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从书店出来后，江成看到了消失半天的徐满山。

原来徐满山一直在一楼打转，根本没发现二楼的存在。见找不到人，索性就到门口等了。

徐满山两只眼里只看到姜宝，先是一番深切问候，然后说要请她去饭店吃饭。在听到姜宝明确表明自己吃过了后，又要邀请她去电影院看电影。

姜宝感谢了他的好意，委婉说：“谢谢你，但是我们有点忙，得赶紧回去。”

“那……那下次吧？”

姜宝礼貌地回了一个“好。”

这个“好”无意给了徐满山信心，他趁势提出：“既然着急，我送送你们吧！”

江成忍无可忍，打断他：“不用你送，我跟他们三个是一个村子的，我顺路。”

见江成拆台，许满山暗暗瞪了他一眼，不悦道：“你怎么送？开车吗？你不是说你们村子路窄，货车开不进去吗？”

“这不用你操心，我随便找个地方停就行。”

江成生怕徐满山继续厚脸皮地赖着姜宝，连忙叫上其余三个人。

其他三个人都听话得很，一喊就走。

看着跟在江成后面逐渐走远的姜宝，徐满山不死心地追上去，“大宝，你下次来城里一定要喊我啊，我们要一起看电影的！”

姜宝一边点头一边冲他挥手，“知道了徐同志，你赶紧回吧，不用送了。”

直到徐满山不再跟来后，江成终于长舒一口气。

*

回到小木村后，姜宝、冯念珍和刘盛经常聚在一起看书。

冯念珍跟刘盛都是读书识字的人，在村民的意识里，读书人的品格高，所以也没人说他们的闲话。

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歇了下来，金美红跟冯四平两口子也终于得空闲在家里。他们白天的时候会扫扫地、擦擦窗户和桌椅桌子，将家里打扫干净，准备迎接新年。

金美红有时看到他们几个聚在家里看书，会忍不住劝冯念珍，让她好好学习，别为了家里的农活分心。

冯念珍听到这种言论，会马上辞严意正地反驳说：“读书是为了明事理知感恩，哥哥嫂子拼命劳作供我上学，我要是连家里的这点忙都不帮，那我书岂不是白念了这么多年书。”

金美红知道冯念珍懂事了，心中欣慰又感动，再不提那些劝她的话。

冯念珍这些话都是跟姜宝教的，她性格内敛，习惯把事情藏在心里，常常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但是姜宝能在交谈中很快明白她的意思，并帮她组织语言。

姜宝偶尔同她开玩笑，让她以后发达了雇自己当秘书，秘书可以帮她撰写文书传达指令。

每次开玩笑，冯念珍都会腼腆地笑一笑，露出她嘴角的那颗小梨涡。

后来有几天，他们三个在刘盛家看书。

因为快过年了，很多工厂停工，运输公司也没什么单子，江成这段时间都呆在家里。

看到姜宝过来了，他会骑车去供销社买一些水果糖、瓜子花生、桃酥、江米条之类的零食。

江成从林素娥那里得知了他们准备搞养殖业的计划，起初他们三个人一起看书的时候，江成会特地走开，未免打扰他们。

后来他发现刘盛经常跟姜宝头挨着头聊天，他一个没忍住，坐到刘盛边上，故意质疑他说：“光这么看着有用吗？书里面会告诉你生财之道吗？”

刘盛敬畏这个表哥，没敢回答。

姜宝替他答道：“有用啊，当然有用！书中自有黄金屋嘛。”

刘盛听后连忙附和：“嗯！小宝说得对！”

江成听到这个称呼，瞳孔震颤。好半晌，不敢置信地问：“你叫她什么？”

看他直瞪瞪地瞅着自己，刘盛又不敢说话了。

姜宝笑吟吟道：“叫我小宝，我们三个都是这么称呼的。”

姜宝伸出手掌，先指向冯念珍，说：“小珍”；接着指向刘盛，说：“小盛”。最后指向自己，说：“小宝。”

“我喜欢这个称呼，比大宝好听。”姜宝开心道：“我们都是‘小’字辈的，你要加入我们吗？小成同志。”

江成一阵沉默。

“我比你大，我可不是小字辈的。”

姜宝轻轻哼了一声：“也没大几岁，搞得好像你跟我们不是一个辈分一样。”

江成过了年是二十三，正值青春年华，虽然比姜宝大了五岁，但是跟桌子上的几个人确实是同一个辈分。

因为父母的离世，让他过早地学会成长和独立。又因为初来舅舅家，看到他们一家性子软弱被人欺负，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强大起来，担起了家里家外的一应责任。因此他看起来总是一副少年老成，与同龄人格格不入的模样。

他不愿意姜宝将他归入“小字辈”，总觉得这样好像就给他贴上了一个标签，让他变得跟其他朋友没什么区别了一样，泯然众人了。

他执意不愿意让她叫自己“小成”，但是却私心想叫一叫她“小宝”。

他这么想着，就不自觉叫出了声音。“小宝”两个字萦绕唇齿之间，有一种说不清的亲昵。

姜宝立即反问：“叫我干嘛？”

