的可能，自然便也没什么转机。这后宫如今只有五个等级，别看东一个嫔，西一个婕妤的，但等级数少，每一级的差距，自然也大，晋升也会颇为不易。

她到了最后，终归是逃不过资历老，位分还行，却只能在新人面前站着的结局。

皇后看着林答应愣愣出神的样子，叫了她两声：“林答应，林答应？”

林答应连忙起身：“皇后娘娘，妾身在。”

这回答极其不自然，让人很难不注意到，甚至原本没注意到的，也都注意到了。

封婕妤率先出口：“辞柔如今做了答应，是长本事了，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了？敢在皇后娘娘的眼皮子底下溜号，开小差？”

林答应一个下人出来的，第一天见众位嫔妃，也是第二次见皇后娘娘，那里说得上人缘不人缘的呢，只是封婕妤的人缘，却是已经能看出来的。

她和皇后娘娘的关系不怎么样，和熙嫔的关系也不怎么样，和一向巴着皇后娘娘的澈德妃，自然关系更不怎么样，连跟着熙嫔混口汤喝的陆婕妤，她也不喜欢。

尤其是她最近被贬斥为婕妤之后，就更看不惯同为婕妤的陆婕妤了。

什么档次，敢和我用一样的位分？

林答应是被她折腾得实在受不了了才去投奔的皇上，关系自然也称不上一个“好”字。而冯婕妤如今开口发难，又将这不好的关系放在了明面上。

那其他的宫人自然也就明白了。封婕妤他们是不会帮的，那他们能帮的，自然也就是如今被封婕妤揪着不放的那个了。

在座的这些人，除了赵美人之外，都和封婕妤关系不好，而和封婕妤关系还行的赵美人，又和所有人都关系好。

因此，除了赵美人没说话之外，几乎人人都表了态。

最先出头的是陆婕妤，林答应看得清楚，陆婕妤旁边的熙嫔，推了陆婕妤的手好几下。

“封婕妤这话说的就有些欠妥当了，姐妹们如今不过是闲聊，想到哪说到哪罢了，林答应以前是你宫里的宫女，少说话多做事也是有的，时间久了，不爱说话，言辞木讷，也不是不能原谅，皇后娘娘觉得呢？”

皇后娘娘算是接了陆婕妤这个话茬，看似是在敲打陆婕妤，实则连着封婕妤一起敲打：“林答应如今是皇上明旨册封的答应，自然不再是从前的宫女林氏。”

这话可以从两个方面想。一是林答应是答应，而非宫女，所以应当按照宫妃的体系，而非宫女的体系。按照宫妃的体系，位分高者的确比位分低者月俸多，地位尊贵，但管教宫妃的事情，除了皇后之外，也就只有协理六宫的宫妃，和低位分者宫中的主位可以做。

但一宫主位，至少要是嫔的位分，自然是轮不到封婕妤说嘴了。只是封婕妤从嫔降为婕妤，也不过就是一个月之前的事。

另一个角度就是告诉封婕妤，人虽然是你宫里出来的但如今已经成了宫妃，自然也由不得你控制。这意思便是让她收收脾气。

熙嫔听出来这话里的意思，又怎么能不凑上来，咬封婕妤一口呢：“是啊，可是我看某些人，可也没把林答应当成姐妹啊。”

“某些人”是谁？自然就是针对林答应的封婕妤啊。

“也是，我还以为某些人转了性子，没想到啊，还是那么喜欢拈酸吃醋，要跟一个小小的答应较劲。”

