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是一处从未见过的地方，没有燃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但这样的黑暗似乎并不如何影响梦里的他行动，楼藏月一个闪身进去，像是对这里的构造很是清楚，熟门熟路的翻找起来。

只是这熟练里，又带着两分莫名的紧张的拘谨，每翻两下，都要回过身去看后面有没有人，心虚得厉害。

“在找什么？”有人突然说了话，做梦的人和梦里的人感同身受，同时悚然一惊，浑身汗毛都要炸起来了！就见有个影子很快的靠近了他，不由分说便攥住了他的手。

带着笑意的声音又响起来：“真想不到啊，大名鼎鼎的归云宗首席大弟子，风光霁月人人仰慕的夜明仙君，竟也会干这等偷盗之事？”

楼藏月已经冷静了下来，被人抓个正着，却好像是因为听出了来人的声音，并没有显得如何惊慌，他手挣了挣，没挣开，索性不动了，只是一双眼执拗盯着不远处的一片阴影，半晌，硬邦邦的说了一句：“我没有！”

“那本就是我的东西。”

“分明是送给你，你又嫌丑不肯要，怎么现在倒成了你的东西了？”

“夜明仙君，可真是不讲道理。”

那声音离得近，几乎就在耳边，只要楼藏月稍微侧点身，就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可他这会却在意不了这么多，听见这话恼羞成怒，侧了半边脸去瞪人。

“你……”

楼藏月的眼睛很特别，老一辈的人常说一个词，叫净澈。里头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只要一看便知道，那是个天生适合修道的人才会有的眼睛。可就是因为太过干净，叫人瞧了形影自愧，只觉得他一眼就能看进人心里去，叫那点隐秘的阴暗都无处可藏。

所以很少有人会直视他的眼睛，也很少有人会被他直视。

被他瞪过的，更是少之又少。

只有一个人例外。

那人似乎热衷于招惹逗弄他，再看他脸上多出许多除冷漠之外的其他的表情，等真惹急了，才又大笑着把人哄回来。

眼下似乎也是。

看见楼藏月恼了，身侧的人眼睛也弯起来，透出一层愉悦。

楼藏月本就理亏，又看这人笑了，越发恼怒，良久，似乎终于受不了这样极限拉扯着的氛围，终于失了耐心，翻了个白眼破罐子破摔道：“你给不给？”

“噗，好好好，你的你的……”抓着他的人像是很满意他这样的反应，又笑了声，语调温柔得像是在哄他，只是那只手依旧没有放开，反而就着那姿势，拇指松松的在他腕骨上摩挲，成功的让楼藏月卸下了浑身利刺。

下一瞬，楼藏月感觉到自己的腰带被人轻轻扯了一下，他猛地涨红了一张脸，就要往后退，却又被人按着腰侧抓回来，这一回，两个人成了面对面的姿势……

楼藏月本身身量高挑，怎么也不算矮的，可对着这个人的时候，总要微微仰着点头，距离近了，就只能看见对方高挺的鼻梁和形状好看的唇峰，他轻轻喘着气，目光停住，宛若实质一般落下。

就看视线里的那张嘴动了——他说话时嘴角总是弯着，同谁都是一样，总显得轻佻，但单独对着他的时候，又好像有些不同。

就比如现在。

那人道：“往哪看呢？”

楼藏月一滞，而后本就染了薄红的脸越发有要烧起来的趋迹象，他一恼，抬手便提了剑鞘去挡，却也被面前的人轻而易举的压下：“别乱动。”沉沉的嗓音落下来的时候，楼藏月果真不动了。

腰间又是一阵轻响，片刻后只感觉腰带一沉，有人往他腰上挂了个东西，楼藏月下意识低头去看，却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只是梦境的缘故，除了一抹鲜红，连腰坠是什么样式的都没看清，一并看不清的，还有眼前人的长相……

每当他想认真去看时，那人脸上就像是蒙着一层雾一样，总是朦朦胧胧的，怎么也不真切。

那人又说话了：“只是想给你挂好而已，又瞎想的什么呢？”

