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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混乱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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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宏元二年秋,鞑靼满都鲁、孛罗忽、癿加思兰三酋联兵入侵宁夏,宁夏总兵率两万多兵士奋起拼杀,不敌,被鞑靼斩于马下。

鞑靼兵卒劫掠而下,直抵临兆、巩昌、平凉,纵横数千里,杀掠人畜,令人胆寒。

消息一出,震惊朝野!

秋嬷嬷过来传话的时候,宋飏宛刚从噩梦中醒过来。

头上缠绕着纱布的伤口疼痛依旧,太阳穴突突跳着,显示出她并不平静的心绪。

她在现代遇到天灾丢失了性命,意外穿过来成为李姝又遇到人祸,到处都显得乱糟糟。

“姝娘子,二爷已遣人将李家老爷公子的尸身送回,如今同夫人一同安置在明安堂,二爷传信说娘子若起得来身就由自家人将丧事操持起来,让他们走得安心些。”秋嬷嬷一身素衣朝宋飏宛墩身行过礼后,捧来一杯温水,低声絮絮。

秋嬷嬷年近四十,是个温和可靠的人。

昏睡这两天,宋飏宛除了身上的伤痛,无一处不觉得熨帖。

听见秋嬷嬷的话,她躺在迎枕上,咽下一口温水,润了润喉,却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平白占了人家身体,还是用这具身体送“她”的家人们最后一程吧。

“城里祸事刚平,我身子目前也不顶事,还请嬷嬷帮我。”宋飏宛声音低哑,转过头看向帐帘外。

虽然已经躺了两天,她的气色却并不见好,本就白皙的脸蛋更添几分苍白,连那平日素淡的眉眼也生生衬出两分颜色。

李家四口都已丧命在这场祸乱之中,如今只剩一具异世孤魂占据了的李姝的身体。

宋飏宛撑着床榻想要坐起来,晕眩感便即刻袭来,头也疼得厉害,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锦被,闭上眼睛想要将这不适压一压,却是压出一身冷汗。

秋嬷嬷不停用帕子替宋飏宛擦去冷汗,很是心疼这个可怜的姑娘,这会儿不过是在强撑,前两天都基本昏睡着,偶尔醒来两次又很快昏睡过去,头上杯口那么大的洞,大夫都说是神佛保佑才捡了条命。

“娘子还是再歇歇吧,您吩咐着,底下人将事情办妥就是。”秋嬷嬷扶着宋飏宛的肩膀让她再次躺了回去。

宋飏宛仍旧闭着眼睛,秋嬷嬷替她掖了掖被子,就听见宋飏宛轻轻的声音响在耳边。

“安排火葬吧,嬷嬷。”

秋嬷嬷没动,有些犹疑,她觉得自己好像没听清。

宋飏宛继承了原主的记忆,这种感觉让她很陌生,她清楚她不是“她”,但记忆中的情感却又如此真切地让她感同身受,她们其实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性格,不同的认知,天差万别的两人被糅合在一起,加上头上的窟窿,让她这两天都浑浑噩噩,但她也努力想从这混乱中找出一缕思绪。

就算她原来对某些观念模模糊糊,但这会儿也稍稍明白,时下文人士大夫尊崇孔孟,信奉儒家思想,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毁”,又有“众生必死,死必归土”的思想,入土为安才是时下的正统礼仪,古人有挫骨扬灰之说,火烧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受刑。

但就目前来看,大乱刚过,整座城中生息尚未恢复,城中人被屠戮了大半,家里奴仆也尽皆亡故或出逃,如今宅子里也不过秋嬷嬷并寥寥几人,“入土为安”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占;

其次,她爹任宁县县令本是外放,这年头朝廷在官员的选任和管理上采取人事回避制度,即官员不得在本籍任职,主要目的是防止官员因个人因素或亲属关系等因素对政治活动产生不良影响。

她家祖籍赣州,她若想要将家人安葬要么扶灵归乡,要么先葬在他乡,过后再将骸骨迁回祖籍进行二次下葬,若将其永远留于异乡,等于断掉了亡者子孙香火,是大不敬,也是大不孝。

目前她根本起不来身,扶灵归乡短期内无法着手;等她身体好些,或周家二爷平乱结束,她们就会离开,想来时间应该不会很久,所以二次葬也不合适。

虽已入秋,天已见凉意,逝者的尸身也还是无法长时间保存,思来想去,先将尸体火化保存确是当下最优的选择。

其实时下佛教在大燕境内大肆盛行,因此火葬渐渐在各省府兴起,□□曾下令禁止火葬,但屡禁不止,禁令对文人士大夫,世家望族来说比较有约束力,因其长期浸润在儒家思想中,但对平民可以说收效甚微,因为单单经济实惠这一条便牢牢抓住了百姓的心。

所以,有人坚持儒家正统礼仪,也有人崇尚浮屠之法。

“城中战火刚歇,百废待兴,火葬总归简朴些,况宁县靠近外族,本有火葬习俗,也不算不符祖制。佛家讲究因果循环,六道轮回,火葬之法便是由他们推崇开来。爹娘还在时,也常常入庙参拜,想来也是信奉佛祖的。短期内我没法替爹娘兄长扶灵归乡,他们的尸身却等不得。”宋飏宛平了平呼吸,“等我身子好些,我再带他们回江西老家安葬。府里的奴仆也是尽了忠的,一起办吧,还请嬷嬷替我也为他们置办一套丧仪,让他们也能走得体面些。”

秋嬷嬷本就是世家望族出来的,还算见过些世面,一时惊骇过后,也镇定下来,她只是习惯性以周府的章程来处理事情,稍作思考便坐在床沿拍了拍宋飏宛的手,轻声应了她的话“娘子心善,您且将身子养好,剩下的交给老奴。”