这回说话的是澈德妃。她虽然是在此时添油加醋，可听起来倒是挺……不长脑子的。

怎么说呢，林答应总觉得这些人的关系，并没有这么简单。皇后虽然敲打封婕妤，可到底言语间也没为难封婕妤。

陆婕妤的话算是给林答应解了围，熙嫔和封婕妤有所龃龉，说的话也不算出格，只有澈德妃这话看起来有条有理，实际上确实没头没脑。

她身为德妃，说一句“小小”答应，自然也是无妨的，但至于别人心里，这个答应是怎么个“小小”法，可就不一定了。

她这一句话，近乎是将在座的人，除了皇后，全给得罪了一个遍。

但因为皇后和封婕妤同出封家，她用嫉妒说事，多心之人觉得她连皇后娘娘一起骂进去了，也不是不可能。

但澈德妃偏生就这样说了，皇后脸上甚至还有一些满意。

这就引得林答应的脑子快速转起来了。

只是眼下知道的东西还不多，她也判断不出个四五六来。

废话说了不少，皇后喝了一口送客茶，今天的晨省，也就结束了。

众人很是默契地一同行礼，然后告辞。

因着林答应如今只是答应，按照规制只有一名宫女，所以按道理来说，她应该让这宫女跟着自己，院子里则是没有人的。

但眼下这个宫女又是封婕妤安排的，若是让她跟着出宫，和别人有所交流，也不好。

只是让她在屋子里守着，那倒是屋里有什么不妥，林答应也感觉解释不通。

所以思前想后，林答应还是觉得将她带在身边是最好的。

这宫女名叫阿软，原本也是跟着封婕妤的，封婕妤待下人不好，阿软也没少吃苦头，只是封婕妤的余威仍盛，这阿软一时只怕是不会站在自己这边了。

因此林答应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让自己再升一级。然而本朝目前宫女进封，最快的也要三五年才能升上一级。林答应叹了一口气，只觉得疲惫。

“主子，我们回去吗？”阿软看着林答应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

“不回去了，我们去御花园走走。”

林答应正说着呢，就被一个小肉团子撞了个满怀。林答应扶住这撞进自己怀里的孩子，勉强没让两人摔倒。

跟着那孩子的宫人连忙上来告罪：“贵人见谅，我家公主一时贪玩了些。”

宫中一共有三位公主，皇长女安宁公主已经十岁了，肯定不像眼前的这个这么小，皇次女永宁公主和皇长子都是八岁，这个时辰更是应该在读书。所以眼前的这一位，也就只可能是三公主了。

三公主，非嫡非长，未到成年，因此尚无封号。

那孩子忙从林答应的怀中出来，小胳膊虽然还不是很稳，但是恭恭敬敬地给林答应行了一个礼，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句“见过娘娘。”

林答应侧身受了三公主的礼，然后又回了一个礼：“答应林氏，见过公主。”

三公主也跌跌撞撞地扶着林答应的腿，示意林答应不必行此大礼。

行了礼之后，两人终于能正常说话了。只是三公主人小，个子又矮，说话又不清楚，林答应只得半蹲半跪地和三公主说话。

三公主似乎很喜欢林答应的样子一会说她漂亮，一会又想看林答应的坠子，林答应都一一满足。

直到身后的宫人催促，说是再不走，陆婕妤要说她了，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还塞了一块小小的玉佩给林答应。

林答应哪里敢收，赶紧也追着去了陆婕妤那里。

等到了陆婕妤那里，等人通报的时候，果然是听到了里面训斥三公主的声音，无非就是陆婕妤在考校宫规礼仪，还有昨日教的诗。

小小的孩子，记那么多东西，自然是有一些困难的。林答应攥着手里的玉佩，一时间也不知道这么做，会不会给三公主添麻烦。

陆婕妤那边的声音很快便歇了，想来是宫人正在禀报。

紧接着宫人便出来了，告诉林答应，可以进去了。

陆婕妤是那种相貌很是柔和的女子，平时看起来，也没什么气场，可现在的陆婕妤看起来，却反而有那么几分不怒自威。

“答应林氏，给婕妤娘娘请安。”

“快起来吧，这次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林答应起身，看向三公主：“回娘娘，妾身今天来，是因为三公主。”

陆婕妤的目光立刻就扫在了三公主的身上，看得三公主打了一个哆嗦。

林答应笑道：“今日在甬道上，妾身第一次看见三公主，觉得三公主很是聪明可人。从前妾身只是奴婢的时候，就偶尔能听见众人说三公主被婕妤教养得极好，今日一见，竟然觉得传闻还是太过谨慎了。三公主待人接物都很有章法，又谦和有礼。”

