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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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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谢婴时时关心、处处照料下,漱玉那脆弱的小身板终于一点点好起来。

某日清晨,锣声漫天,谢婴在敲敲打打中渐渐醒来,一睁眼便是茵茵那张眉飞色舞的脸,她兴奋地拿来了两件花衣衫给谢婴挑选,令后者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怎么了?”

茵茵眼里放光,笑道:“主君和少君回来了,是小姐您的父亲和兄长呀!据说少君又被陛下升了官,如今是朝廷的治粟内史了!”

治粟内史,掌管租税钱谷和财政收支,人人都知道是个肥差,一般担此官职的都是些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世人皆爱看美丽的事物,谢婴顿时对自己的这位兄长兴致缺缺。

见谢婴无甚反应,茵茵以为她又失了忆,便补充了几句:“小姐,主君和少君都对您很好,您可得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迎接,哦对了,今天少君还有公务在身,似乎得带客人来,小姐您快别躺着了,赶紧起来梳洗吧!”

也不管谢婴对床铺千般不舍,茵茵硬生生将她拉了起来,拿上各式各样的胭脂水粉便要给谢婴上妆,半月以来,谢婴每每看见铜镜里那张清丽的脸庞,都会忍不住有几分失神。

她本是武将出生,生得浓眉大眼、精神奕奕,唯独缺了女子娇柔之美,可韩九歌这张脸着实好看,棕栗色长发如瀑撒在腰际,微垂的眉毛下,一双小鹿般灵动的美目流盼生姿,如同粉雕玉琢的瓷娃娃,让谢婴一个女子都看得呆滞了片刻。

半晌,谢婴吞了吞口水颤着嘴角开口道:“茵茵,我觉得我不用上妆了。”

茵茵也愣了愣,旋即人精儿似的说:“小姐天生丽质,自是不用上妆也能艳压群芳。”

“不至于……我只是觉得见自己的家人没必要浓妆艳抹,收拾得干净、妥帖就行了。”

随着锣鼓声愈演愈烈,谢婴穿了一身淡黄色锦缎夹袄,外面套了件狐毛披风,脚上穿的是绣玉兰花羊皮小靴,头发绾成了两个团子,素净淡雅中还夹杂着几分少女的娇憨,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谢婴揣上塞了金丝碳的暖炉便施施然出了门。

一路上遇着不少韩府的奴婢,个个看见谢婴都眼里放光,有几个搬着托盘的婢女甚至忘了脚下的分寸,撞成一团倒在地上,茵茵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不多时几人来到了正厅,刚一进门便遇上了处处挑刺的柳湘凝,她瞧见谢婴,直接翻了个大白眼冷哼一声,抢先进屋。少女君身份尊贵,谢婴虽对虚头巴脑的礼节不甚认可,倒也无意争抢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她特地驻足等候,待柳湘凝领着浩浩荡荡一干奴婢进屋才跟了上去。

“君舅!”听到柳湘凝在前头高兴的呼声,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谢婴看见了主座上的中年男人,那人七尺有余,穿着一身貂皮大氅,腰间系着金丝蜀锦腰带,配有一块雕刻经文的玉珏,整个人容光焕发,满身的富贵。

“湘凝这些日子辛苦了,家里一切都好吧?”韩丰年与柳家的家主自小便熟识,两家也算是世交,柳湘凝婚嫁前虽未来过梁州,但韩丰年却时常途径柳家,给她带些各地的新鲜玩意,算是半个女儿也不为过。

看见此刻柳湘凝与韩丰年嘘寒问暖的样子,谢婴心中有些酸涩。

曾几何时她也在阿父膝下承欢,阿父也曾将她高高举过头顶,陪她玩幼稚的游戏,可如今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正想到伤心处,谢婴眼里蓄泪,却恰好与父亲韩丰年对上了眼神。

“九歌?”见到亲女儿,韩商贾没有表现出太过惊喜的神色,反倒是满满的担忧,他大跨步走到谢婴的跟前,脱下大氅披在谢婴的肩上,道:“你怎么穿得这样薄?”

韩丰年的披风毛领上还沾染着些许烟草味,这突如其来的关爱让谢婴有些无所适从,她没有办法接受一个陌生人忽然成了自己的父亲,心里记起的,满是自己尚是“谢婴”时的家长里短,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韩丰年一下子心疼坏了,连忙用袖子去擦谢婴的小脸。

“怎么了九歌,委屈成这样,是饿了么?早饭还没吃吧,都怪阿父回来得太迟了!”

“不,不怪您,阿父平安回来就好,九歌只是希望,阿父每次出门一次都能平安顺遂。”

似乎第一次从痴傻的小女儿嘴里听到这样完整的一段祝福,韩丰年怔了怔,旋即喜笑颜开道:“我的小九歌终于长大了,知道心疼阿父啦!”

