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寒愣了愣。她看了眼对面埋头写题的两个小朋友，为了不吵到他们，于是拉过黎途的草稿纸，在上面写下：谢谢，不过晚上的药我喝过了。

黎途：“……”

得，失败了。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摆出那副表情，拽得二五八万的。可他刚刚就是莫名想装一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也许是因为她昨天的问题，让他下意识想试探。

毕竟，万一她喜欢他呢？可他把她当朋友啊！

现在看来，她好像没什么害羞的表现。黎途松了口气。

但颜寒因为他这一点关心，内心早就波涛汹涌了。她赶在耳朵也开始冒红色之前，迅速地朝他笑了一下，眼疾手快拿走了桌面上的感冒药，眼神示意他：谢谢啊。

颜寒本来还担心顾灵看见会多想，毕竟她比邓成宇会敏感得多。她把感冒药揣进冲锋衣兜里之后，还看了眼顾灵，发现她正在认真写卷子，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这才放下心来。

后来直到晚自习结束，黎途和颜寒再没说一句话。一个觉得自己在朋友面前这么装，实在太尴尬，不敢再说话。一个被他突如其来的关心弄乱了阵脚，不敢让自己露馅。

周五，黎途和周圣希一道从学校回到家。看着周圣希走进她家大门，黎途才往自己家折返。

城西别墅区，位于最黄金地带的55号小洋楼，黎城西装革履地站在落地窗前，神情严肃地看着黎途缓缓往55号走。

这个中年男人的长相和黎途几乎如出一辙，但比他的儿子更狠厉。不同的是，黎途身上那股少年朝气，黎城早就将其磨钝，剩下的便是久经商场的雷厉风行和雅痞之气。

没过几分钟，小洋楼的密码门传来解锁的声音。黎城缓缓拿起一边小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黎途进门就看见黎城站在客厅里，换鞋的动作都顿了一顿。他心知不好，换好了鞋就径直往自己房间走。

“去哪儿？过来坐着，我有话和你说。”黎城平静地开口，声线低沉。

“……”

黎途回身，依旧站着，调整了下心态：“您说吧。”

黎城看他没坐下，没再强求：“你期中考的英语分数怎么这么差？你大学是要出国读的，这种水平怎么行？”

黎途就知道黎城要说这事，反驳道：“以我现在这个成绩，京大的理科专业完全不成问题。我不想出国。”

“京大的商学院能比得上NYU？”黎城反问，“DIS是黎家产业，你得负责。”

DIS是黎城年轻时在怀江市打拼出来的科技公司，现在出自DIS的科技产品已经遍布全国，在各大城市也都有子公司。

虽然怀江市不比首都或魔都繁茂，但DIS公司总部依旧设立在怀江。黎城本人出身贫寒，是家中独子，没读过多少书，能把DIS撑到现在这种地步，他的本事显而易见。

黎城的野心不仅止步于国内，他想让DIS走向国际。

“我不想读商院，我想学医。”黎途平淡地说，眼神向下，“您说多少遍也没用。”

黎城拔高了些声音：“读医？那你把公司放哪儿？你还姓不姓黎了？”

“……”黎途喉结滚动，“我读大理不是为了您所谓的科技梦，也别把您想要的全都强加在我身上行吗？”

“您没读过金融，能给我这么好的生活条件，这是您的能耐，我无法否认。但这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我供你吃供你穿，不是让你这么轻轻松松过日子的！”黎城厉声说，儿子的反抗让他怒火中烧，“我告诉你黎途，这个世界上没几个人能做自己真的想要做的事。我问问你，你不出国，不读商，我把DIS给谁？我能给谁？”

黎途淡淡说：“您跟我妈这么恩爱，我不介意再多个愿意读商的弟弟或妹妹。”

这句话直接踩在黎城爆点上。

近几年不知道为什么，尤含漪对他日渐冷漠，夫妻俩差不多快两年没有同床。上个月黎城觉得自己下半身出了点问题，去医院一检查发现真是这么回事。

黎途的反抗已经让他心理上够恼火，现在倒好，这小子还攻击他的生理！

黎城直接把黎途轰了出去。

*

收拾残局的人是赵空原。黎途敲响赵空原家门的时候，他就知道这货又和他老爹吵架了。没有亲爱的妈妈罩着，黎途这个“妈宝”就只能来找他。

“途总，这回内裤带了没？”赵空原一开门，就靠在门框上幸灾乐祸地问。

“在你家楼下小卖部买了。”黎途没理他贱兮兮的称呼，径自进门换鞋，“这回可能住久点，黎城脾气还挺大的。”

黎途还没吃晚饭，换好鞋就将书包往赵空原家沙发上一扔，拿出手机开始点外卖。赵空原关上门，坐到他旁边。

“又是因为出国的事？”赵空原拿起茶几上的游戏机，“你不是说你要反抗的吗？怎么现在又服软了。”

赵空原作为黎途的开裆裤朋友，对他的事情是无所不知。赵空原从小没爹，和一个富二代妈妈一起生活。黎途还挺怕那位女士的，因为她脾气阴晴不定，所以每次来赵空原家避难都很忐忑。

不过那位女士爱旅游，一年到头没几天着家。黎途来了，赵空原也好有个伴。

“我能有什么办法？他是我爸，我总不能真当白眼狼吧？但我就是不想顺着他的意，他凭什么让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从小就这样，我很烦。”