江成怔了怔，胡邹了一个理由：“谁给你想出来的名字？”

姜宝看向冯念珍，扬起笑脸说：“是我们可爱的小珍同志。”

冯念珍羞赧地低下头，“小宝说她不喜欢别人叫她大宝，我就按照她称呼我的方式来称呼她。”

那天冯念珍喊出“大宝”这个名字，她感觉姜宝好像忽然不开心了，问了一下，果然自己的感觉没错。

冯念珍联想到她嫂子给女儿取名叫“铁蛋儿”，小姑娘一开始不懂，傻呵呵地应着，等上学了，开始识字了，就不乐意了，觉得女孩子这么叫太难听了。

冯念珍善解人意，当场改口叫姜宝为“小宝”。

后来刘盛知道了缘由，便也跟着这么叫。

现在姜宝抬着下巴，嘴角上翘，跟江成炫耀似的说：“怎么样，我这个新名字好听吧！”

看着她这有些小得意的表情，江成不禁轻笑一声，“嗯，还不错。”

几个人继续看着手里的书，时不时交流一下。等天快黑了，姜宝准备离开的时候，江成突然问：“给你买的书看了吗？”

江成不提还好，一提姜宝就来气。

“那书我都没让你买，你干嘛帮我买啊？我已经欠你很多钱了，这样下去我要还不起了。”

江成想说“没要你还”，话还到嘴边，见冯念珍捂着嘴笑起来：“你还不起，让你未婚夫还呗，他不是年后就来接你了吗？”

这话一出，江成和刘盛双双僵在地上。

“什么未婚夫？”几乎是异口同声。

“啊？”冯念珍被他们这反应搞懵了，呆呆道：“不就是孟副旅嘛，你们不知道吗？”

江成看向姜宝，想听她的解释。没想到她表情淡定，仿佛默认了冯念珍的说法一样。

江成情绪都要崩了，这时听到姜宝来了一句，“小珍，你别瞎说。”

他心里绷紧的那根弦正要放松，又听她接着说：“我电话还没打呢，只是暂时打算年后联系。”

江成的心简直掉进了冰窟窿，身体的温度比数九寒冬的天气还要低。

江成一夜没睡着，第二天顶着一对熊猫眼敲响了姜宝的房门。

姜宝都没睡醒，迷迷瞪瞪地给他开了门，然后回到床上将还热乎的被子裹到身上，哈欠连天地问：“有什么急事吗？这么早就来找我。”

江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正常：“还有五天就过年了，你要一起去买年货吗？”

姜宝支着脑袋放空了两分钟，而后一双惺忪睡眼倏地瞪圆，不可置信道：“你就是为了这种破事，一大早就把我喊起来？！”

“不去！”她径直倒在床上，将被子拉到头顶，身体转朝墙壁，继续呼呼大睡了。

江成看着秒入睡的姜宝，有些猝不及防。

他知道自己应该直接出去，可是看姜宝将被子拉到头顶上，又忍不住上前，轻手轻脚地帮她将被子拉下来，然后掖到了脖子里。

姜宝睡着的时候，脸会比平时还要白一些。眼睛闭着，纤长浓密的的睫毛上，粘带了一束自窗户外打进来的清晨的阳光，像一片金色的羽毛落在脸上，显得这张脸朦胧而神性。

江成走到窗户前，准备将窗帘拉上。然而他发现不管怎么拉，中间都有一条缝隙。

他想另找一块布遮挡一下，但是苦于找不到悬挂点。临时敲钉子，又担心把人吵醒。

江成见里面行不通，便走出门去。

外面院子里有一根晾衣绳，横在系在土坯房屋前面的空地上，刚好与姜宝的这间房屋成垂直线。

太阳从东边升起，此时直面照射向姜宝的房间。江成找了根麻绳，一段系在晾衣绳上，另一端系在外面的树上。再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挂在太阳会照到的窗帘中间的那块缝隙处。

他做完这些的时候，邻居吴家媳妇笑容满面地跑了过来，边跑边高声喊道：“大宝！你瞧我给你送什么来了！”

江成听她这么大的嗓门，肯定要将姜宝吵醒，连忙上前阻拦她。

也是这时吴家媳妇才发现门口站的居然是村里的刺头江成，她挎着一只小篮子，目定口呆，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

江成也不管她会不会瞎想，只管说自己的。

“她还在睡觉，你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说完不忘叮嘱道：“要小点声，别吵醒她了。”

吴家媳妇虽然有点懵，但还是照他说的，捏起嗓子放低了声音说话。

“大宝她之前问我要狗，这不我家大黄生了一窝，我给她抱了两只来，你找个东西装一装。”

江成看到吴家媳妇递过来的篮子里是两只毛色发棕的小土狗，从脑袋到身体都圆咕隆咚的，两只眼睛又小又圆，呆傻傻地朝他眨巴了几下。

江成直接上手抓了出来，一手抓一个。

“等她醒了，我会告诉她的。”

“……行，那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去了。”吴家媳妇一步一回头。

她其实是想当面交给姜宝，好让她知道自己一直惦记着她说的话。但现在江成让她交给他，她也不敢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