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球鞋。

是他的鞋。

她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

颜寒双手下意识护在胸前，而后撞到了个很硬的胸膛。

一阵淡淡的木香味扑面而来，她感觉到身前人胸腔内的温度。校服外套灌了风，碰撞的一瞬间，她整个身子被敞开的外套包裹住。

因为颜寒的速度太快，撞上黎途的那一刻，两人都被弹开了。颜寒被弹开之后，往后踉跄了一步。她慌乱中抬头，见黎途半眯着眼睛，眼底带着些惊讶。

“……”颜寒想出声道歉，可双脚根本不听使唤，走不动道。她的心脏跳得厉害，眼神慌忙看向其他方向，就是不敢再看他。

黎途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啊？”颜寒没想到他会问。黎途这句话像是什么机关，一经触碰，便打开她的逃跑装置。

“对不起！”颜寒喊了出来，仓皇地从黎途身边逃离。

她往自己班教室跑去，路上迎着凉风，脸上仍然逐渐升温。颜寒一边跑，眼前一边浮现起黎途刚刚的神情。她其实没太看清他，反而是撞到他胸腔中间那段骨头的痛感，在她脑海中愈发清晰。

颜寒拍打着自己的脸。

清醒点，清醒点！！

跑到自己班教室，她一下子推开门：

“孔笙笙！孔笙笙在吗？”颜寒喘着气，手搭在教室门框上。

孔笙笙从位置上站起：“怎么了？”

“快去检录，下午的高一男子四百改成高二女子四百了。”颜寒大步走进教室，找到自己的位置，拿起水杯一顿灌，一并将两颊上的热度和心中的浮躁吞了下去。

孔笙笙很迅速地把跑鞋换上，颜寒带着她一起跑下教学楼。安全将孔笙笙送到检录处，颜寒才松了一口气，缓缓往跳高场地走去。

还没到比赛开始的时间，这里就已经围了一圈人。颜寒打远看过去，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郑夕宁。

她进入操场，挤到郑夕宁身边。

“来啦？”郑夕宁说道，“第一组应该快要来了。”

颜寒向人群外围张望了一下。果然，不远处自检录处的方向走过来一队运动员。黎途在第三个，他换了条宽松白色短裤，小腿肌肉紧实，线条流畅，手中捏着怀中秋季校服外套。

裁判让人群开了一个豁口，运动员们入场。进入场地，黎途随手将外套扔在地上。

“我记得之前黎途没报过跳高吧？他今年怎么不去短跑了？”郑夕宁说道。

颜寒现在看到黎途，心中仍然平静不下。她压根没听清楚郑夕宁说了什么，只是含糊地“啊哦嗯”了一句。

比赛开始。第一个运动员站在线外，弹跳了两下，紧接着小跑着往跳高杆跑过来。

“虽然说跳高好看，但是每一届总有那么多牛马——”郑夕宁话音没落，一号运动员就摊直了身体，整个腰腹部撞上了杆子，随后落在软垫上，一头扎进了两个软垫间的缝隙里。

人群沉默了一秒钟，随即爆发出哄笑声。一号运动员红着脸抬起头，灰溜溜地回到队伍中去。

二号运动员倒是个体育生，以非常漂亮的背越式越过了跳高杆。人群响起赞许的惊呼声，大家都纷纷鼓掌。颜寒一面鼓掌，一面紧张地注视着黎途。

他长呼出一口气，站在起始线外准备跑过来。

也许是因为有些紧张，黎途板着个脸，显得有点凶。阳光照耀下，他的头发并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呈现出了深褐色。黎途保持着起跑姿势，微微低头，眼球占据了双眼的上半部分，形成了下三白眼。

头发掉了一绺在他的额头上，浓眉挺鼻，眼神凌厉，如同黑夜里蛰伏在树林中，紧盯着猎物的头狼。

“黎途，加油！”人群中有男生喊了出来。

颜寒循声看过去，是那个被黎途叫做“老徐”的男生，身边还站着赵空原和学生会主席林迟。

“喔，那可是主席诶，黎途排场够大的。”郑夕宁惊叹道。

黎途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了老徐。他小跑着出发，慢慢加速，到达跳高杆的时候一抬腿，居然很轻松地就垮了过去。

