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2016年十月，颜寒暗恋黎途的第二年。

十月底，怀江中学正在举办秋季运动会。操场周围的绿化带里开满了木芙蓉。大片的白色花瓣七零八落地掉在学生们进入操场的必经之路上。

颜寒抱着作业，匆匆掠过这一段路。很多人都挤在操场入口处，想要趁着跑道上没人跑步的时候进入操场。她快步从人群后面挤出来，往看台走。

整个校园充斥着欢声笑语，广播站正在播放运动会必备曲目《Wake》，青春气息澎湃。

高二男子四百米预赛在即，不知道哪个班的女生抢走了主席台上的话筒，高声喊着自己班男生的名字，为他加油助威。

颜寒走上看台，看见了坐在最高处等待她的郑夕宁。

“寒寒，这里！”郑夕宁挥手喊道。

颜寒笑了一下，走上去在她身边坐下来。

“最近忙期中考，好久没见你了。”颜寒说道，“感觉你瘦了好多，是不是又不吃早饭？”

郑夕宁矢口否认：“没有！我每天都吃早饭！可能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吧，经常没胃口。你看，赵空原在那儿呢。”

郑夕宁是颜寒从小到大的玩伴，是她的发小。她长了一张小圆脸，常年扎着短短的低马尾。

和颜寒温顺又慢热的性格不同，郑夕宁是急性子，一点就燃，属炮仗的那一类。她的成绩不算太好，是怀中的美术特长生。高二分班后，郑夕宁分到了八班。

至于她所说的赵空原，是两人在高一同班时的同班同学。

颜寒顺着郑夕宁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四百米起点处，赵空原正在原地做着热身运动。她对赵空原完全没有兴趣，视线不自觉地移到赵空原旁边的一个人身上去。

男生穿件墨绿色的T恤，正举着一瓶矿泉水，站在赵空原身边。风中，他的头发被掀起一簇，身形高瘦却挺拔。他正看着终点处的裁判，侧着头在和赵空原说着什么。

须臾，他将脸转向赵空原，刚好是两个女孩也能看见的角度，咧开嘴笑了起来。

恣意而拽。

颜寒的心空了一下。

墨绿色很衬他肤色，少年站在阳光最好的一处，身上像镀了光。操场上有不少女生正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可他却浑然不觉，依旧同赵空原说笑。他笑得明朗，浑身上下散发着少年朝气。

郑夕宁没注意到颜寒正出神，有些支支吾吾开口道：“寒寒，有件事……”

颜寒收回目光，看着郑夕宁：“怎么了？”

“你看，我这不是和赵空原都暧昧一年多了，他也不给我表个态。”郑夕宁扭捏地说，“你知道的，我从高一就开始喜欢他了。”

颜寒察觉到什么：“你要表白？”

郑夕宁搂住她：“哎呀，你别这么严肃，先听我说完。我知道女孩子主动有时候是不太好，但是只有主动才会有结果呀，是不是？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赵空原不是什么好人，他初中谈过很多任，这你也知道。”颜寒皱眉，温声道，“我是怕你吃亏。”

“还是你最好，知道心疼我。”郑夕宁挽住颜寒的手臂，靠在她肩膀上，“可是我不想让自己这么遗憾，就试试嘛，好不好？”

“你这个人。”颜寒无奈道，“说吧，铺垫了这么久，需要我帮什么忙？”

郑夕宁嘿嘿一笑：“懂我！我约了赵空原这个周末一起去游乐园玩，就在运动会结束之后。但是他说黎途不去他就不去，我跟黎途也不太熟，你能帮我问问他吗？”

“黎途？”颜寒有些不敢相信。

郑夕宁点了点头。

“我跟他也没有很熟……”颜寒往四百米起点看过去。

赵空原已经上道了。黎途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穿越草坪，往终点走过去。他个子高，标准的上下三七分比例，走起路来特别好看。

“胡说！你高一的时候不是和他一起参加过那个什么，头脑风暴比赛吗？总比我熟一点吧？”郑夕宁说。

颜寒看了郑夕宁一眼，后者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好吧，我试试吧。”她抿了抿唇，低头开始写作业。

郑夕宁一把抱住她，撅着嘴就要亲上来：“寒寒～我就知道你最好啦～”

