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耳醒来的时候姬西桃还没有回来。她感觉头痛欲裂，身体也不听使唤。她刚开始怀疑自己发了烧，便撑着自己坐起来，端起床头的凉水喝了一口。

不对。这种疼痛不像是发烧，反而让她回忆起那天被姬西桃威胁……当初的痛苦从未有过的清晰，不如说，这几天为什么会把那种痛苦给忘了？

想见她，担心她这次任务是否能完成，想念她的拥抱和亲吻，明明昨天充满甜蜜，回忆起那些时却感到痛苦不堪。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菟耳在房间里绕了几圈，终于把目光锁定在了那杯凉水上。是那粒药？可那是从包装里拆出的安眠药啊？不对，她怎么会吃下那粒药？

在那之前肯定就出问题了。

她仔仔细细回忆了这几天的吃食，都是热食，初秋还有些燥热，但她已经有意避开所有凉饮。

她又去喝了一口水，企图缓解愈发强烈的头疼，就在此时，她忽然听到楼下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快速接近，又重又厚，不是姬西桃。那人直接破了门上的禁制，带着森林里植物的气息和更浓重的血腥味闯了进来。

菟耳下意识躲到了墙角，却被人揪住了领子，一股子血腥味钻入鼻子。

“你会不会治愈？”来人粗着嗓子问。

“……公孙？”菟耳看着这个满脸是血的男人，犹豫着叫出他的名字。

“沛蓝受了很重的伤，她现在躺在门口。我没力气了，你会不会治愈？”公孙面无表情道，要不是他的声音已经非常虚弱，根本看不出他受了重伤。

菟耳把视线挪到门口，就看见粉发女人侧卧在门口，已经不省人事了。

刚才那些头疼忽地一下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身体上切实的疼痛。菟耳终于意识到身体某个部位的确切疼痛与头疼大概在共存，她和姬西桃可能共享了痛觉，或者说，只是她单方面分担姬西桃的痛觉。

她感觉自己的领子被松开了。她慢慢爬起来，把姬西桃拖进房间，关上门。

她盯着姬西桃脖子上的伤口，抬起头对公孙说道：“我要纸，越薄越好，要没有字的。”

公孙靠坐到小沙发上，从边上抽了两张纸巾给菟耳。

菟耳凝起一小股灵力割破自己的手指，在纸巾上画起符来。她画了一半，忽然停住，转手把它撕掉，重新再画一次。

公孙就坐在边上静静看着她画完符，又扒开了姬西桃的衣服，先挑了腹部的伤口贴上。公孙适时递过去几张新的纸巾。菟耳接了，手上的血很快止住，她不得不将口子割得更深。

处理完姬西桃身上的大伤口，菟耳转身对公孙说：“我再给你贴几张。”

公孙难得扯出一个笑：“我也是乌兰族。你用的符竟然不会烫伤我们吗？”

“不会。我现在做出来的效果不是很好，你凑合用一下吧。”菟耳又重新割开手指，这回她终于疼得皱了皱眉，但并没有影响到她画符。

她把符贴到公孙的手臂和后背，又说：“我解不了毒。这符只是治愈伤口缓解疼痛的。”

“这个倒用不着你操心。”公孙把外套披在身上，“目标用的不是炼出来的蛊毒，我们有解药。你会打针吗？”

菟耳顿了顿，闷声答道：“我可以学。”

“……算了。”公孙缓了一会儿，开始在衣服里翻找东西。

“我会学，我学东西很快的。”菟耳吞了口口水，盯住公孙，即使他的眼睛让她感到几分恐惧，“请你教我。”

公孙熟练地撕开药的包装，把浅黄色的液体举到眼前，问道：“为什么要学？你不想待在沛蓝身边吗？她可是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你留在身边。”

菟耳不答，尽管脸色因紧张有些发白，但还是盯着公孙，道：“你们还缺人手吗？我可以。”

公孙的动作顿了下。

“……她不信任我。”菟耳缓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种痛苦卷土重来，啃噬着她的躯体，“我怀疑我中了蛊，一种会绑在她身边的蛊。而且，我的灵核上也有她的蛊。”

公孙仍盯着注射器刻度，“解了你的蛊，那沛蓝就没了。为了你损失一个好手？这可不是笔划算的买卖。”

菟耳盯着公孙手上的针管，她感觉头昏眼花，只能向后半倚在床头柜上，忍着疼痛道：“你先解毒吧，我要先缓缓。”

公孙开始靠在窗边抽烟，姬西桃躺在床上，身下潦草垫了条浴巾，才没让血沾到床上。

菟耳坐在床边，夜晚的冷风从窗户缝隙吹到她脸侧，刚刚的疼痛已经消退大半，这更加证明姬西桃给她下了某种蛊，甚至能将下蛊人的痛觉传递到自己身上。

菟耳摸到床头姬西桃之前留下的半截烟。她捡起来，拿打火机点了，学着吸了一口。

她被呛了一下，虽然不喜欢，但她还是强迫自己继续吞入那灰蓝色的烟雾。

抽完半根，她感觉自己冷静了一些，才抬头与公孙对视，“我们接着谈谈。”

