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赌坊之前，盛明朗还百般犹豫拉扯，拽着自己的腰带不肯撒手，谢无涯在各个赌桌上横扫了一圈之后，他恨不得将自己都押上去。
谢无涯揪着他的后领子将人提出来，又把赢来的钱分给他大半：“拿去赎你的扇面。”
盛明朗意犹未尽，拽住人胳膊怂恿道：“谢兄，天儿还早，你再跟他们玩两把。”
日头偏西，这时辰说早不早，说晚不晚。
谢无涯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别太贪心。”
几个时辰功夫，他已经把桌面上的钱赢了大半，再不有点自知之明，恐怕连半个子也带不出来。
“你自己去赎扇面，我还有事。”
“什么事？”盛明朗当这人要扔下自己重返赌坊大杀四方，立马抓住人胳膊，“我也去我也去。”
谢无涯将他的手拨开，故意吓唬他：“这城里剥皮的幕后真凶还没抓到，你说万一它晚上出来……”
“好嘞，我在客栈等你。”
看人走的利落，谢无涯嘴角一勾，掂了掂手上的钱袋子，抬脚就往相反的方向去。
孰不知他二人的形迹早已尽数落在不远处茶楼上的几人眼中。
“青楼、赌场，他还挺会玩儿。”赵长意已然十分不满谢无涯的行为。
他出身关中世家大族，祖上殷实，宗内一直有传闻说他跟玄都皇室有些渊源，虽然一直没有得到他本人亲口承认，但大家都心照不宣。
否则，他怎么可能在十四岁的年纪就拜入萧莲舟座下，跟梅雁冰成了师兄弟？
众所周知，梅雁冰出身雁北梅家，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炼药世家，家族中曾出过七代炼药师，其父梅天南更被誉为修真界第一炼药师，传闻他炼制的丹药，有起死回生、淬丹破境之神效。
梅雁冰更是天赋非凡，在家族炼药师考核中以区区十六岁拔得头筹，被当成雁北梅家下一任家主培养。
但因他不好炼药之术，一心只想成为剑修，其祖父梅若寒便将他送来衍天宗，请萧莲舟收他为弟子。
这些年，萧莲舟座下弟子只有梅雁冰和赵长意二人。都说梅雁冰举手投足肖似云泽仙君，知仪识礼，温文尔雅，如明珠皎皎生辉，而赵长意浑不似同一个师门出来的人。
“这样的人就该赶出去，留着也是玷污咱们衍天宗的名声。”
这回连梅雁冰也不知该如何解围。
萧莲舟并未动怒，只道：“前往义庄查看受害者尸骨要紧，雁冰和长宁与我同去。长意，你去将他二人带回客栈，好生劝诫。”
“是。师尊。”
*
因着冬日的缘故，一会儿功夫天已经黑透了，街头上零散的摊铺大多已经收了，在外逗留的也都揣着手往家奔。
谢无涯在街头随便跟人打听了一下，就径直往城南去。
阜宁还算繁华，但因着这几年天公不作美，虽然没有发生大的天灾，但是连年少雨，有余粮的人家勉强还能过日子，本就不富裕的人家自然越过越艰难。
原本指着天公垂怜还能糊口，到最后城里的乞丐却是越来越多。
繁华热闹的地方容不下他们，而城南地处偏僻，从前风调雨顺的时候，建了不少山神庙等等之流，如今这些地方全都成了乞丐的容身之地。
谢无涯找到此处最大的一座山神庙，听城里人说，这里以前香火最盛，尤其每年的山祭隆重又盛大，周围十里八村的乡民都会赶过来敬香祈福。
这几年越来越旱，不少地方都已经到了卖儿鬻女才能过活的地步，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能奉到神龛前的就更少了。
谢无涯从外面走进来，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乞丐，听到动静立马有人警惕的抬起眼皮看过来。
在这种地方落脚的，大多都是无家可归的人。若是有人来，就意味着他们的地盘受到了侵犯，因此这些看他的眼光都有些不善。
“小子！这里庙小，住不下你，赶快出去！”
最先发话的是靠坐在神桌前的一个乞丐，他抱着一根油光发亮的竹棒，身下的床铺相较其他人格外不同，不仅有铺有盖，还有个做工精致的绣花枕头。
其他人最多就是蜷在一团破布上，哪有这待遇？
谢无涯扫了一眼，这些乞丐清一色都是男人，年纪最小的也应当有十七八岁，其间并无妇孺。