说罢,又替宋飏宛掖了掖被角,便起身关门出去了。

秋嬷嬷是周府大夫人身边的人,说起来宋飏宛穿的这具身体该称周大夫人“姑母”,周府大夫人赵氏同李姝父亲李雾本是堂兄妹,幼时赵氏父亲去世,她母亲带着年幼的赵氏改嫁到了赵家,而李姝的父亲后来也从本家分支出来,虽幼年分离相处不多,但兄妹二人的关系却一直不错。

自这次大乱始,周大夫人便觉心慌,恰逢周家二爷跟随威国公奉旨平乱,周大夫人便托周明钦看顾些李家,随即点了秋嬷嬷与吴管家并几个能干的家生子紧跟在大军辎重之后,这才紧赶慢赶地到了庆阳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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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军攻来突然,虽城中兵将拼死抵抗,但终究不敌,大军进城,如蝗虫过境,四处烧杀抢掠,哀嚎遍地。

家中财帛、粮食但凡能抢的都被抢走,人却被留在原地,提刀解决。

李家破门之时,躲在地窖中的李夫人和李姝皆被揪出,家中仆从一个一个倒在屠刀之下。

宋飏宛仍记得穿来时的一幕,她高高低低飘在半空,一把屠刀被高高举在李姝和周夫人的头顶,在日光照耀下明晃晃地闪人眼,母女俩抱在一起,既惊且惧。

危急时刻,周夫人将女儿往身后重重一推,利刃入肉的声音清晰传入李姝的耳朵里,她倒在地上,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冲上去想要夺下那把刀,却被一脚踹飞出去,脑袋直直磕在了盛满水的太平缸上,顿时血流如注。

宋飏宛还没搞清楚状况,便被突如其来的血腥场面震慑在当场,同时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拽到了破头的李姝身上,疼痛与眩晕立马袭来,但眼睛闭上前,她似乎看见,一支箭羽穿透了那个手握屠刀的兵士的咽喉,接着是一个穿着暗红铠甲的高大身影入得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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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雾出身陇西李氏,虽是旁得不能再旁的旁支,祖上也早已从陇西迁出,在江西赣州定居已有百年,但总的来说也算得上家族繁茂,家资丰厚。本是三房嫡长子,却因后娘刻薄,早年过得甚是艰难。

幸他得遇恩师,授他学识,育他品性,教他成材,终是凭着三分气运七分努力考取了功名,他得以从泥淖般的家庭中解脱出来,自成一脉。

后娶了恩师的女儿,两人成亲十多载,膝下育有一子一女,儿子□□豁达,女儿温婉娴静,老天似是将从前的苦难都弥补给他。

他已在宁县做了六年父母官,今年即是期满之时,考绩得优他就有望向上挪一挪,日子满是希望。

但他的满足,他的希望都被敌军踏碎在泥土里,儿子跟他一起爬上了城楼,也一同被淹没在烈烈铁骑之中,他想转过来望望身后的家,终究没法做到便失去了呼吸,眼睛却迟迟闭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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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嬷嬷与吴管家都是利索的,虽说是火葬,但该置办的丧仪却是一点不少,寿衣、香烛、纸钱,府中众人的孝衣,府中挂白,甚至是事后的骨灰罐,半天时间已全数安排妥当。

甚至掐着时间请阴阳先生写了批书,第二日便是吉日。

次日,看准时辰,有奴仆用躺椅将宋飏宛从内宅抬了出来,她其实仍旧难以起身,但她是府内唯一能够做主的人。

府中已挂了白,满是萧瑟之感,外院空地上高高架起了两个大柴堆,柴堆下一盏盏白纸灯晃着明明烛光,一具具尸身安安静静躺在上面,左边是她的父母及兄长,右边是平日照顾他们起居的奴仆,大家仪容都被整理过,看不出原来被血水染出的脏污,以及死时或惊或惧的神情,大家赤条条地来,干干净净地走。

白布将所有人的面容遮住,宋飏宛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里面是她让秋嬷嬷剪下来的她的一缕头发,这具身体她没法还给李家人,但愿这缕头发能够让他们有所依托。

秋嬷嬷将荷包放在李家人中间,便反身扶着宋飏宛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宋飏宛强忍着直立后脑袋上的不适感,靠着秋嬷嬷勉强支起身体,站起来朝柴垛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飘飘忽忽,晃晃荡荡。

放开秋嬷嬷,宋飏宛端端正正在柴垛前跪下来,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最后一个头她伏地缓了好一阵,才勉强直起了身子,除开伤病带来的生理性不适,她想起了现代的父母,心中涌起一阵阵儿疼痛,教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她不孝,泪水就这么开了闸,无声却汹涌。

秋嬷嬷慌张地弯下腰撑起她,似是怕她下一刻就直挺挺趴在地上起不来。

起身后,擦了擦脸,宋飏宛就着秋嬷嬷接过吴管家手中的火把,朝柴垛靠近,明火遇到浇了火油的干柴,立马便蹿起来,红彤彤一片,将躺在其间的人包裹起来,也将站在外面的人照的亮堂堂。

吴管家将另一边也点上了火,便肃静站立在一旁,一时间只闻火堆里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下人们在旁边添了一个火盆,时不时往里添些纸钱,还有纸轿和纸扎的轿夫等。

宋飏宛站在原地,看见满院素稿,抬头望去,院墙外也是飘飘洒洒的白色,满城悲怆,有些茫然,又有些无措,泪水依旧在两颊泛滥,然后她又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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