颜寒欢呼着鼓掌，老徐的声音在掌声中显得格外突出：“好！！”

郑夕宁也在鼓掌，凑在颜寒耳边：“没想到黎途还挺厉害的。”

颜寒点点头，表示同意。

他确实挺厉害的。在三位来打酱油的男生淘汰之后，黎途挺进了决赛圈。

接下来的高度是一米七。体育生一脸的胸有成竹，而上一轮的一米六五，对黎途来说就已经有些吃力。颜寒双手紧扣，只希望他能够安安全全的，不要出事就行。

体育生很轻松地跳过了一米七，轮到黎途的时候，他做了个深呼吸，竟然没有做任何准备就跑了出去。

颜寒心中闪过一阵不好的预感。

黎途跑至跳高杆前，猛地跳起来。他落的位置不是很好，抬腿要越过杆的时候一脚踩在了记录高度的杆子上，而后整个人往地面扑倒。他的右膝盖极重地磕在了铁杆子上，整个跳高装置一下子散落一地。

人群发出惊呼的声音，裁判连忙冲上去，赵空原他们几个男生也跑上去围在黎途身边。

“这摔得有点结实啊，看上去好痛。”郑夕宁挽着颜寒的手臂，共情地说道。

颜寒紧皱着眉。黎途周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根本看不见他人在那儿。等赵空原将黎途扶起来，两个人重新出现在大家眼前时，黎途的右膝盖已经挂了彩。几个男生围着他，一小群人缓缓往操场外移动着。

接下来的跳高比赛，颜寒看得心不在焉的，只要一放空，眼前就出现黎途摔倒在地的情景。

晚饭时间，郑夕宁和颜寒打好菜坐下来。

“寒寒，要不这周末你跟我们一起去游乐园吧？就我一个女生，好尴尬哦。”郑夕宁吃了一口四季豆，嫌弃道，“今天食堂这菜也太难吃了吧。”

她表情挣扎地将嘴里的东西吞下去，把盘子往颜寒方向一推：“你吃吗？”

颜寒点点头，把郑夕宁盘子里的四季豆一根根夹进自己盘子里：“可以啊，这个周末我舞蹈老师去培训了，刚好没课。”

她吃了一口四季豆，味道明明还可以。

郑夕宁笑起来：“好。”

晚饭过后，上第一节晚自习时，颜寒感觉小腹开始隐隐作痛。下课，她去了趟厕所，发现果然是生理期到了。从厕所回来，颜寒开始觉得浑身乏力，腰腹部疼得厉害，课间一直伏在课桌上睡觉。

十分钟课间过去，上课铃声打响，坐班的老师走进来。见有几个人和颜寒一样趴在桌上睡觉，他拿自己的课本狠狠往讲台上砸了几下，声音响得把学生们都吓了一跳。

“都清醒点儿！又不是早上第一节课，睡什么睡！”

颜寒挣扎着坐直身子。一阵一阵的刺痛感不停撞击小腹，后腰酸疼得不行。

她靠着墙休息，一手扶着后腰缓缓揉着，一手拿笔在作业本上写字。后桌唐景书看出她有些不对劲，凑上来小声地问：“你生理期？”

唐景书在高一时也参加过头脑风暴比赛，当时学校带队出省比赛，颜寒刚好和她分在同一间房间住。两人因此比较熟稔。

颜寒皱着眉点了点头。

唐景书瞄了眼讲台上的老师：“我带你去医务室吧？去开点药？”

颜寒连连点头。唐景书刚问完，又是一阵疼痛传来，血流如注。

唐景书从位置上走上讲台，低声和老师沟通。老师向颜寒投来狐疑的眼神，见她确实脸色苍白，嘴唇无色，就同意了。唐景书赶紧走下来，带着颜寒去了医务室。

两个人到了医务室，一进去，医务室老师正背对着她们，在给床上一位同学处理伤口。

唐景书敲了敲门：“老师，她痛经，我们想开点药。”

颜寒整个人靠在唐景书身上，软得不行。医务室老师连头都没回，手上动作不停，说道：“去那儿躺着，等一会儿。”

“好。”唐景书应道，将颜寒扶到另一张床上去。

“啊啊啊啊啊你慢点。”颜寒连连叫道，“它流出来了，慢点。”

