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周大夫人的吩咐，也或是她太忙看不过来，几个孩子下学后爱往她院子里来，倒是为她平淡的日子添了些活力。

她吩咐芳青替她准备些纸张和竹条，她想做风筝！

今日下雪，几个孩子早早便下了学，依旧是湘姐儿在前面拉着溪姐儿跑得飞快，往碧落阁而来，其余几个孩子在后面捏紧拳头呼哧呼哧地追。

周湘隔老远便呼喝起来，“表姐，我们给你带了莲子糕，你快来看看！”

“你们每次来见我都用跑的，如此急作甚，我就在这，又不会跑。”宋飏宛听见声音，便起身出了屋子，便见几个孩子大冷的天也跑出了一头的汗。

赶忙招呼几人进去，又让芳青带人给他们擦擦，试试后背还算干爽，才没让他们换衣裳。

“嘿嘿！老凤祥刚出炉的，我们下学路过，抢到便第一时间往家赶了，表姐快试试！”周湘眼睛亮晶晶，扬了扬手中的油纸包。

“可巧了，姑姑刚送了姜蜜水来，配上你们的莲子糕，定是不赖的。”

宋飏宛亦是笑，几人说说笑笑很快便将糕点和水饮分食完，吃完皆是一脸的满足。

周湘坐不住，转头便看见宋飏宛搁在书案上的半成品风筝，“表姐，你在做风筝？”

她拿起来，风筝纸垂落下来，竟是比她整个人还要大，另几个孩子也叽叽喳喳围过去，“是鱼，好大的鱼！”

“准确说是鲲哦。”宋飏宛举起手指遥遥一指。

溪姐儿也高高举起手，“我知道，我知道，庄子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啊，是那个可以化鸟的鱼。”湘姐儿扯起风筝两边的翅膀，惊喜地道。

江哥儿和泽哥儿同时伸出手，想要摸摸大姐手中的风筝，润哥儿也迫不及待伸出手，想要拉拉它的翅膀，那翅膀就比他还大了。

“表姐，北冥在哪儿，真的有鱼可以变成鸟飞上天吗？”江哥儿转头看向宋飏宛。

她走到几人身边，同周湘一起将风筝完完整整打开，“北冥大约就是北海，庄子在那儿看到了一种大鱼，大鱼张着鱼鳍跃出海面，就像鸟儿遨游在天空，庄子对此展开想象，于是便有了鲲鹏之说。”

“啊，没有真的鲲鹏啊。”周承江觉得很失望。

宋飏宛敲了敲他头上的小揪揪，“虽然鲲鹏乃是幻想，但这是圣人的浪漫呐，我们也可以追随他的浪漫。”

说着她扬了扬手中的风筝，“看，鱼不能变成鸟，但它可以变成风筝，一样可以扶摇而上的。”

“是啊，这么大，飞上天肯定很好看。”湘姐儿觉得爱不释手。

其余几个孩子频频点头。

周湘突然变得期期艾艾，她扯扯宋飏宛的袖子，“表姐，我好喜欢这个大鲲，你能不能送我，或者你再画一个。”

“表姐。”

“表姐，我也喜欢！”

“表姐，我也想要！”

“表姐！”

周湘将一个个扒拉宋飏宛袖子的手一一拉下，仰着头道：“不行！我先开口的，表姐要答应也是先答应我。”

说罢，她又捏捏拳头，在几个弟弟妹妹面前晃了晃。

眼看江哥儿想要上去撞撞头，宋飏宛忙用手掌裹住她的小拳头，“好啦，我倒是有个想法，不知道你们想不想听听？”

“嗯嗯嗯！”几只小手又将她抓住。

“你们见过大海吗？”宋飏宛突然想起了后世潍坊的风筝节，以蓝天为背景，漫天风筝飘飘荡荡，何尝不是另类的海底世界。

众人齐齐摇头，“我们见过河，坐过船。”

“无数条河流汇聚在一起就形成了海，大海辽阔，无边无际，一眼望不到头。海里有我们刚刚说的大鱼，有螃蟹，有大虾，有红红的珊瑚，珊瑚你们知道吧，形状像鹿角，一丛丛的，还有绿色的海草，还有一些脑袋圆溜溜腿很多的家伙，大海是蓝色的，待我们等到一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将这些家伙都画成风筝，放到天上去，就变成我们在海底遨游了。”宋飏宛抬手在几个孩子头顶比划，仿佛真的已经置身海底。

“还可以画船，这样就是船行在海上了。”润哥儿也跟着比划，他见过水里最大的东西就是船。

“那我要坐在船上，把我画上去。我还没在海上坐过船呢。”湘姐儿也不执着于手中的风筝了。

“还有我，溪姐儿也上去。”

江哥儿和泽哥儿也争着要上船。

宋飏宛将双手插在袖口，笑眯眯看向众人，“润哥儿的船，你们得问他咯。”

几姐弟又是一阵吵吵闹闹。

转过头，看见窗外的霜雪，湘姐儿却突然叹气，“京都的冬天那么冷，浪漫事要等到开春了，还有好久。”

见她小大人般忧愁起来，宋飏宛只觉得好笑，“这有何好叹气的？要我说啊，知道春日里会有这么浪漫的事可做，整个冬日我都会在期待中度过，想到每天都是在接近幸福，也是顶顶浪漫的事啊。”