“今天这么热闹?”屋子里忽然迈进一双乌金羊皮靴,韩攸肃一身轻巧劲装,带着薄薄雾气闯进了温热的屋子里,随手解开护腕扔给一边的奴婢,几步便到了屋子中央。

在一声声“少君”的招呼声中,谢婴随声望去,目光却径直落在韩攸肃身后的那道人影身上。

那人穿着一身绛色蟒袍,阴鸷的眸子如寻找猎物般扫过每一个人,最终落在了谢婴煞白的小脸上。

猛然被他盯上,谢婴如芒刺背,她撇开身子不敢直视青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青年如疾风般掠过谢婴的身侧,却忽然止住脚步,回头若有所思地看向谢婴,问道:“二小姐很冷吗?怎么抖得这般厉害?”

谢婴下意识“啊?”了一句,旋即强忍着不适,摇了摇头道:“没,没有,许久不见阿父和阿兄,九歌心里激动。”

“哦?是吗?”那人转身冲着韩攸肃笑道:“攸肃兄有个体己的好妹妹啊,鹤某着实羡慕。”

“子周兄又开玩笑了。”

听到二人对话,谢婴终于没忍住,腿软了软撞倒了身边的婢女,婢女手里的托盘盛满了水果,脚下不稳洒了满地,巨大的响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谢婴下意识间,目光穿过混乱人群,与鹤临对视。

——

京畿城的东边有一处巍峨的建筑,其富丽堂皇的程度堪比皇宫,那是当今圣上第二子的居所,传闻这位昭公子天资卓越,母妃亦得宠,深得陛下喜欢,两三岁的年纪便立了太子。

可福祸相依,昭公子三年前突发癔症,做了些大逆不道的事情,陛下震怒之下褫夺东宫太子的封号,赶出皇宫,随便指了处府邸幽禁了他一年,出来后性情大变,暴戾冷酷、杀伐果决,这倒是令陛下十分满意。

晚宴上,鹤临将昭公子即将赴任梁城王一事说出,并属意韩丰年父子当心此人。

“昭公子向来重文武而轻农商,是个顾不上民生的狠辣角色,商户大族在他那可讨不了半点好,还望叔伯与攸肃兄多加小心,谨慎此人。”

鹤临鲜少露出如此凝重的神色,韩攸肃似乎很是信任他,当即回道:“多谢子周兄提点,我与父亲断不会轻信于他。”

鹤临点了点头,拾起酒杯浅浅抿一口,不胜酒力的他此刻面上浮现一抹绯色,眼神微眯像极了惑人的狐狸,他忽而抬眸瞥了一眼角落里无精打采的谢婴,开口道:“今日的菜不合二小姐的胃口吗?”

突然被点名,谢婴微微惊诧,她礼节性地笑道:“是,今日多食了些点心,现下不怎么能吃得进。”

“哦……”鹤临了然地点头,声音微微拖长。

韩攸肃适时提醒道:“子周兄,我只她一个妹妹,哪里来的二小姐?”

“哦?莫不是在下记错了,还请攸肃兄见谅,不过……我方才叫‘二小姐’,你这位妹妹倒是应了好几声呢。”鹤临笑眯眯地看向谢婴,满眼意味深长。

听了这话谢婴顿时头皮炸开,原来这是鹤临故意露出的破绽吗?谢婴在家中姊妹里排行第二,自小便被人喊作‘二小姐’,可韩家只有韩九歌一个女孩……

谢婴先是在心里问候了鹤临祖宗,再感慨他真不愧是自己挑中的军师啊!

为了圆回来自己方才的话,谢婴垂下头一脸乖巧胆怯的模样,说道:“九歌向来怕见生人,不敢多说些什么,所以才没有指正。”

韩丰年在看到鹤临的注意力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韩九歌吸引,他目光微微闪烁,边赔笑边补了一句:“是啊,我家阿九先天六识不全,天资愚笨,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多有得罪之处,还请鹤将军恕罪。”

鹤临放下酒杯低低笑了一声,如夜般幽暗的眼底此刻微微掀起了波澜,他的嗓音低沉却又清冽,是谢婴曾经最喜欢的音色,每次的开口都叫她心动不已,可此时他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令谢婴胆战心惊。

“哈哈,是子周冒昧了,当是子周向大小姐赔罪才对。”说罢一饮而尽,谢婴只得轻抿一口以示尊重。

谢婴没有想过与鹤临的重逢是怎样的场景,但她笃定自己一定会愤怒、会质问、会正面交锋,绝不是现在这样垂着头不敢出声的胆怯模样,她甚至很难控制住自己的眼睛去直视鹤临。

方才在会客厅里,谢婴魂归以来,第一次听到“子周”二字,那是谢婴亲自给鹤临起的小字,因为他事事周全,处处为谢婴考虑。

原本听到这个名字该是安心,该是情绪上的瞬间松懈,可现如今的谢婴却如惊弓之鸟般,止不住地回想起金丹被一点点吞噬所带来的苦痛……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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