“松开松开，你的赵空原要跑步了。”颜寒有些嫌弃地推开郑夕宁，放下作业站起身来。

郑夕宁闻言，赶紧坐直了身子，像只小乌龟似的伸长了脖子：“真的假的？我去，真的要跑了！快快快，我们赶紧下去！”

她拉着颜寒跑到看台第一排，尖叫着为赵空原加油助威。颜寒在郑夕宁旁边，被她一跳一跳抖得想笑，眼睛习惯性寻找黎途的身影。

黎途已经站在终点等赵空原了，正双手抱臂，表情有些严肃。

枪声一响，六个男生从起点冲出去。郑夕宁一边尖叫，一边喊着赵空原的名字。赵空原和一名体育生跑在最前面，不分胜负。

“我靠我靠，能追上吗？那可是七班的体育生。”郑夕宁紧张地拉着颜寒的手臂，努力踮脚往终点方向看。

红色的终点线落下，赵空原跑了第二名。

郑夕宁有些失落：“算了，毕竟人家是体育生。寒寒，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找一下赵空原。”

“好。”颜寒应道，转身往刚刚的位置走去。

刚坐下来，一阵风飘过，将颜寒两鬓间的碎发吹起。

怀江现在这个季节的天气最为舒服，不燥也不潮。操场上跑步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广播站也换了若干首歌，现在正在播放《Catch My Breath》。

她一面跟着歌的旋律小声哼着，一面手速很快地在草稿本上做计算。

怀中隔壁是一所幼儿园，幼儿园靠近怀中围墙的这一段小路上种满了银桂。浓郁的气味被风带到看台上来，香得让人甚至有些想打喷嚏。

颜寒正专注计算，本来已经适应了银桂香的鼻腔，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木香。这股香味她再熟悉不过，只不过不是纯粹的木香，其中还夹杂着一股她说不清楚的味道。

她警觉地抬起头来，有所预感地往看台入口处看去。

黎途拿着两瓶矿泉水，慢悠悠地往她这边走过来。他嘴里叼了一根棒棒糖，黑发浓郁，一边的腮帮子鼓起来，眼神毫无温度地看着她。

他长了张看上去并不友好的脸。眉眼颜色浓郁，双眼充斥着冷淡与锋利。如果有个人猛地与他这么一对视，可能就会下意识反应：“我得罪过他？”

颜寒有些紧张，迎着他的目光，攥紧了手中的水笔。

他肩膀很宽阔，瘦但不单薄，将一件简单的T恤撑出一种极好看的形状。不难看出，略显空荡的衣服下，少年的身板结实硬朗。黎途盯着她，脚下步子不停。

木香味越来越浓郁，在颜寒看来，这味道甚至要超越银桂的香味。她的心脏怦怦跳，正当她以为，他要走过来坐在她身边的时候，黎途却拐了个弯——

“老徐，你的水。”他轻轻将矿泉水一抛，坐在颜寒正前方的男生敏捷地接住。

男生笑了下，拧开矿泉水瓶：“谢了啊。”

黎途弯唇一笑，却因为叼着根棒棒糖，显得有些轻蔑。他转身要走，男生却喊住他。

“等等等等，你坐这帮我占个位置，等会儿林迟他们要来。”男生站起身，拍了拍身后的灰。

黎途看了男生一眼，淡淡道：“找别人去，我马上就去检录了。”

“别啊，很快的，你比赛不是还没得很吗？在这等我一会儿，马上就来。”男生一把将黎途摁在位置上，笑着离开了。

黎途没再拒绝，就这样坐在了她正前方。颜寒呼吸紧促，小心地收了收脚，确保不会踩到他。

她心中暗自雀跃，写题的同时还会抬头偷看他一下。

这是高二分班的新学期以来，颜寒第一次距离黎途这么近。高一时，两人经过选拔，一起参加过语数科目的“头脑风暴”比赛。不过，他们在那之后就没什么交集了，几乎成为了两条平行线。

刚刚答应下郑夕宁之后，颜寒还在苦恼该怎么去和黎途说这件事。

只有现在。

她抬头看了看他。

只有现在有机会。

黎途正张着腿坐着，微微弓着背，双肘架在两腿膝盖上，背后鼓起一条脊椎。他抬着头看操场内的赛事，此刻已经吃完了棒棒糖，手指正把玩着那根小纸棍。

颜寒盯着他，小心地做了个深呼吸，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黎途转了过来。

两人对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颜寒眨了眨眼，双手紧张地攥在一起，心中如槌鼓：“好久不见。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点头。