黎途长叹一口气，仰躺在沙发上，一条白皙的脖子挂在沙发背上，三角形的喉结突出得非常性感：“我今天和他吵，刚开始我还很在理呢，可是黎城一说公司没人传我就开始怀疑自己了。但我也很纠结啊，理想和现实到底选哪个。”

“在我面前说有什么用，你得去你爸跟前说啊，你好好和他说也不至于被轰出来。”赵空原把手机丢过去给黎途，“吃的给我带一份，自己转钱，如果多转我砍了你。”

黎途心说，反正你砍不死我。

他点了两份酸辣粉，然后拿赵空原手机给自己转了一百块。把手机扔回去给赵空原，黎途站起身。

“你能懂吗，那种感觉？我看见黎城的脸，我就没法和他好好说。”他往卫生间走，“我去洗个澡，等会儿外卖来了你记得去拿。”

赵空原忙着打游戏，压根没听见。黎途洗完澡，身上冒着热气，只穿了条内裤，腰上系一件赵空原的外套，慢条斯理走出卫生间。

即便是冬天，黎途也不愿意在刚洗完澡时就穿上衣服，这是他的习惯，更何况赵空原家还打了暖气。这时候，门铃响了。

黎途以为外卖才刚到，他甩甩还没完全吹干的头发，走到玄关开门。

门一开，两道大叫同时响起。

“赵空原？啊！啊！！！”

“卧槽！赵空原！你有病啊！！！”

这两声问候让赵空原吓得游戏都输了，他恼火地从地毯上爬起来：“你脑子有泡啊黎途？不就一个外卖——”

直到赵空原看见颜寒捂着脸站在门口，黎途猛地转身大步往屋内走，顺势还推了他一把时，赵空原才知道自己闯祸了。

等黎途换完衣服出来，有些难为情地来到餐桌旁，颜寒已经拘谨地坐在餐桌上和赵空原面面相觑了。他们俩刚刚已经沟通过，颜寒啥也没看见，只是看见黎途裸着上身，一秒钟就将眼睛捂住，被吓到了而已。

赵空原简单地和他解释了下，黎途刚想骂他“衣柜里都是什么花孔雀穿的衣服，我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件能看的”，就看见外卖已经被拎到桌上了。他怒道：“外卖已经到了你怎么不早说？”

赵空原委屈得很：“是她带进来的，外卖员和她一起来的。”

黎途看向颜寒：“……”

两个男生坐下来吃酸辣粉，颜寒就干坐在他俩面前。她仍惊魂未定，只敢和赵空原搭话，偷偷用余光看黎途。他已经吹干了头发，穿了简单的一身黑，坐在那儿利落清爽。

“这事得怪他们几个，说好了六点来，结果一个个都给我迟到。”赵空原边吃边说，义愤填膺，“把我这乐队队长的脸面往哪儿搁！”

到底是谁没了脸？

其余两人非常默契地沉默着，没人搭他的腔。

过了六点半，将近七点时，赵空原乐队的人才陆陆续续到了他家。赵空原算是个富三代，家里平时人也少，所以有个房间专门给他实现音乐梦。

这个房间里什么乐器都有。在赵空原装腔作势的一番破口大骂之后，乐队开始排练。他们排练时黎途就坐在客厅里，一边玩手机一边听他们唱歌。

郑夕宁说得没错，颜寒歌是真的唱得好，声音条件很优越，虽然唱起歌来没有什么专业技巧，但就是好听。

她唱的是孙燕姿的《克卜勒》。

“等不到你，成为我最闪亮的星星，我依然愿意借给你我的光。”

“投射给你，直到你那灿烂的光芒，静静地挂在，遥远的天上。”

黎途反而觉得手机上花里胡哨的社会新闻和娱乐视频，与此刻女孩的歌声不甚相符。他索性关掉手机，背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脑袋垂在沙发垫上，闭着眼睛听她唱歌。

他一闭眼就是黎城说的话。

——“这个世界上没几个人能做自己真的想要做的事。”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他小学想要小自行车，黎城说只要在班里考到第一名就能得到。他做到了，黎城也说话算话，给他买了自行车。他想在物理竞赛拿金奖，他稍微学学就能超过底下所有人。

黎城从小就让他做一个优秀的人。他做到了，他从小到大读的都是顶尖学校，都站在金字塔塔尖。女孩们为他优越的长相而疯狂，老师们为他一骑绝尘的成绩与能力而喝彩。

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是被人追捧的存在。

黎途皱着眉，苦恼地将手臂架到脑袋上，遮住自己的半张脸。

还有那句：

“我供你吃供你穿，不是让你这么轻轻松松过日子的！”

这个意思，是他黎途生来就该为了他黎城的野心和梦想而活吗？那这样与养了只肥得流油的猪，最后杀掉它只为一场酒肉滂沱，又有什么区别？

房间里又传来她的歌声：

“浩瀚的世界里，更迭的人海里，和你互相辉映。让我们延续，用尽所有思念，唱一首歌给你，给你。”

“一闪一闪亮晶晶，好像你的身体，藏在众多孤星之中，还是找得到你。挂在天上放光明，反射我的过去，提醒我——”

“我不再是一颗寂寞的星星。”

黎途忽然笑起来。人们所认为的星星，在黎城眼里，不过是一头待宰的牲畜，是他实现野心的工具，是他在社交圈里引以为傲的皮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