像这样的多是抱团。看他们所占的位置，就能大概辨别出他们各自在这个团伙里的地位。
不过他要做的事情，道也不拘是什么人。谢无涯立在门口，看着方才说话那人问：“你是这里的头？”
乞丐眼光凌厉：“怎么？想找事？”
一听这话，其他乞丐都坐起来，警觉的摸起身侧的竹棒。
这年头，争地盘、抢食物这事时有发生。
谢无涯道：“有个挣钱的活儿，不知道阁下接不接？”
乞丐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他衣着普通，并没将他放在眼里：“你要有挣钱的门道，何不紧着你自己？”
谢无涯摸出一锭银子扔到他脚边。旁边一个乞丐赶紧捡起来放到嘴里使劲咬了咬，惊诧道：“真……真的。”
乞丐眉头动了动，将银子攥到自己手里，然后看向门口的谢无涯：“什么活儿？”
“我看上吹雪楼一个姑娘，想找人给她捧捧场。”
乞丐嗤之以鼻：“就这点银子，你也敢招惹那种地方的姑娘？”
“这你不必操心，”谢无涯一笑：“这一锭银子你带他们去换身干净衣裳，至于你们的工钱，我再另付。”
乞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好奇又拿不定主意。
“我这活可比你们每日出去扛麻袋卸货、在街头乞讨要轻松得多。”
乞丐思索了一下，将银子收进掌心：“给谁捧场？”
“吹雪楼的头牌。”
乞丐看了他一眼，将银子往旁边一扔：“这活儿我们干不了。”
谢无涯疑惑：“为何？”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招惹红玉姑娘？她可是秦公子的人……”
“秦公子？”谢无涯问。
乞丐道：“外地来的吧？连秦公子都不知道，知道我们城主姓什么吗？姓秦。秦公子是他的独子，你敢打他女人的主意，仔细你的皮。”
谢无涯道：“原来是城主公子的人。那我的确不该冒犯，不然就换个姑娘捧场。”
乞丐一怔。
“我在吹雪楼的花牌上看见红玉姑娘旁边的牌子上写着青玉，想必也是位绝色佳人，那就她吧。”
乞丐有些惊讶：“你……你说换就换？”
谢无涯道：“不能换？”
“这喜新厌旧我见多了，还没见过像……”乞丐没说下去。
谢无涯笑笑，朝人一拱手：“那就有劳诸位替我的青玉姑娘好生捧场。”
“……”
从山神庙出来，一柄银剑突然就横到他胸前。
看剑鞘是柳叶纹饰，谢无涯便猜到来人是谁。
“衍天宗怎么会收你这种弟子？”赵长意并未出鞘，只拿剑抵着他的胸口，但这力度，明显是厌恶极了他。
谢无涯道：“衍天宗能收你这样的弟子，自然就能收我这样的。”
“你少跟我打马虎眼。早就听说你谢无涯的大名，没想到却是举止粗俗，行为乖张。这青楼赌坊，还有什么地方是你没去过的？”
谢无涯：“没去过的？那就多了。要我一一数给你听吗？”
“谢无涯，方才你在里面说的话我可都听见了，你竟然跟青楼里的姑娘有勾连，这次布施，你跑到这阜宁城，是不是就是为了见你那个相好？你入了宗门竟然还肖想这等俗世之欢，呸，丢人！”
谢无涯直接无语。
这是他听见的吗？这都是他自己联想出来的！
他上次这么无语，还是上辈子。
赵长意，萧莲舟座下二弟子，人心眼儿不坏，但就是跟他不对付，哪哪看他不顺眼，而且是毫无缘由的看他不顺眼。
前世为了不让萧莲舟难做，他试图找原因调和，却始终没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最后他自己找了个理由，也许这个人就是天生看他不顺眼。
上辈子他俩一见面就掐，本以为这辈子能躲开，得！第一面刚见上又掐起来了。
谢无涯觉得，赵长意就是上天专门派来折磨他的魔鬼。
“人证物证俱在，你休得抵赖，回到宗里自去戒律堂领鞭子。现在跟我去客栈，等师尊来发落你。”
谢无涯：“师尊？萧莲舟也来了阜宁？”
赵长意朝他胸口狠狠戳了一下：“师尊的名讳是你能直呼的吗？”
谢无涯被戳的生疼，忍不住吃痛，本想教训回来，想到自己现在还不是他对手，又忍住了：“……你真是你师尊的好徒弟。”
“别废话，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