“再说，我们能在春日里放出一个海底世界的前提是，我们能在冬日里将风筝提前做好，这可是个不小的工程呢，你们愿意帮忙吗？”宋飏宛朝他们伸出手。

“当然了！”湘姐儿和溪姐儿率先将自己手伸出来搭上去。

“当然！”又是几只小手伸出。

“好！那以海底世界为主题的春日活动小组成立啦！”众人抬手。

“哇哦！”欢呼。

“但是大海广阔，其中生物不知凡几，我刚刚所说不过凤毛麟角，远远不足以凑成海底世界。所以，有一个最艰巨的任务，需要大家齐心协力合作才能完成。”宋飏宛伸出一根手指，“我们需要搜集关于海洋生物的资料，翻阅典籍也好，询问夫子博士也好，总之大家自己想办法，或者你们姐弟合作，最后在纸上列出海中的生物，当然越多越详细是最好的，这个任务是最重要的，它决定了我们接下来的所有准备工作，你们愿意接下这个任务吗？”

“不可以让别人帮我们收集吗？爹爹身边的刘奇叔叔很厉害，他一定知道很多。”周承江问得很真诚，作为周家的嫡公子，大部分事情都会有奴仆替他打点，真正需要他自己动手的事真的不多。

周湘几个也飞快瞟了眼弟弟，仿似认同他的话。

宋飏宛拉着周承江坐回桌旁，“能够让别人替你做事，当然是你的权力。但是我们做事呢，讲究过程和结果，有人代替你完成任务，即使你取得了他的成果，但是那人经历了过程，他还可以复制出千千万万个相同的成果，你却不能，你甚至都说不清成果的来龙去脉。所以，有时候看似是我们取得胜利，但其实什么都没得到。”

她提起桌上的茶壶，给几个孩子都倒了杯水，“不要惧怕过程，享受它，它会给你们回报的。或者，这么说吧，等到风筝飞上了天，看到的人都来问你们，‘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它怎么有这么多腿啊？’的时候，你们是闭口沉默呢，还是说，‘你们去问刘奇叔叔吧，他帮我们做的。’”

“人在接近幸福的过程中才是最幸福的，孩子们，要付出，才有回报啊。”当然，宋飏宛没说的是，人只要拥有绝对的权势，别人的千千万万的成果也可以都是他的。

那么多当老板的人，难道他们是全能的吗，当然不是，他们有钱，可以雇佣买断别人的技能，在这旧时代，有权，自然也可以。

皇帝不就是雇了那么多臣子替他治理天下吗？

但她提出这个建议的初衷就是想让他们能够亲身经历这样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可以学会学习，收集的能力，同别人合作的能力等等。

即使没有学会，但这样一个过程带给人的满足、欢愉也足够，他们总能得到些什么。

几个孩子听完她的话都有些羞愧，他们养尊处优惯了，一开始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劳而获的想法，但想到被人问得哑口无言的场面大家都暗暗甩了甩头，自尊心这种东西，即使是小孩子也是看得很重的。

“表姐，先前是我们想岔了，本就是我们自己的海底世界，我们会自己动手的。”周湘突然站起，将姐姐的责任揽过，主动承认先前的错误。

宋飏宛点点头，她并非责备，几个孩子心性都很好，社会如此，惯性思维下，有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她只是想让孩子们有更多的体验，“待你们收集好资料，我会根据你们的资料画出小像，然后教你们自己动手做自己喜欢的风筝，我们的海洋最后到底丰不丰富，就看你们的努力了。”

“当然了，作为活动的东道主，你们还可以邀请别人一同分享你们最后的成果。我想，祖母、姑姑、姑父他们应该很乐意收到你们的请帖。”孩子也需要鼓励，来自家人朋友的肯定会使他们更加满足，也更有信心和动力。

“真的吗，真的吗？”

“那我要给祖母、母亲、雪琴、绾绾准备请帖。”周湘从凳子上跳起来，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过去。

“我想请父亲和哥哥。”江哥儿大声道。

“我，我也想让父亲看看。”溪姐儿红着脸，但还是勇敢说出心里话，润哥儿则在一边拉着姐姐的衣角狠狠点头，很明显他也是这样想的。

泽哥儿却在一旁弱弱地举起小手，声音讷讷，“我姨娘可以去吗？我也想让她看看，她肯定很喜欢，她也从来没有见过大海。”

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有些闪躲。

宋飏宛其实有些犯难，她也是第一次遇到妻妾问题，姑姑待庶子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对于妾室，她不知道姑姑的想法。

从情感上来说，她自然是无条件站在姑姑一边，但从理智上来说，妻妾都是封建社会下，陈规陋俗的受害者。

幸好周湘及时出声，解了宋飏宛的左右为难，“泽哥儿你自然是有邀请人的权力，但是姨娘归主母管，所以你须得向母亲秉明，征得母亲同意。”

“我晓得了，多谢大姐姐。”周承泽朝周湘一揖。

宋飏宛拍拍手，“好了，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但有一点请记住，这是你们的业余活动，不可因此耽误课业。”

得到应答，宋飏宛便放他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