“好。”唐景书动作放轻，扶着颜寒躺下来。一躺下来，颜寒就看到一张她此刻最不想看到的脸。

——黎途。

“……”

他怎么会在这？他怎么会在？他怎么会？！！

颜寒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缓缓转过身去，背着黎途。

她刚刚在说什么……

“颜寒，要不要我给你开个回寝室的假单？”唐景书担心地说道，从口袋里找出一张纸巾帮她擦汗，“我看你汗都疼出来了。”

颜寒想说，我那是因为尴尬流的汗。但确实在床上躺下来，疼痛减轻了很多。她顾不得那么多了，连忙点头。唐景书把纸巾塞给她，跟医务室老师吩咐了一句，离开了。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医务室老师是个不苟言笑的女医生，平时给学生们看病也不怎么说话，此刻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绷带互相摩擦的声音。

颜寒耐着小腹的疼痛，逐渐开始犯困，正当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忽如其来的手机来电铃声将她拉回现实当中。

“我接个电话。”医务室老师简单收了一下包扎工具，拿起手机走到房间外，带上了门。

房间里更安静了。

颜寒不敢回身看黎途，继续保持着侧卧姿势，身体因为和黎途独处而紧张得僵硬起来。

医务室里有股药物混合在一起的奇怪气味。颜寒躺的那张床靠窗，从打开的窗户缝里穿进来一缕外面昏黄路灯的光，撒在颜寒身上。

十月底，昼夜温差逐渐变大，虽然白日里温度尚高，穿短袖刚刚好，但是到了晚上，漏进来的风里就带了凉意。

又是一阵疼痛，这一次竟疼得像是要戳穿她的身体，像一根特别粗的针扎进了腰腹。颜寒皱紧了眉毛，一不小心发出了忍痛的声音。

外界听上去，像是一头受伤的鹿呜咽了一声。

颜寒立刻意识到自己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伸手捂住了嘴。

与此同时，医务室上方的大灯泡忽然发出“滋”的一声，灯光闪烁了两下，像是在挣扎着什么，随后便暗了下去，发出氤氲的微光。

“……”

怀江中学历史悠久，许多东西年久失修是常事。教学楼的白炽灯也坏过很多次，颜寒记得她自入学以来，已经三次靠手电筒撑过晚自习了。

“那个，你要不要喝点热水？”

声音在寂静中忽然响起，颜寒被吓了一跳。她转过身。

两张床之间隔了一层纱帘，颜寒只能看清黎途整个人的大概轮廓，看不清他的表情如何。窗户里透进来的路灯暗光甚至比灯泡还要亮一些，朦朦胧胧的纱帘和光线，竟然让氛围变得有些浪漫。

“谢谢，不过不用麻烦了，你下床不方便。”颜寒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开始在心里骂不合时宜烧掉的灯泡。

“热水壶就在我这。”黎途言简意赅。

他的声音砸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很好听。

黎途的声音和他本人会有些出入，看着他那张冷淡的脸，人们会以为与之匹配的应该是低沉又有颗粒感的声音。但他的声线却意外地很干净，很有少年气。

“那……谢谢你。”颜寒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随着心脏的跳动而大幅度震动起来，自己的声音似乎不像是从这具身体里发出的一般，有些恍惚。

黎途坐直了些，拿起一个新的纸杯，往里面倒上一些热水，然后掀开纱帘递给她。

他只伸了一只手过来，手指骨节分明，腕上戴了一条黑色皮筋。他手腕上的骨头突出得明显，也很好看。

颜寒望着那条皮筋，感觉以前似乎没有见过。黎途以前是戴腕表的，从没见过他戴皮筋。

她直起身子接过纸杯，小声说了声“谢谢”。

热水泛上温暖的热气，笼罩着颜寒整张脸。她双手捧着纸杯，感受温暖逐渐传到手掌心。

喝了一口热水下肚，颜寒瞬间觉得全身都舒服了起来。她咬着纸杯边缘，望着打开了半扇的窗户。

会是谁送了他皮筋呢。

颜寒这样想着，乱跳的心脏逐渐平静下来。因为他的一点关心而带来的悸动转瞬即逝，失落和难过逐渐占据她的整颗心。

作者有话要说：郑夕宁：哇没想到bking也有失手的时候？

颜寒：快闭嘴，姐都心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