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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流放岭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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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的喧嚣持续了大约半个时辰才渐渐弱下来,天光重现,视线得以清晰,却是成片的狼藉。

小雨仍旧淅淅沥沥,却没了先前的疯狂。

出行不成,众人只能暂时停留。

“娘子聪慧,若非娘子提前示警,我等怕是避不开这场劫难。”周福又朝宋飏宛躬身,他是领队,保护众人是他的职责,若是出事他难辞其咎。

这个深闺中的娇小姐,真是叫他一次次擦亮双眼,重新审视。

“福大人多礼了,我不过碰巧,大家平安才是最重要的。”宋飏宛不想同他们在这件事上过多攀扯,一个小官之女,有些锋芒并不属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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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朝会刚散,朝中终于有点好消息,鞑靼人大败,大燕掌握了主动权。

也不知那兵戈之祸是否应在这儿。

众人朝衙署而去,手中的公务越来越多。

户部核算此次战争消耗,战后抚恤,甚至是几个府灾后重建等花销。

吏部要理清各职位空缺填补,虽已应急将重要职位安排,但还有很多细枝末节需要补充。

兵部调兵补充边镇,招收新兵填补空缺,阵亡登记,军功犒赏等。

内阁之中,几位阁臣也在商议谈判人选,与鞑靼议和的条件等,他们需要拿出章程,最后由陛下定夺。

他们的陛下可不是会心疼臣子的人,陛下只喜欢能干的人。

比如那位下朝后跟着陛下进入中极殿的都指挥同知周大人。

“哈哈哈!敬之啊,你和望兮可是立下大功,一路辛苦了。”皇帝在见到周明钦后终于不再面无表情,反而一脸欣慰之色。

周围的内侍看见上首之人面露微笑,连日来疾跳的心才总算消停两分。

周明钦却没什么体恤天子的好心,反而勾起恶劣的唇角,“都是镇北将军指挥得当,臣不过是听命行事。”

“陛下!”他突然提高声量,倒把皇帝叫得一激灵。

“臣有事启奏。”皇帝的微笑凝固了,看见他好表弟嘴角的笑,他觉得接下来的话肯定刺耳朵。

“吴王与鞑靼勾结,欲乱我大燕。事关亲王,微臣不敢擅专,只派兵看守,请陛下定夺!”周明钦也不管皇帝脸上好不好看,只顾将他自己的话说完。

何止刺耳,简直诛心。

好一会儿,坐在上面的人才出声,“你可知构陷亲王是什么罪名?”

“微臣不敢。吴王妃携证据出逃,向臣揭发吴王恶行,才避免了更多无辜将士的牺牲,但仍旧让孛罗忽、癿加思兰残部逃脱,臣有罪。吴王妃已随臣回京,就候在宫门,陛下可随时宣召。”周明钦低下头,他承认他有罪,却是未能全灭敌军之罪。

“宣!”

有内侍匆忙出去。

“坐吧,奔波一路了。”皇帝朝周明钦呶呶嘴,又转头看向一旁的总管太监,“福临,让御膳房上些点心茶水来,你们周大人这会儿还空着肚子呢。”

周明钦坦然受之,“多谢陛下!”

刚刚诘问那一句,也不过是皇帝好心情被打断,一时兴起,也想捉弄他这恶劣性子,事实上俩人相差好几岁,从小看着他长大,说是表兄弟,他其实内里却操着老父亲的心。

“你从前霸王的性子,母后却最是喜欢你,害得我老是给你擦屁股。如今总算有那么两三分听话了。”老父亲欣慰。

“从前确有那么两分混账,但也不是什么屎盆子我都认。若不是表哥,有些祸我小小年纪可闯不出来。”周明钦面无表情看着他。

皇帝却装作没听见,只闻得那声“表哥”,心中又生出诸多感慨。

皇帝常常觉得自己是个足够理智,冷静的人,但每每面对他这个小表弟,他却总是感情泛滥。

连皇后都说,“敬之于他,众人皆不如远矣。”

他也不是生来就如此,深宫之人,最是冷情冷性,别人看见他生来便是太子,荣登高位,却不知他连最基本的喜怒哀乐都不能轻易表达,他与母后是万人之上,却也是一人之下。

九天之上的太阳总是遥遥不可及,高高宫墙下尽是冰冷阴暗的角落。

周家人从来都是克己复礼,持身清正的,舅父待他亦如师如父,他从来很感激,但周家人同时也是感情含蓄的,他们信奉论迹不论心,将情感宣之于口甚至是一种轻浮。

他也学着做那含蓄清正的君子。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周家出了个异类,而太子的身后也多了个小太阳。

大家都说太阳霸道张扬,其实在他看来他不过是比其他人活得更热烈罢了。

这几年,随着舅父仙逝,太阳也逐渐变得清冷,那些火焰般灼人的东西被一点一滴埋葬。

他嘴上说着他懂事、听话,心里却很难过,太阳如何能成为月亮。

非是他情感泛滥,而是太阳先给了他温暖,才挑起了他心中热烈的火焰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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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大雨后,一连几日都是晴天,宋飏宛一行也总算陆续赶了段路。

只是.......