楼藏月想说没有瞎想，只是不习惯靠人太近，可转念又一想，他似乎也并不如何排斥这人接近，只是这个人……是谁呢？

“这回行了，阿月既然收下了我的礼，可就不许再弄丢了……”

叫他阿月？

楼藏月一愣，这人是萧云霁？

他陡然一惊，反应过来便立刻伸出手，重重的将人推开，自己也失了平衡，猛地向后倒去，跌进一片白茫之中……

熟睡的楼藏月簇然睁开了眼睛，呼吸急促，满头冷汗，虚握在腰侧的右手指节动了动，攥住了那里衣服被扯松之后垂下来的布料。

他一面平复着心绪，另一面，脸慢慢沉了下来。

据钟期所言，他与萧云霁，应当是势同水火的，断没有可能像梦里一样凑在一处，举止亲密的替他挂一个腰佩，而他后来更是将那腰佩日日携带，以至于养成了这个哪怕失忆都改不掉的习惯……

可若不是萧云霁，那梦里那个人又会是谁？

楼藏月闭了闭眼，脑子里混沌一片，却突然听见窗边一阵窸窣，这声音他熟，梦里刚听过，是有人准备撬窗盗窃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刚睁开的眼神骤然冷下来，他慢慢转过头，就看见一抹黑气正慢慢顺着窗沿钻进来，在空气中缓缓凝结成了一个人形。

屋里的灯火无风自动，剧烈的颤动了一会，忽然噗的一声，灭了。

窗外不算太亮的月色成了这间简陋客房里唯一的光源，那个黑影仿佛被月光拉长，投下另一道影子来歪歪斜斜的映在地上，而后“咔嗒”一声，地上的影子的头突然朝着侧面反折了一下，歪曲成一个正常人没办法做到的姿势，而那个映着月光的本体却还一动不动。

若是钟期在这里，只怕已经两眼一黑吓晕过去了，而楼藏月却只是淡漠的掀起眼皮冷哼一声，哪怕他已经没剩多少灵力在身上了，也不至于连这种最低等的魔物都怕。

那是一缕心魔残念，也不知是谁的，竟一路跟着他到了这里来。

那缕残念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一进来就能跟楼藏月来个大眼瞪小眼，僵硬了一瞬间之后，突然暴起扑了过来，嘴里用沙哑又含糊的调子嘶吼着：“交出来！你把东西交出来！给我！”

什么东西就给你？楼藏月理都没理。

在残念扑过来的前一瞬，他抬手一掀，扔了一边的矮几当头砸在了黑影脸上，茶盏瓷器稀里哗啦的掉了一地，楼藏月心里啧了一声，心说又得赔钱了，一边动作不停，飞速的翻身起来，并致力于用自己手里能碰到的一切东西去砸黑影的脸。

然而心魔残念不会被这样的凡间俗物伤到，楼藏月冷静的大脑飞速运转，想要快速的解决掉眼前这个恶心玩意，还得想些别的法子。

还不等他想出来，那残念就已经受不了被反复打脸的屈辱，嘶哑难辨的声音猛地炸开，它大吼道：“楼藏月！！！你把东西还给我——啊！”

这一句话还没喊完，紧闭的房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紧接着金色的剑光擦着楼藏月的眼睛闪过去，刹那间，狂风呼啸着穿堂而过，引得门窗都砰砰作响。

钟期跑到的时候，正好赶上这一阵大风，被刮了个猝不及防，低呼一声掩着脑袋弯下了腰，心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真要把人房子掀了他们两个穷光蛋真赔不起！

待到风势稍小，他才壮着胆子抬头瞧了一眼，就看见他家仙君一脸平静的被人挡在后面，护着他的人满面寒霜，手里的金光未收，依旧刺眼夺目，而那个不知死活闯进来的心魔已经烂泥似的软到在了地上，时不时的抽搐一下，几次过后，彻底没了动静。