“承蒙三公主错爱，妾身还与三公主聊了几句，算是投缘。临别之际，三公主还赠与了妾身这个。”林答应说着，将那玉佩双手奉上，“只是这玉佩一看便不是凡品。能得三公主喜爱，是妾身的荣幸，只是这么珍贵的东西，妾身却是不敢收的，若是公主真的愿意，随便赏赐给妾身点什么便好。”

听着林答应这一大段话，陆婕妤才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慢慢有了笑容，想来是心情不错，她说道：“原来是这事啊。这玉佩虽然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但毕竟是三公主的东西，三公主既然把它送给你，你安心拿着便是。”

其实林答应知道，这玉佩虽然好，但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东西，不过是给孩子拿去玩的中等品罢了，之所以林答应不敢收，也是怕日后讲不清楚。

三公主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她说什么，只怕还不重要。

有了陆婕妤这句话，林答应也不再推辞，安心地收了那玉佩，谢过陆婕妤与三公主，这才即刻挂在了身上。

三人又你来我往地说上了好几句话，林答应也就告辞了。

出了陆婕妤那，阿软又问了林答应：“主子，我们现在回去吗？”

“去御花园。”

在没有限制妃嫔行动自由的朝代里，御花园是个偶遇皇上很好的地方。

所以没事的时候，大家都喜欢在御花园扎堆。

除了教孩子的陆婕妤，几乎刚才在皇后那的人，又都在这里聚齐了。

好在如今的后宫，女人还不多，否则不知道御花园里还得怎么热闹呢。

陆婕妤在带孩子，熙嫔便是自己一个人。虽然熙嫔自己也有一个皇次子，比陆婕妤的三公主大不了几个月，但熙嫔早早便把儿子塞进了上书房读书。

读得什么样，熙嫔也并不关心，反正有年龄在这里衬着，读好读坏，她都有理由。

赵美人则正跟封婕妤说话呢，看样子似乎是在哄劝封婕妤，估计是为了早上的事情。

其实御花园的花，大家都看了百遍不止，如今早已经不觉得新鲜了，如今还耗在这里的理由，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无非就是等皇上罢了。

但是林答应不一样，她是真的没机会来御花园，所以如今看着，觉得很是新鲜。

她这没见识的样子，自然让封婕妤很是开心，顺带的，也就放过了赵美人。

林答应很快便被封婕妤拦在了面前。

林答应立刻就停下来行礼，而封婕妤则是抢着说出了那句：“你看见本宫为何不行礼？”

就知道有这么一手。

林答应立刻认罪，一咬牙，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妾身知错，妾身愿意在此处跪满半个时辰，给封婕妤赔罪。”

“半个时辰？我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从前都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跪，如今怎么了？别以为你爬了龙床，就算金贵了！你给我跪到日落时分，不然不许起来！”

林答应一句话也没说。反正这事总归得了了。本就是你不仁我便不易的戏码，自然是冤冤相报何时了的。

不想个办法自己站起来，只怕就得永远跪着了。

封婕妤说完就走了，还给林答应留了一个宫人看着。

这宫人名叫梦儿，原本就是和林答应在同一位分的宫人，如今林答应成了答应，又落在她的手里，她自然是得踩一脚的。

因此看得格外严格，便是一动也不让动。

赵美人这便和封婕妤分开之后，便不知道去了哪里，反倒是凉亭里面画画的澈德妃，远远地瞧见了。

她将手里的画卷了起来，交给了身旁的宫女云兮：“你去把这个送给皇上。”

允兮立刻领命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御膳房的人，传膳到了御花园里，允兮也跟着回来了。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摆膳的是澈德妃原来的那个凉亭，澈德妃和一应物件，则是到了另一个看不见林答应的地方。

