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卢敖带着韩钟烁和金筱芭来到了城墙脚下，这城墙并不高，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它的颜色：白色，也正因此，这座城被叫：“白城子”叫了一千多年。

三人一狗走上城墙，卢敖摸了摸白色的城墙，说道：“这罕见的白色城墙是由粉沙、石灰与黏土筑成的，据说当时有“蒸土筑城，锥入一寸，即杀作者而并筑之”的说法。蒸土筑城指的是生石灰加水变成熟石灰，释放出大量热气蒸汽腾腾。而城墙制作标准严苛，锥子扎入墙内不能超过一寸，锥入一寸为不合格，制作者便会被杀并将尸体埋入城墙内。是以，筑城土色虽白却异常坚固，直到一千多年后的今天，残存的墙体仍旧屹然挺立。”

金筱芭站在城墙上，低头见城下密林树影婆娑，层层叠叠，又抬头见天上晴空万里，云彩飘逸，说道：“看来文考的题，是和城墙有关？”

卢敖不禁双手一拍，赞道：“真是七窍玲珑，秀外慧中！今天一早得到政府方面的反馈，出城的挑战已经定在后日。第一道文考的题，金小姐就在这城墙上好好体会体会，以你文学世家的底子……”

后日？那就还有一天。卢敖后来说了什么金筱芭已经完全没听见了，她心想，说不定自己就剩下一天好活了。她看了看韩钟烁，见他也在看着自己，金筱芭忽然发现，最近好像每一次她看韩钟烁的时候，他也正巧都在看自己。心道：他也总看我，是不是因为心里也有点怕？

从城墙上下来，卢敖便带二人一狗到主楼签了各种“生死文书”。至此，终极出城挑战中二人是走是留，是生是死，就全系二人自情自愿，和“白城子”和“政府”就都没关系了。万一二人真的不幸丧命在铁索桥下，那么当地警方也就只能通知家属一声，人没了，仅此而已。想来万丈深渊的，是连尸体都见不到了。

签完文书，金筱芭直接回到酒店，鞋子一脱，钻进被子里，再没出来。

韩钟烁找卢敖范阳阳一起研究过铁索的方法，直到月亮露头才回来，却见中午给金筱芭送回来的饭一口没动，不禁皱了皱眉。好不容易让金筱芭正常吃了几顿饭，这一知道挑战的时间，又不吃饭了，韩钟烁心想：真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他想分散金筱芭的注意力，安慰道：“咱俩做的测试，卢敖说成绩不错。”

金筱芭人在被子里，低声问：“什么测试？”

韩钟烁：“就是从会议室出来后，卢敖带咱俩单独做的测试，据说那些应该是申报进城时先做的心理测验，成绩合格，其他方面也符合者，才会批准进城，咱俩属于先进城后补票的。卢敖说成绩不错。”

金筱芭：“所以呢？”

韩钟烁：“所以，说明咱俩心理素质都不错，那铁索肯定能走过去。”

金筱芭掀开被子，坐起身问他：“你说人死了会去哪？”

韩钟烁见她脸色苍白，长发散落在身上，颓废中带点倦懒的感觉，不知怎么心中忽然生出想过去抱抱她的冲动，他忍住，回答道：“我母亲从小就告诉我，天堂或者地狱。”

金筱芭：“什么样的人上天堂？什么样的人下地狱？”

韩钟烁想了想：“我不是上帝没办法评判谁该上天堂谁该下地狱，但是有一种人够呛能上天堂。”

金筱芭：“哪种人？”

韩钟烁：“有恐高症的。”

金筱芭“噗嗤”一乐，心想：我不就恐高嘛。她看了看韩钟烁，又问：“上天堂的人是不是可以在天堂里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韩钟烁：“我母亲是这样说的。”

金筱芭问：“你母亲是……基督教徒？”

韩钟烁摇摇头：“她是一位女牧师。”

金筱芭：“原来如此，我妈也告诉我，只要上了天堂，就可以见到去世的亲人、朋友，甚至是狗狗。”

韩钟烁知道她情绪低落，想避开生死的话题，想起一事，问她：“我记得你上次说，你们家做法事，还请了神婆的？”

金筱芭点点头，又成功把话题绕了回来：“本来我妈是什么邪乎信什么，后来可可去世了，就是她养的狗狗去世了以后，我妈整日伤心，就问遍了几大教派，要看哪个教派能让她死后和狗狗相见，就皈依哪派。”

韩钟烁：“……”

金筱芭：“有一次，我妈是在教堂里遇见了一个女牧师，诶，真巧也是女牧师。告诉她狗狗没有原罪也就意味着没有审判，只要主人能上天堂，就一定可以和爱犬团聚。所以后来，我妈就信基督教了。”

