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玄说的这件事,发生在三年前。
那时初夏刚入这行没几个月,一身哥特服行走在狸花市黑色地带,众人对她的印象仅限于会画遗像的奇怪少女,态度不算多好,但也没使坏。
直到那天。
记得那夜,月光皎洁,繁星闪耀,布满星空。
初夏被黑鳞的人邀请去作画,对象是绿蛇的人。她刚画完头像,绿蛇来了几人嚷嚷着要报仇,黑鳞人少,当即喊人,绿蛇那边一看又来人,自然也喊人,这样往复几次,双方总人数近五十,死伤过二十,两个领头意识到不对劲,立刻喊停,找到最初参战的人问清打斗缘由。
绿蛇领头说人杀了就杀了,被作成画是对绿蛇的侮辱,不然也不会来报仇。
黑鳞领头一看就因为这种小事,白死那么多人,顿时肉痛。他当即和对方商量罢战,并扬言杀了画师祭天,把一切过错都推到画师身上,说什么如果她不接单,这场打斗就不会发生之类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绿蛇领头同意罢战,但要亲自处理画师。
黑鳞的人表示无所谓,一个会画画的普通少女罢了。
就这样,初夏被人当面卖了。
当时她没生气,在这里混,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心里早有准备。
她用五岁时从路边摊买来武术干掉了那群人,结果中了三弹五刀。
最严重的要数左眼,被子弹打穿,嵌入大脑,幸运的是有惊无险的从手术台上活了下来,其次是左腿被打坏了,至今有颗子弹卡在骨头里没取出。
经过黑鳞和绿蛇几年的夸大宣传,大部分人不敢再动她,生意更顺畅。
初夏喝着果茶,询问夜玄要不要再吃点,他说吃饱了。
那该谈正事了。
“麻烦你说说系统的事,我想多了解下。”
“嗯嗯,让我想想啊。”他转动眼珠,像成精的猫咪。
“首先,我得说明,我是第一次遇见特殊系统,只能按前辈相传的经验告诉你,所以我不能保证我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以后如果发现我有说错的地方,不能追究。”他发表了免责声明。
“嗯,这道理我明白,你尽管放心说。”初夏给他吃个定心丸,就算他不说这番话,她也不可能全信。
“有你句话就行,先说两种系统的区别。”
“第一点,正常系统每隔现实世界七天发布一次任务。特殊系统发布任务时间不定,据说有时一天几个,有时几个月一次,完全随机。”
“第二点,正常系统会把玩家整个人传送到副本,会帮玩家创造合适的身份信息,修改npc记忆,从而使玩家融入副本,方便任务。特殊系统只传送玩家的意识,从而占据别人的身体,并且不会继承原身记忆。”
“第三点,也是两个系统区别最大的部分。正常系统的玩家,如果在副本里死掉,是真实的死亡,副本结束后,在现实世界为失踪状态,如果只是受伤,哪怕只剩一口气,回现实世界就能痊愈。而特殊系统的玩家如果在副本里死亡,在现实世界只会头疼几天,不会有生命危险,至于受伤,由原身代劳。”
夜玄把纸团扔进垃圾,道:“那个关于抹杀你的奖励,我骗了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关系,现在告诉我也不迟。”初夏客气道。
“抹杀你,正常系统的玩家就能永远退出游戏,再也不用每个星期去拼命,提心吊胆过日子。”
他感叹:“谁不想过平静的日子呢。”
“是吗,可我看你不想。”初夏又点了杯奶茶给他,平静道,“我第一次进副本,对一切都是陌生的,不会想到一上来就会有人要杀我,如果当时你在灵堂布置杀招,或是那块糖有毒,你就能脱离游戏,明明有那么好的机会,你却放弃了,你非但没想过脱离,还提出与我合作,长久的……说明你很享受这种命悬一线的生活。”
他懒懒地笑了,接过服务员送来的奶茶,戳下吸管,气定神闲道:“嫂嫂,你果然很懂我。”
他恢复了往常神态,如猫咪般善变。
“知道你是诡画师,别提我有多开心,合作伙伴当然是越强越好。”他忽然问,“那两个帮派的事真不是你做的?”
“不是。”估计他还是不信,不过无所谓,初夏说道,“你不是那种见到我会害怕的人,为什么做出那副样子?”