想来是到了中午吧。

眼见着太阳毒辣了起来，林答应又往没有阴凉的地方挪了挪，自然免不了被梦儿训斥了一场。

然后皇上就来了。

林答应立刻便往地上一倒，紧接着就感觉身上挨了一脚。

如果低位嫔妃晕倒，皇上自然是可见可不见的，但是宫女以下犯上，殴打宫妃，那皇上就不能装着看不见了。

澈德妃也在这个时候，很巧妙地冲了出来，喊了一声：“放肆！”

这正和皇上撞在了一起。

林答应立刻给皇上和澈德妃请安。

皇上脸色有些阴沉，问道：“怎么回事？”

梦儿跪着却什么都不肯说，阿软也跪着，但却什么也不敢说，最后只能是虚弱的林答应自己说：

“妾身从来没到过御花园，今天是第三天，可以随意走动了，所以今天想来看看，路上遇到了封婕妤，娘娘觉得嫔妾行礼不够及时，所以罚了嫔妾在这里跪满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澈德妃故作惊讶，紧接着便跟皇上告罪，“皇上恕罪，嫔妾失仪了。”

皇上自然没工夫管澈德妃失仪与否，况且他也从来不会跟嫔妃过于计较这种事情，只要不是存心以下犯上，每天过日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随意一些，也没那么累。

皇上免了这两日的皇后请安，让找了太医让她好好养着，又指派自己的亲信大太监徐公公，将林答应和她身边的软儿送回去，还让徐公公额外再挑一个宫女给林答应。

有意思的是，皇上下令，这个宫女的月俸，直接从封婕妤的月俸里扣。

对于林答应来说，这算是意外的惊喜，徐公公是皇上的人，可能会收钱办事，可能会均衡各宫娘娘之间的关系，但他选的人，相比软儿来说，目前稍微更可信一些。

只是她想把这玉佩的来历挑明这件事，倒是没能成。

所以她也只能借着感谢澈德妃的由头，先让澈德妃看看了。

当然，她现在不方便出门，澈德妃也不想露这个头，所以什么时候，怎么见面，还得颇费一番波折。

装了一下午虚弱的林答应，终于在晚间时分从床上下来了。

其实这虚弱倒也不是完全装的，她今天的早膳、中膳、晚膳全都没用过，如今确实是有些虚弱的。

这个时候刚好是在给皇后请安之前，之所以选在这个时间是因为，再晚了便见不到人了。

本朝后宫早晚皆需向皇后请安，晚上请安之后需在皇后处等待翻牌子。确定侍寝人选后，侍寝的人留在皇后处，准备侍寝，其余人才能各自回宫。

回宫之后各宫就要锁门，不许随意走动。

林答应紧赶慢赶地，依旧没有赶上，澈德妃早早地就去了皇后那里。

低血糖的林答应，在澈德妃那，最终还是没忍住，“吧嗒”一下，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林答应身边比皇后那还热闹，所有人都来了，包括皇上。