韩钟烁看了看一边听故事的Daniel，见它舒服的侧躺在地毯上，四肢舒展的伸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金筱芭看，好像知道是在聊狗狗的话题一样，听得专注又惬意，韩钟烁微微一笑：“你妈妈还真是爱狗。”

金筱芭想到妈妈淡淡一笑，说道：“可可活着的时候，我妈给我炒土豆丝，给可可炖肉。我奶都看不下去，经常偷偷带我去吃麦当劳。对了，就遇上苗晋和宋遥的那次，你给丹哥煮饭，叫它吃饭我以为叫我呢，我们家那会天天都是这样的乌龙。”

韩钟烁轻笑道：“难怪你应对的这么自然。”

金筱芭想起家人脸上笑意渐浓，自顾自的说着：“后来我奶生病了，我妈就劝我奶也信基督教，我妈说：人能上天堂的可能性就按50%计算，那么只要一家人都信基督教，至少有50%的几率可以在天堂团聚，不然就连这50%相见的机会都没有了。我妈是学文学的，数学不太行。”如果每个人的几率都是50%，那么一家四口都上天堂团聚的可能性应该是12.5%。

韩钟烁：“好像有点道理，你奶奶后来怎么样了？”

金筱芭：“我奶后来就受洗信主了，但是病情没有好转，她去世之前，我妈哭着说：‘妈，天堂有个叫彩虹桥的地方专门管理宠物，你去了以后，就先帮我找到可可，帮我照顾好他，他要是不听话可千万别揍他，别和他打架，好好相处等着我们。’”

韩钟烁：“……你奶说什么？”

金筱芭：“我奶没来得及说话，就咽气了。但凡我奶能回一句嘴，她肯定得骂街。”

也许信仰并不能改变生死，但可以改变人在面对生死时的态度。

韩钟烁哑然失笑，他的工作是和狗打交道，他自认是爱犬的人，他身边的同事也都是爱犬的人，但是能像金筱芭的妈妈这样爱犬的，他真是头一回听说。

金筱芭忽然难过的说道：“我奶和可可倒是先团聚了，可是，可是，我还没有受过洗，要是后天我掉下去了，我不就连那50%的团聚机会都没有了嘛。”说着，趴在膝盖上，“哇”一声哭了出来。

韩钟烁这才明白，说了半天，原来金筱芭伤心的点在这呢，他坐在床边安慰道：“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金筱芭一边哭一边问：“你有好方法能过铁索？”

韩钟烁：“过铁索现在还不是十拿九稳，但是我可以保证，绝对没有生命危险。”

金筱芭立时不哭了，把脸上的眼泪一抹，问：“真的？”

韩钟烁认真的点点头。

金筱芭突然双手一拍，激动的说道：“我想起来了，我奶说，人死之前是有征兆的。”

她忽然走到韩钟烁面前，双手捧着他的脸，贴近再贴近，韩钟烁看着她一副要亲上来的架势，赶忙问：“你，你要干什么？”

金筱芭也不回答，几乎脸贴着脸，使劲地看着他的眼睛，看的韩钟烁心里又泛起异样的情愫，好一会，金筱芭才说道：“你也看看，能不能从我的瞳孔里看到你自己？我奶说，要是一个人在别人的眼睛里面看不到自己的样子，那就说明这个人快死了。”

韩钟烁恍然大悟，配合的仔细看了看，说道：“必须能看见呀。”

金筱芭脸上渐渐有了笑颜：“看来这一条，排除。”当即拉着韩钟烁走出酒店，站在街上，任由月光给他俩披上银衣。金筱芭看着地上的影子转了转，抬了抬胳膊伸了伸腿，见影子也跟着动，又盯着韩钟烁的影子，让他也伸胳膊伸腿，见影子也跟着动，高兴得跳起来，拍着手说道：“真的也！咱们俩不会死的！”

韩钟烁问：“影子也有讲究？”

金筱芭喜笑颜开的说道：“我奶说这一条，最灵。有一个古老的说法，鬼魂是没有影子的，因为他们本身就是虚无，所以据说，人在死亡的前几天，站在月亮下，是不会出现影子的。但是你看，咱俩的影子那么灵动，鲜活，有生命力！”

韩钟烁虽然明明知道这些歪理邪说完全都是胡扯，但此时看着金筱芭的脸上终于一洗白天的阴霾密布又露出笑颜，竟然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月落日出，又日落月升。

第二天金筱芭一整天没有见到韩钟烁的人，猜想他一定和卢敖他们在研究着过铁索的办法，自己便乖乖吃饭，吃饱了就躺平呼呼大睡，养足精神等着面对即将到来的出城终极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