“我猜一般人见到传闻中的诡画师该是什么态度,会很害怕吧。你应该也习惯这样,所以我用这种方式与你相处,让你心情舒畅,交谈更顺利,我做的好吗?”他认真的像只等待夸奖的猫,似能看见高高翘起的尾巴。
“很好,谢谢。”初夏不吝惜称赞,给予肯定,“我还以为你真怕我,小小得意了下,原来你才是深藏不露的那个,你太厉害了,真棒,看来我们合作会很愉快。”
他满意地笑了,而后略微失望道:“你看上去年纪比我小,嫂嫂是不能喊了,要不叫你妹妹吧。”
顾玄,二十一岁,比她大三岁。
“一个称呼而已,随意。不过我习惯别人叫我画师。”
“妹妹啊,我们继续聊系统。”夜玄说明,“游戏道具不能在现实中拿出,你肯定想问我怎么交易,简单,只要我用伙伴卡邀请你进同个副本,到时可以在游戏里交易,对了,昨天系统给了什么奖励?”
初夏把记忆卡和隐匿卡的功能告诉他,又问他系统有没有意识。
他哈哈大笑,引得其他食客纷纷侧目,一丝丝怒意在看到他俊美的容颜后消散于空中。
“系统怎么可能有意识,难道你以为它是人工操作?从没听说过,就算特殊系统也不行,不少前辈曾用各种方式试探过,确认没有。”
“好吧。”是她多心了,“什么时候给你道具?”
“急什么,这两个道具只有你有用,等你攒多点再说,毕竟兑换伙伴卡可不便宜,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上,就不另收费了。”他大口吸着奶茶。
两人又聊了一个小时,初夏把能想到的问题问了个遍,他全答了,态度诚恳,至于真假就不好说了。
这次见面比想象中收获大。
初夏喝着第三杯果茶,听对面的男人讲述乌龟打伞的后续。
阳光,玻璃折射,他似在发光。
初夏仔细端详他的容貌,耳边的声音渐渐消失,整个世界只剩下那美如画的面容。
“妹妹?”
“画师?”
“诡画师?”
一声声呼唤将初夏从抽离的世界拉回。
“嗯?”
“有件事很重要的事,我必须告诉你。”
“什么事?”男人神色郑重,第一次见他如此正经,初夏警觉,又忘了说系统什么事。
“画师,我喜欢你。”
他在说什么。
“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
初夏听清了,大脑放空了一秒。
“抱歉,请恕我拒绝。”
夜玄笑容温柔道:“也许你一时难以接受,但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我不能欺骗自己,也不想隐瞒你,我会用行动来证明我对你的爱。”
“请你再仔细考虑后回复我。”
不可思议的男人,说着奇妙的话,今天真有意思。
……
与诡画师分别后,夜玄开车来到市中心综合医院,直接跑到神经外科主任医师办公室。
“哆、哆。”
“请进。”
医生放下鼠标,看向来人,笑道:“小玄,你怎么来了,不是与人有约?”
夜玄关上门,拉来椅子坐下,旋转着靠近医生,神色激动,眸子闪亮:“黎海,我终于找到了我的真爱,我命中注定的女人!”
“哦,哪家姑娘这么不幸?”黎海笑容温和,他身穿白大褂,相貌清秀,戴着金丝边眼镜,斯斯文文,与夜玄的慵懒气形成鲜明对比。
“你还记得三年前做过的一场手术吗?当时有个女生左眼中弹,是你做的摘除手术。”
“沈家的女儿,那可是印象深刻,你刚才去见她了?”那是一场九死一生的手术,子弹深入大脑,摘掉眼球,切除了部分脑组织才保住性命。
“她还好吗?”
“当然,好的不能再好。”夜玄靠在椅背上摇啊摇,“刚才我向她表白了。”
“啊?”
“但是被拒绝了。”
“理所当然。”
“但她夸我了,还盯着我看入迷了,我觉得她喜欢我,只是害羞不敢承认。”
“也许是职业病,别忘了,她可是传闻中的诡画师,看你估计是想画你。”
“那说明她很喜欢我的脸,我的脸是我的,果然她是喜欢我的。”
“呃……记得你和她认识没多久吧。”
“很久了,快两天了,面也见过了。”
黎海倒了杯水给他:“你这样容易吓到人家女生,你可以试着和她先从朋友做起。”
“你的经验?”
“我哪有什么经验,胡说。”
黎海想了下说道:“等你们熟悉了,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做义眼,她父母很担心。”
“怪不得戴眼罩,嗯,我找个机会问下。”
夜玄喝了口水,歪头思考:“也许没理由,单纯觉得很酷。”
他笑着说道:“要不,我也摘掉左眼,这样我和她就有同款眼洞了。”
“你疯了!”黎海震惊,看着好友沉浸在幻想里,扶额,“完了完了,我就知道小小年纪就遇那种事的女生不简单。”
“不止左眼,还要打断左腿,和她感同身受。”夜玄喃喃自语,“这样她就会同意和我交往了。”
黎海摇晃夜玄肩膀,担忧道:“你振作点!如果你真喜欢她,应该与她商量,你不是说她喜欢你的脸么,你擅自摘掉眼球,破坏相貌岂不是让她不开心?”