皇上自然不是很高兴。他虽然有意提拔一个宫女，压一压封婕妤，但也未曾想过要一个奴才真的就爬到主子的头上。

因着林答应住所距离澈德妃这还是有很长一段距离的，她的位分有不能用步撵，因此还是宫人去给澈德妃传话，才把林答应安置在了澈德妃这一处空屋子里。

宫妃们都是澈德妃带过来的，皇上自然也是澈德妃叫来的。

林答应满脑子都是玉佩的事情，这才非要来这一趟，结果却被澈德妃给算计了。

皇上提拔一个宫女，自然不希望那宫女是个傻子。

可眼下他却觉得，这个林答应麻烦得很。

太医自然不敢说林答应是饿的，只说了她思虑过甚，疲惫过度，所以才晕倒的。

只是这话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皇上。

皇上今天又正好翻到了熙嫔的牌子，若是皇上有意整林答应，林答应即刻便会得罪满宫的嫔妃。

澈德妃见林答应醒了，便问林答应，要来她这里做什么。

眼看是扯不出什么谎，林答应便打算照实了说。然而没等林答应开口，皇上便让众人各自散去，各自回宫，至于熙嫔，也去准备侍寝去。下人们也都退出去。

等到人都走远了，皇上这才坐在了林答应躺的床上。

林答应哪敢再躺着，立刻连滚带爬地下了地上跪着，之前跪伤的膝盖还没好，如今就是伤上加伤。

膝盖接触到地上的那一刻，林答应疼得一哆嗦。只是再怎么样，她也还是跪了，也没敢出声。

皇上的目光在林答应的身上，来来回回地扫着，最后停留在了她腰间的玉佩。

“你老实说，今天为什么去御花园？又为什么到这来？”

林答应感觉自己被看穿了。

不待林答应说话，皇上便把她腰上系着的那个玉佩给拽了下来：“朕的女儿倒是很喜欢你啊。”

紧接着又把玩那个玉佩，说道：“既然你不聪明，朕也难得说得简单一些。你如今是主子，只要不是什么太贵重的东西，只要你不是拿去卖了，谁也不会拿这种事情揪着你不放。你是朕的人，再不济还有朕给你兜底，你觉得朕好容易提拔了一个答应，会因为这种小事，就把你怎么样吗？”

林答应心想，主子果然是不一样啊，奴才偷东西就要杖毙，主子就只是禁足罚俸。

皇上又继续说：“再况且，你是没读过宫规吗？给妃子的惩罚无非是诛九族，赐自尽，罚俸禄，罚跪，禁足。你难不成是怕朕因为一个玉佩，就赏你自尽吧？”

林答应吓坏了，赶紧说了一声“不敢。”

“抬起头来！”皇上突然就拔高了音调，把林答应吓得又是一哆嗦，“你现在是朕的宫妃，不是宫女！再这样，你就给我重新滚回去学规矩！”

林答应勉强忍住害怕，也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叩头道：“是，皇上。”

皇上的声音这才柔和了一些：“你虽然不聪明，可到底是个听话的，虽然不能生，但日后该给你的朕还是会给你。你若表现得好，朕自然不会让你殉葬。”

但你若表现得不好，那就连殉葬的机会，也没有了。

是示恩，也是威胁。

林答应赶忙又磕了一个头：“妾身领命，谢过皇上。”

皇上的声音也更加温柔了：“起来吧。”

随后又把那玉佩塞回了林答应的手里：“既然三公主喜欢你戴着，你便戴着就好。天色完了，你不必着急挪动，等明天再说。澈德妃那里不必担心，朕会去说。”

皇上说之后一句话的时候，已经走出去几步了，林答应也只能用膝盖变换方向，挪动着面向皇上，看着皇上开了门，走出那扇门，然后关上了那扇门，这才缓缓起身。

门外守着的细柳立刻就走了进来，把林答应给扶了起来。

细柳便是徐公公给她选的侍女。

果然是比阿软大方得体得多。

“主子您先躺着歇息吧，今天晚了，晚膳已经来不及了，皇上赏了一盘糕点，您要不要先垫一些，这样也能安寝一些。”

