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美红最多只养过几只羊，没有规模性地养过群羊。

她听姜宝说盐碱地可以养羊后，起初也很兴奋，可是冷静下来后，有些担心道：“我没有经验，万一养不好……”

“没有经验可以学嘛。”姜宝说：“你家里有四个读书的，除了年纪还小的三个孩子，不还有小珍嘛。让她多看一看养殖类的书，说不定可以指导你。”

冯四平有个妹妹，叫冯念珍。今年十八岁，在县高中念高三。

金美红为难道：“小珍她明年就高考了，正是用功的时候，怎么能让她为了家里的几亩地操这个心。”

对于奉行读书惟用论的农村人来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金美红愿意奉献自己供几个孩子念书，她希望他们未来都有机会去大城市工作。她不愿意让读书识字的他们为了家里的这点田地操心，而且她也觉得，这些孩子们一辈子没接触过土地，是不可能知道羊该怎么养的。

“那就不让小珍来，我来，我来查这个资料，肯定帮你把羊养好。”姜宝揽责道。

“你？你识字？”金美红对姜宝的知识水平持有怀疑。

姜宝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模棱两可道：：“认识一些，应该不影响阅读。”

虽然姜宝这么说，金美红还是愁容满面。

刘盛察言观色，看出金美红并不是十分相信姜宝。

他立刻说：“美红姐，大宝很聪明的，她知道的那些东西，我们听都没听过。她说能帮你，就一定能帮你，你要相信她。”

金美红被看出了心事，脸上有些抹不开。

姜宝知道自己如今的学历不足以被人信任，所以也没对金美红闹情绪，反而安慰她说：“美红姐，我要真不行，还有畜牧站的人。畜牧站的干部，工作职责就是帮助农民解决养殖问题，他们专业。所以美红姐，在养羊这件事上你放一百个心。”

金美红动了动唇，嗫嚅地应一声：“我知道的，我相信你，大宝！”

姜宝对于帮她说话的刘盛，非常感激。借由养羊这个思路，她很快想到了回报他的方式。

“小盛，你们家的水田，我也想到了一个用处。”

“什么？”刘盛好奇。

“不知道你们吃没吃过青蟹？”

青蟹是海蟹，相较于大闸蟹，有股独特的鲜甜味。姜宝曾在休渔期，在内陆城市吃到了地道的青蟹。起初她以为是冷冻海鲜，将厨师喊出来询问了才得知，那些青蟹是在盐碱地里培养出来的品种。

小木村离海很远，城里的人能买到的青蟹都是从外面沿海城市运过来的。因为运输成本的缘故，青蟹的价格经常能卖到2块6一斤。

“吃过几回……”刘盛脑中灵光一现，“大宝，你的意思是，让我在那亩水田里养殖青蟹？”

姜宝嗯了一声：“青蟹本来就是在咸水里生长的，培育的成活率较一般水源高。只是真正的海水跟盐碱地的水到底不太一样，它们最大的区别就是水里的含盐量。青蟹对含盐量有一个标准的区域，你要是能平衡好水里的酸碱度，说不定可以培育出国内第一批内陆青蟹。”

“我说实话，养殖青蟹的风险是高于养羊的。但是高风险势必也会带来高收益，你愿不愿意干？”

刘盛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不愿意的？我就算不养蟹，那亩水田也是要荒掉的，还不如拿来发挥一下余热。”

许久不说话的林素娥，一反常态地表示支持：“小盛，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凡事试了才有可能性，不试就永远没有希望。”

*

次日上午，江成刚结束一个短途运输任务，回公司交了差，在去宿舍放行李的路上碰到了徐满山。

徐满山也刚结束一单任务，不过比江成早回来几天。他正要去外面吃饭，见到了江成，非要拉他一起。

“去外面干嘛？食堂不行吗？”江成装作是嫌外面麻烦的样子，他其实是想快点回家，这会儿吃不吃饭都无所谓。

他都好几天没见到姜宝了。

“还吃食堂？咱们食堂炊事员这两天不知道犯了什么抽，天天那菜里不搁盐，我嘴里都快淡出鸟了！”徐满山怒目圆瞪，一脸被食堂的饭菜严重伤害到了的表情。

江成拗不过他，只得被他拽着往外面走。

出了运输公司大门，往城东方向走一段距离，会看到一条商业街，那里算是临江县最繁华的中心区域。百货大楼、邮局、信用社、电影院、书店，还有个体户经营的饭店都在那里经营。

年关将近，街上到处都是人，大家开始采办年货，百货大楼里人山人海，要不是柜台挡板拦着，顾客指定能将售货员给挤出去。因为多数物资都是有限的，卖完就不补货了，很多人生怕买不到，一早就会过来排队。

从百货大楼门市部路过的时候，徐满山看着里面的“盛况”，用手肘碰了碰江成，“咱明天也来买点东西吧，这再不买，往后怕是不好买了。”