夜玄神色一怔:“啊,你说的对,从现在起我的身心都是她的,要动得经过她同意,是我疏忽了。”
“……”黎海抹汗,虽然理由神奇,但结果不错,总算阻止了好友自残行为。
夜玄开心道:“今天我很闲,快多传授些经验给我。”
“你是没事干,我可是很忙的,而且我没经验!”
“好好好,你没经验,快说说你的经历。”
……
初夏心情不错,一路哼着小曲儿回到别墅。
画廊内,有位年轻女性在赏画。
初夏很确定,这里没有人是被她杀的,除非有人的挚爱是她,否则她无法看见动态画,画廊很隐秘,一般人不知道,这女人从哪得到的消息?
初夏示意福伯安静,走过去欣赏女人隔壁一幅,巧了,今天刚念叨,这会就见到了,只见黑鳞领头在画里痛苦挣扎。
女人看得入神,过了三分钟才发现旁边多了一人。
“小妹妹,你好。”她热情地打招呼,“哇,你真好看,来这里果然应该打扮成这样才更有氛围,下次我也试试。”
“你好。”
女人的性格自来熟。
“你一个人?真巧,我也是,我那几个朋友不敢来,说看了害怕,会做噩梦。”
女人遗憾道:“这里离我公司有点远,好不容易抽空来,没想到就我一人,幸好你来了,不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叫方晴,小妹妹你呢?”
“顾清依。”初夏惜字如金,作为一个化着烟熏妆的哥特,得保持冷酷。
女人眉毛弯弯很可爱,拉着初夏侃侃而谈:“那我们可真有缘,有同音字呢。”
两人欣赏了一副又一副画,方晴的点评很用心,她是真心喜欢这些画。
当她们来到一幅年轻男人画像前,方晴怔住了。
画里的男人很安详,似在沉睡,是初夏画过比较干净的遗体。
男人是自然死亡,年纪轻轻当上公司主管后,每日忙得脚不着地,某天回家在睡梦中猝死了。
委托人是他的老板,然而在得到画后,老板勃然大怒,她看不到动态,说明男人最爱的不是她。
初夏安慰老板,男人是在睡梦中猝死,生前在睡觉,没变化很正常,老板怒气消了,但也不要画了。
方晴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他怎么会在这儿?怎么会!”
“你认识他?”有人指引她来这,为了看这幅画?
“以前的同事。”她盯着画发呆,安静的像一个长在阴影处的蘑菇。
“清依妹妹,你说我是不是看太多画眼花了。”不知何时,方晴泪流满面,“我看见他在对我笑,可是,怎么可能,他……已经不在了。”
方晴哭的很伤心。
她没有眼花,男人在猝死前,确实笑了,大概是做了个美梦。
方晴才是这个男人的挚爱。
“别哭,他看见会难过。”初夏安慰,顺势说道,“我就是看了宣传页面他的画像才来这儿的,你也是吗?”
“嗯。”她擦掉眼角的泪珠,红着眼,“我是在论坛帖子里看到的,帖主求让人毛骨悚然适合直播的地方,有个层主推荐这里,说是恐怖遗像馆,附了几张画。”
“可以让我看看那个帖子吗?”
“后来我再去看已经删了。”
画廊禁止拍摄,每个人进来前,福伯会特别提醒。
偷拍没被发现是那人的本事,初夏不会追究,重点是用可怕的名字到处宣传,有损画廊声誉,无形中减少潜在顾客,少赚了钱,她要是逮到非好好说道说道,让改个好听的名儿。
她和方晴边赏画边闲聊,她点评画的不足,方晴则反驳这样那样画的妙处,初夏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了解她的用意,烟熏妆也藏不住笑意。
不知不觉天色渐黑。
方晴来时是打车,这里地处偏僻,叫计程车要花不少时间,初夏提议送她,她先是推辞,在初夏说顺路后才安心上车。
路上两人越聊越投机,聊久了,她安静下来,沉思片刻,终于忍不住向初夏倾诉,她有多爱那个男人。
但他们只是单纯的同事,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表达自己的感情。
“如果早知道这样,我就勇敢表白了,就算被拒绝也没关系,至少努力过。”她哭着后悔。
初夏没忍心告诉她,那个男人是爱她,但他选择了事业,甘心做比他大几十岁老板的小情人。
到了城里,初夏请客吃饭,最后却是方晴付钱。
“怎么能让学生花钱。”
“今天谢谢你,下回有空再聚。”
分开前,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回去的路上,初夏想起吃饭时遇到的一件小事,当时遇见了几个常客,他们见到她,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以后他们再下单,得加钱。
说来也巧,一天后凌尘接的单子,正是那天遇见的人之一,她故意提高价钱,那边居然没还价。
画室内,初夏准备画具时,系统发布了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