细柳很可能是皇上的人，所以细柳的意思，便有可能是皇上的意思。林答应乖乖地点了点头，温顺得像一只雪白的兔子。

糕点是新做的，还没有很干。林答应就这一壶茶，细细地吃了，然后安寝。

第二日一早，趁着澈德妃还没有去给皇后请安，林答应赶紧到了澈德妃的门外，等着拜见澈德妃。

至于澈德妃真的见不见她，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林答应她得有个态度。

暗中林答应的猜测，澈德妃八成会说“心意领了你好好休息”之类的话，然后就不见她了。

如今皇帝虽然登基已经有十年了，但这后宫的派系，如今反而一直都是三两一伙，都没能形成气候。

皇后和封婕妤不合，但两人同出一门，打折骨头连着筋。赵美人看似对谁都好，是个老好人，可她第一次进冷宫就是因为推人落水，第二次进冷宫又是因为谋害有孕的妃嫔。

宫里原本可不止这些人的。

赵美人真的是个好人吗？有可能，但不一定。

陆婕妤和熙嫔仿佛是连了体，可熙嫔从来不会让陆婕妤盖过她，陆婕妤生的是个女儿，按照她这个教养女儿的用心方式，她可能没有野心吗？

澈德妃看起来是依附皇后，实际上不过是装傻，她是怕皇后来一手去母留子。至于心里怎么想，要不要这辈子都这么忍着，那谁也说不准。

在这种情况下，嫔妃之间只怕都不会贸然结党，所以林答应觉得，澈德妃应该是不会见她的。

可是澈德妃却偏偏见了。

林答应见澈德妃的时候，澈德妃正在梳妆，身后还有好几个宫女在准备她今天穿的衣服。

见林答应来了，澈德妃也没有停手：“妹妹快起来。本宫得赶着给皇后娘娘请安，所以就不过多招待了，还望妹妹见谅。妹妹感觉怎么样了？来我这可是有什么事情？”

林答应站了起来：“拖娘娘的福，妾身感觉好多了。妾身是想着，娘娘如今也算是救了妾身两次，怎么着也得过来谢恩的，所以这才早早地来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娘娘。”

“无妨。”澈德妃说这，描了一个眉，然后起身，“只是不知道，这救命之恩，林答应想怎么报答本宫啊？”

立刻就有宫人扯来屏风，将林答应和澈德妃分隔开来。

林答应自然是不想在这个时候拉帮结派的，只是如今这个情景，皇上怎么看澈德妃，只怕还是个未知数。

因此林答应道：“娘娘救命之恩，妾身无以回报。娘娘如今更衣，妾身便先行告退了。”

“林答应别着急走啊？”澈德妃的声音从屏风的另一侧响起，身边的宫人则在她的手势下，退出了屋子。

“娘娘有何吩咐？”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无以为报，所以就不报了吗？”

林答应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果然她是真的不聪明。短暂的思考之后，林答应回道：“妾身如何回报娘娘，自然要看娘娘想要妾身如何回报。”

澈德妃似乎很满意林答应的回答，她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

今天她穿的是一身偏蓝色的衣裙，本来也不老，就显得更年轻了。

“那本宫可要好好想想了林答应你先回去吧，本宫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

林答应也不知道这事情，算是办砸了，还是没办砸。但她知道，澈德妃未必就是真想让她做什么，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比起这个，林答应和澈德妃闭门谈话的消息，才可能是澈德妃真正在意的。

只怕如今林答应出去说她和澈德妃什么也没说，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而她一个人站了队，势必就会影响到整个后宫的平衡。

所以她从澈德妃那出来的时候，问了细柳一句话：“你是陛下的人吗？”

细柳的回答是：“奴婢是从掖庭里选的。”

言下之意，徐公公真的只是找了一个普通的宫女给她。

可林答应此刻多希望这个宫女真的是皇上的人，哪怕跟皇上报一句她不是有心的，她的处境只怕都会好很多。

她毕竟不能自己去禀报皇上，这样只怕又会传出其它的什么猜测。

林答应很是忐忑，可忐忑也只能是忐忑。

想来皇上是知道了。他晚上没有翻牌子，而是来看了林答应。

一套繁文缛节之后，宫女和下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林答应和皇上。

林答应很惶恐地又跪了下来。

不过这次皇上倒是没发火：“你也明白过来了？有长进。没事，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没你这一遭，她们迟早也得闹起来。”

林答应愣了半晌，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似的：“请皇上给妾身派一名宫人。”

“派一名宫人？”林答应能想到的，皇上自然也想到了，“你的宫人？还是朕的宫人？”

皇上说着，将林答应扶了起来：“你先起来吧。”

林答应顺着皇上的力气起身，却因为腿伤还没好，栽进了皇上的怀里。

皇上也没有生气，反而扶着林答应到床上：“来，你先躺好。”

林答应像是一个布娃娃一样，任皇上怎么摆弄怎么是，乖乖地躺好，又盖上了被子。

“来，说说，你对现在的后宫局势，怎么看？”