“你应该知道郑夕宁的吧？”她问得很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什么话。

黎途愣了下，失笑道：“我记性挺好的，颜寒同学。”

听他叫自己的名字，颜寒的心抽动了一下。

“那个，夕宁想约你这个周末去游乐园玩。”颜寒说道。

黎途皱眉：“她约我？”

颜寒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连连摆手：“啊，不是不是，是她想约赵空原。但是赵空原想和你一起去，所以夕宁托我问问你。”

黎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行。”

颜寒正要回答，刚刚让黎途帮忙看座的男生就回来了。黎途的注意力被他吸引走，男生说：“谢了啊，待会儿我去看你比赛。几点来着，三点半？”

“嗯。”黎途站起身来，“走了。”

走出去几步，他顿了顿，回身对颜寒道：“走了啊。”

“？”颜寒没想到他还会顾到自己，连忙说，“嗯。”

黎途转身离开。

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黎途脚步轻盈地下去，紧接着上来了郑夕宁。

她还背了只背包，一心想要找颜寒说话，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刚刚和黎途擦肩而过。黎途看见了她，大概是想起刚刚颜寒说的话，想抬手跟郑夕宁打个招呼，可当事人压根没看见。

他的手停滞在空中，有些尴尬地往身上抹了抹。

颜寒目睹了这一切，看见黎途尴尬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郑夕宁来到她身边，给她带了一包原味薯片。

“笑什么呢？”郑夕宁说。

颜寒拆开薯片包装袋，自己拿了一片，递给郑夕宁：“你刚刚没看见黎途吗？”

“啊？”郑夕宁塞了一片薯片进嘴，含糊道，“什么时候？”

“刚刚啊，他就在你旁边。人家本来还想和你打招呼，结果你根本不鸟他。”颜寒笑道。

郑夕宁回头看了看她来时的路，须臾，她想起什么：“他刚刚来看台了？那你问他了吗？”

“问了，他说去。”颜寒吃着薯片，眼神追随着黎途的身影。他从看台下来，正往教学楼走去，“对了，你有带秩序册吗？我想看看今天还有哪些比赛。”

郑夕宁笑了：“当然，运动会这么重要的事，不得随身带本秩序册呀？不然就错过太多了。”她说着，从背包里摸出一本秩序册来。

颜寒接过，翻到今天那一页，手指顺着文字往下滑，直到看到三点半的赛事停下。

三点半，高二男子跳高预赛，高一男子四百米预赛。

“夕宁，我们接下来去看跳高比赛吧？大家都说跳高比赛好看，我都还没看过呢。”颜寒指着秩序册说，眼神却落在上面的“黎途”二字。

“可以啊，不过要看的话我们得早点过去，不然场地外面围得都是人，挤都挤不进去。”郑夕宁说道，站起身来，“走吧，我记得跳高好像是三点半？我之前看过的。”

她俯身在秩序册上确认时间。确认好之后，颜寒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两人从看台下来，往操场走。

没走出几步，远远地就看见颜寒他们班的班长向她们走来，看上去很急的样子。人群中，班长看见了颜寒，几步小跑过来。

“颜寒，你负责的运动员是孔笙笙吗？”班长气喘吁吁的。

“对啊，怎么了吗？”颜寒问道。

“三点半的高一男子四百改成高二女子四百了，你赶紧去把孔笙笙找过来，让她马上去检录。”班长推了颜寒一把，“快去。”

颜寒回头看了郑夕宁一眼，后者立刻心领神会：“我先去帮你占位置，到时候直接跳高那边找我。”

她点了点头，往教学楼跑。

虽然运动会不上课，但学校不会发放手机。孔笙笙今天本来是没有项目的，现在偌大的校园，颜寒也不知道去哪儿找孔笙笙。她只能先去教室看看。

颜寒跑上教学楼三楼，拐过楼梯口的拐角——

耳边传来刺耳的声音，球鞋摩擦过瓷地砖，尖锐的声音响彻整个走廊。

颜寒只看清了下面那双球鞋。

它们反应迅速地停了下来，但她的速度太快了，身体因为惯性往前冲，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