“你不回家过年？”江成问。

徐满山是外省人，机缘巧合下来到临山县，并在这里找到了一份工作。不过他目前还是运输公司的临时工，所以住宿条件较正式员工差很多，住在八人一间的集体宿舍。

几个月前，他妈从老家过来看他。他不想让家里人觉得他过得不好，就找江成借了他的单人宿舍充面子。

也就是那次，江成住进县招待所的晚上，遇到了姜宝。

“不回了。”徐满山想起了回家之后会遇到的糟心事，马上垮脸，吐槽道：“你都不知道我家老头老太太有多烦人，每次回去都要拉着我相看姑娘。”

“相看姑娘不好吗？你不想结婚成家？”

“想啊！可是他们找的姑娘都是些柴禾妞，我不喜欢。”说到这里，徐满山像想起了什么，嘿嘿笑说：“我喜欢大宝！她那样的我喜欢！”

江成顿时想踹他两脚。

他脚都抬起来了，却听到徐满山突然激动地大喊一声：“大宝！大宝来城里了？”

说完他就跟脚底下点了炮仗似的窜了出去。

江成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到徐满山跑进了前面的一家书店。

书店有两层，里面人不多，每个柜台前零零散散站了几个买书的年轻人。

这个时期书店的售卖方式像是供销社的门市部，进门就是沿墙一圈柜台。图书全摆在柜台后面的书架上，大家只能隔着柜台去找自己要的书，视力不好的压根儿看不清上面摆的什么。

江成在一楼转了一圈没找到眼熟的人，于是拔脚上了二楼。巧的是，他刚上去，眼睛一抬，看到左手边第三个柜台前立着一婷婷袅袅的姑娘。

他心中大悦，正想上前打招呼，忽见她旁边走过来一人。定睛一看，竟是刘盛。

刘盛站在姜宝旁边，两个人低着头，不知道在聊什么。

江成快步过去，手重重拍了下刘盛的肩膀，将他跟姜宝隔开。

刘盛没留意到他这个动作，只是诧异地看着他，然后惊喜地喊了一声：“表哥！你怎么在这儿？”

“该我问你吧。”江成的目光在他跟姜宝之间转了转，“你们俩为什么……”

他话还说完，就听身侧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声：“江成哥！”

叫住他的是冯四平的妹妹，冯念珍。她是跟姜宝、刘盛一起来书店买书的。

冯念珍在得知嫂子准备在盐碱地上养羊后，跑去跟出主意的姜宝聊了一会儿，回去后就摩拳擦掌，想要为家里的生计贡献一份力量。

冯念珍长了一张娃娃脸，笑起来嘴角有一颗小梨涡，身材微胖，是个看上去很可爱的女生。

她是在高一刚入学那年认识的江成，那时候她第一次骑自行车去离家那么远的地方上学。车子在半路坏了，江成刚巧路过，将她捎到了学校。

江成想问他们三个怎么会在这里，姜宝这时拽了下他的袖子，问：“江成，你身上带钱了吗？”

“怎么了？你要钱？多少？”江成脱口而出。

“13块8毛，小珍想买书，钱不够，你可以借她吗？”姜宝指了指柜台里面的书。

那是一套浅绿色封皮的《红楼梦》，没有摆在书架上，而是放在面前的玻璃柜里面。一整套有四本，共13块8。是个不小的数目，他们今天身上带的钱都不够。

冯念珍见姜宝帮她借钱，立刻摆了摆手，难为情道：“我……我不买了。”

“干嘛不买啊？这不是有钱了嘛？”

姜宝朝江成抬了抬眉毛，示意他将钱拿出来。

“不用不用！太贵了，我就算买了，也还不起钱的。”冯念珍略局促道。

冯念珍的顾虑是很正常的，她们家如今的光景，并不能让她拿出这么大一笔钱去买一套不能吃不能穿的文学类书籍。

在肚子没填饱之前，花钱购买精神食粮完全是一种奢靡浪费。

姜宝理解，于是就不再劝她买书。

江成见姜宝不说话了，便问她：“你想看吗？”

“什么？”姜宝没理解他的意思。

“我问，这本书你想看吗？”

“我……还行。”姜宝含糊道。

这本书姜宝已经看过很多遍了，现在让她再看一遍也可以，不看也行。

“如果你想看的话，为什么不是你买下来，然后借给冯同志看？”江成说。

“……啊？”姜宝第一次听到这么怪的逻辑，突然就懵了。

“这样，我把钱借给你，这书算你的。”

江成马上让营业员帮他将书拿了出来，并付钱结了账，连发-票都开了，速度快到姜宝来不及反应。

事后她捧着这套崭新的《红楼梦》，纳闷地想，自己也没说一定要买这书啊，江成这是“强买强卖”吧？

如今她借下的钱跟滚雪球似的，也不知道哪年才还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