林答应哪敢说她怎么看啊，尤其是这后宫里现在已经有了两位皇子，涉及到立储，她就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皇上似乎是看出来了林答应的犹豫，说道：“朕记得你找上朕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性子。”

是啊，能一样吗，记忆融合也，也觉得自己是同一个人，可是前面那一半是真的辞柔做的事，现在皇上眼前的，又是唯唯诺诺打工人苏巧巧。

或许她骨子里觉得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可她已经没有了关于平等的记忆，现在脑海里动不动就死人的记忆，就会给她更深的刺激，让她始终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里。

皇上看到的那个辞柔，是个伶牙俐齿，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希望的人。

皇上回忆的时候，林答应也在同步回忆。

那个时候封婕妤因为让赵美人罚跪，又和皇上吵嘴，被降了位分，每日都在找理由折磨宫女。

那天，封婕妤又哭又闹的，好容易把皇上给弄来了，本来是想好好说话的，结果又吵了起来。

皇上要走。但是辞柔知道绝对不能让皇上走，这次再让皇上走，封婕妤非得把自己打死不可。

因此辞柔在外面一咬牙，心一狠，就跪在了皇上的前面，求皇上留下来。

皇上似乎是故意的，想要气一气封婕妤，直接就把辞柔抱进了偏殿，紧接着就问辞柔，是否愿意侍寝。

正常来说，一般是不敢不愿意，或者求皇上给条生路，但辞柔却是很用力地回答愿意。

皇上当时问辞柔：“不怕被你主子报复吗？”

辞柔便将身上的伤都展示给皇上看，表示如今后宫之中，澈德妃盛宠而无权，皇后有权而无宠，其余宫妃亦不安定，她愿意做皇上的棋子，帮助皇上制衡后宫。

林答应从回忆里缓缓出来，却仍然不知道，皇上到底是喜欢“自己”聪明，还是喜欢“自己”的胆量。

她也能隐隐地感觉到，自成为宫妃的第三天开始，她便有些不一样了。

她也说不出来哪不一样，但就是不一样了。

她也觉得以前那样很好，只是很难做到了。

但是她想努力试一试：“既然陛下让妾身说，那妾身就是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有些话，妾身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话么，可以说，但流程也是要走的。

等皇上说了“朕恕你无罪”，林答应才真的开始说：

“妾身以为，封家如今有两个女儿在宫中，且之前都属于高位，如今封婕妤做了婕妤，也算是平衡了。低位的答应、美人，有两位，中位的婕妤两人，嫔有一人，德妃还有一人，总体上低位的妃嫔还是少了一些的。”

林答应刚开始声音是有些抖的，但看皇上那边没有要生气的意思，才敢大了胆子一些。

“继续说下去。”皇上说。

“今年应该又到三年选秀之期了，想来是会进一些新人的。但新人和诸位娘娘相比，应该还要一些时间才能成气候。如今皇上春秋鼎盛，新人里说不定能有出挑的。”

“嗯，不错。”皇上鼓励道。

“妾身本来以为按照现在宫里松散的关系，澈德妃应该不会见妾身，更不会关上门见妾身。但她却还是这样做了，还把消息传了出去，或者是为了试探诸位娘娘的反应，或者就是想要趁妾身刚刚做宫妃，还不熟悉宫妃生活，先让妾身起不来。又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

“请恕妾身冒昧，如今澈德妃得宠，又生下了皇长子，皇后娘娘自然是感觉自危的。况且……”

这况且之后的话，就算是林答应冒昧，她可也是不敢往下说的。

皇上倒是也没为难她：“况且澈德妃母家显赫，是吧？”

林答应很聪明地没有接话，前面的话就算传出去，也无非就是得罪澈德妃一个人，但是她不可以议论政事。

皇上也没指望她恢复，甚至某种程度还觉得她知道分寸挺好的。

他拍了拍她的手道：“既然如此，你和澈德妃多接触接触，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