“娘子,你看那云,形状是不是不对,是不是要下雨?”

“娘子,娘子,鸟雀乱飞,是不是天有变?”

“娘子.......”

众人似乎有什么后遗症,又或是PTSD,离开土地庙后的路途中,看云看鸟都是一副杯弓蛇影的样子。

宋飏宛真是.......烦不胜烦,快烦死了。

好在,他们终于快到了,赶了四五天的路,今次已进入保定府,可与顺天府两两相望的地界。

想来再有两天,就能抵达了。

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宋飏宛是到了就不会有人再问她云和鸟的问题了,其他人则是不用再怕云和鸟的问题了。

这次,他们终于赶在了城门关闭前赶到,甚至看起来还有盈余的时间。

城门口这会儿进进出出的人也不算少,甚至临近暮鼓敲响的时间,隐隐有排队的趋势。

就是宋飏宛也不得不感叹,果然是天子脚下,古往今来首都人口都是首屈一指的。

她从如今人口贫瘠的庆阳府出发,翻山越水,才得见这闹市繁华。

看百姓的穿着,多是布衣长衫,头上裹着头巾,那些挑担背篓的则是上衣下裳,说是裳,其实是腰间系的类似现代围裙一样的“旋子”,旋子下面是浅色的大裆裤。

没有人衣不蔽体,大部分人面色看起来也算康健,即使不是面带笑容,这一张张脸上也少见愁苦。

当今应当不是昏庸之辈,宋飏宛如是想。

众人都在等待,却见城门内,一队官差押送一群穿着囚服的犯人出来,粗略数数,竟也有四五十人之多,男女老少皆有。

有官差出来喊话:“顺天府衙押送囚犯,行人速速避让!”

只见成年男丁皆头戴枷锁,脚戴镣铐,其余亲眷手脚也皆被铁链束缚。

犯人都垂着头,一时间只闻铁链叮叮当当的声音。

里面有老人,须发皆白,还有小孩,不过两三岁稚龄,看见这么多人,还有带刀差役,脸上露出惶惶惑惑的表情。

宋飏宛放下帘子,也低下了头。

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她自己尚且不知前路,别人如何她并无能力置喙。

但老天爷好像在同她开玩笑,她想要躲开,这事却好像无处不在。

他们进客栈时,店里的人正在谈论刚被送走的那伙人。

“刚里面有御史老爷和监正老爷呢。”一个留了山羊胡的长衫士子手边提了壶酒,就着一盘花生米,同他桌上的同伴念叨。

“是啊,好几家人,说是前段时间惹了陛下大怒,被下了大狱。”一个食客转身同刚才那人面对面,还朝对方拱了拱手。

这厢从老板到店小二都伸长脖子想要仔细听听那伙人的来路。

宋飏宛他们进到大堂一时竟也没有人上来招呼,还是他们自行到柜台敲了敲,掌柜的才看见他们。

问他们打尖还是住店时,谁都能看出来,魂还是在那边的谈话上。

在掌柜的心不在焉地替他们办理入住时,宋飏宛一行也不可避免地听到了大家的谈话。

“这这这,可是犯了大错,还是犯了大罪?”周围听众也着急。

“御史嘛,自然错在嘴上,至于监正老爷,则是因为看天看出了问题。”有人着急,自然也有人显摆,这人甚至有些得意地酌了杯酒。

“天,天有什么问题?”

宋飏宛心里却是一咯噔,自那晚看见“金星伴月”来,她可没少听人谈论。

她还记得永宁贺瞎子的话,以及后面那群人作鸟兽散的样子。

果然,堂内又有一人接过话头,“问题可大了,‘金星合月’,古来大凶之兆,监正老爷观测到,第二日便上书陛下,太白属金,金主兵革,此实乃殃及天下的大祸事。”

“豁!可真有此事?那为何不是在‘宁夏之祸’前出现?”

宋飏宛在一旁露出无奈的神色,自然是因为“金星伴月”是自然的不能再自然的自然现象了,同他们口中的兵戈祸事,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

“这老天爷的意思谁能明白?”

“那监正大人如此便被下了大狱?”总算还有人记得被判罪的监正大人。

“咱陛下也不是前朝景帝那种暴戾君主,若只是上奏这样的不详预言,顶多让陛下不开心,还不至于到如今这步。”

按理说,监正观测天象,上报观测结果,是他的本职工作。

错就错在这老哥太过耿介,预言说有兵戈之祸,或人主亡,他便老老实实写在奏章里,半点不掺假。

当今即位满打满算还不到两年,看见耿直哥的言论,当即便撂了折子,你想表达什么呢?

是有人想要操戈篡位,还是你年富力强的大老板要去奈何桥上喝汤?

大老板最近喝不喝汤没人知道,但大老板可以送人去。

不过幸好本朝轻易不杀文人,陛下气归气,也还不到要人命的地步。

既然不会当官,那你几个耿直的兄弟一起去岭南晒鱼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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