而它胸口扎着的巨剑金光闪闪，与方才那人遥相呼应。

钟期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场面。

——一个姓名都不知道的散修，护着他们家老祖宗。夜明仙尊，说出名字来别人都要抖三抖的大魔头楼藏月，正被人护着……

只是那边的两个人谁也没有管他，眼见着心魔死了，萧云霁胸口起伏了一下，激荡的情绪缓缓归于平静，眼里的寒霜退去，他慢慢转过了身子，这一转身才发现，楼藏月正一错不错的盯着他。

没人能挡得住那样直白澄澈的目光，萧云霁呼吸一滞，瞬间忘了自己要说的话，也直白的望回去。钟期紧张的看了一会，突然觉得这气氛有些不对。

“仙……仙君！您没事吧！！！这是怎么回事！吓死我了！！！！”钟期嚎了一嗓子扑过来，打破了这片僵持。

楼藏月率先回神，又垂下眼问：“你们怎么来了？”问完，又发现自己真正想知道的不是这个，于是又紧接着问了一句：“进来时……听见什么了吗？”说着，眼睛隐晦的往萧云霁那边瞟了一眼。

或许是这散修白日介绍道侣时的样子历历在目，又或许是那一包袱的花红柳绿给他的刺激太深……总之，那心魔叫破了他的名字，若是被这个散修知道他是谁，只怕会麻烦更多。

钟期一愣：“听见什么？没有啊，就听见仙君你摔罐子的声音了……”

神他妈摔罐子。

楼藏月叹了口气，心说就没这么憋屈过，他堂堂仙尊，灭个心魔都要靠砸的，真是丢人。

“没问你这个……”

正说着，一直没说话的萧云霁笑了一声，似乎已经缓过神来了，表情又变得轻松如常：“道友是想问有没有听见那残念说了什么吧？”

楼藏月的心一提。

就听他又道：“确实没听见什么。我听家中长辈说起过，有的心魔若是执念太深，就会把生前所想挂在嘴边，日日不忘。只是这些话，都是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听见，其他无关的人，是听不见心魔所言的。”他眼神坦荡，同时充满好奇，似乎是真的很想知道：“刚才那心魔同道友说什么了吗？”

楼藏月眼神一闪，才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么回事。

那缕残念应该是从他苏醒就盯上他了，同时也想从他这里拿走什么东西。至于是什么？前因后果又如何，应该又是千年前的陈年旧事……

不论哪种，都不会和这个才刚见过一面的散修有关，他确实不应该听得到。

想着，他松了口气。

萧云霁仍专注的看着他，似乎是真的想听听看到底什么内容。那微弯的笑眼和嘴角都不可遏制的让楼藏月想起梦里的那个人，被残念打断了的烦躁复苏，楼藏月冷着脸，也不管刚才是不是这人救了他，很是不客气的回了一句：“与你无关。”

“啊……不是不是，我家仙君的意思是说，这事太危险了，少一个人知道，少一分危险……”钟期摸不准老祖宗心里是怎么个想法，但好歹是救命恩人，这人看起来还挺厉害的，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于是忙不迭的跳出来打圆场。

萧云霁脸上笑容未变，闻言偏过头去掩下自己眼底真正的情绪，半晌，摆手道：“没事，能理解。”

只是盯着楼藏月侧脸的眼神依旧幽深，他垂于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暴起的青筋更是泄露了他其实并不如何平静的心情。

从听见钟期说他家仙君刚从沉眠中醒来时就隐约生成的猜测，甚至没有给他仔细探寻和思考的时间，便猝不及防得到了证实。

方才心魔的那一声他其实听见了，这就证明，他亦是那缕执念的局中人……

最重要的是，那心魔称呼眼前人为……楼藏月。

他的……阿月。

作者有话要说：救命我才发现放存稿箱结果忘记设定时-0-

来晚了！！！

让我们恭喜月月率先掉马。（bushi）

感谢阅读么么哒~

。感谢在2022-09-25 19:28:14~2022-09-26 21:15: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折叶笼花卷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