公孙抖落烟灰，没有说话，眼睛却看着她。

“你们肯定查到青檀了吧，他是我师兄，还是那个灵族解蛊师的学生。如果让他解蛊，或者只是抑制一下蛊毒的效果，沛蓝肯定毫发无损。”菟耳道，她的语调非常冷静，像是在诉说一个普通的真理，

“我有能力做刺客。你知道我的能力吗？刚刚你也看到了，我会写符，我的符不会伤害乌兰族和灵族。除了治愈符，只要给我时间，我能把人族的符全部复制下来，所有种族都可以使用，我甚至可以把符刻在子弹上，这不是可以加强你们的火药□□？”

公孙说：“符箓的效果主要来自于写符人的修为，你现在的修为远远达不到我们要的标准。”

“只要解开了蛊，我的修为就能提升。蛊对我来说终究是毒，特别是灵核上那个，有它在，我不可能在最好的状态下修炼。”菟耳顿了顿，努力在脸上扬起一丝笑容，“而且我获得灵核也才三个月，三个月从零基础修炼到现在，还不算好资质吗？”

公孙呛咳一声，他笑道：“你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完全不一样，我没想的你是这样性格。”

“没关系，现在你知道了。”菟耳直起身走到公孙身边，她比公孙矮了太多，只能抬头看他，“你们帮我解蛊，或者我自己来，我会给你们更大数量的符箓。我不要求给我多少钱。这样交换，可以了吧？”

公孙点起第二支烟，他思考了一会儿，挥手拨开眼前的烟雾，露出一双深灰色的眼眸来，那双眼睛难得笑着，他说：“那你先治好沛蓝，顺便想想你的代号吧。”

民宿的老板娘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她的女儿在外念书，只有寒暑假才回来帮她，所以平时她都是一个人打点上下。尽管这间民宿靠近平真府，但环境一般，一直没什么人来。前些天自称姐妹的两个女孩入住，但这几天老板娘一直只看到姐姐出门，而妹妹除了吃饭一直都在楼上待着，所以老板娘记住了这对姐妹。

那个身材娇小的妹妹今天是第一次独自下楼，所以老板娘一开始吓了一跳。

她看起来有些疲惫，保持着礼貌和生疏，“我想要两人份白粥，麻烦您送到楼上好吗？”

“当然可以。”老板娘记下，又问道，“今天你姐姐没下来吗？”

女孩看了楼上一眼，露出歉意的笑，“她好像感冒了，不过没关系，我们带了药。”

“怎么会突然感冒呢？也对，晚上山里凉，冻着了吧？”

女孩歪了歪头，露出打趣姐姐的笑容道：“大概是和小男朋友约会去了吧，姐姐肯定找到他了。不过那个男的不喜欢姐姐来着，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哎呀，你姐姐那么漂亮还会有男人不喜欢呀？”老板娘觉得稀奇，“我说你姐姐前几天问我哪里花多，原来真的去做情蛊了？”

女孩听到“情蛊”两个字时明显怔了一下，老板娘并没有在意，她继续道：“看来那个男人不错喔？只要下了情蛊，不会有逃走的男人。你会很快就会有姐夫啦！”

“我倒是觉得，那个男的不太值得用情蛊啦，不过姐姐喜欢就行。”女孩用一只手托了腮，顺便揉了揉自己的脸，她很快笑道，“我先上去看看我姐姐，麻烦您做好饭送上楼，谢谢啦。”

“不客气！”老板娘哈哈笑道。

公孙离开后，菟耳给姬西桃清洗伤口换好衣服，这才休息了一会儿，顺便又多写了几张治愈符给姬西桃贴上。

她没有想到自己在做这些事时心情平静，似乎她本该为姬西桃做这些。或者说，她本以为自己知晓了蛊的存在就能遏制对对方的爱意，可以那爱仍旧汹涌，甚至比前一晚来得更猛烈。

她告诉自己也告诫自己：那是情蛊，不是我。我不会爱她，永远不会。

姬西桃是在下午醒来的。

粥热了两回，上面结起薄薄一层膜。菟耳耐心拨开了那层膜，舀一勺粥吹凉了送到姬西桃嘴边。姬西桃累得一点力气都无，她顺着菟耳的意思吃了点，又继续睡觉。这一次倒是睡得沉稳又舒适，发热带来的寒意一点点消退，似乎有温热的液体将她从头到尾包裹起来。

等她再度醒来，见窗外透进紫色的夕阳，身边小孩缩成一团，正安稳睡着。她的手搭在自己身上，体温也顺着传递过来。

姬西桃发现自己身上贴着不少纸巾，纸巾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深褐色不规则的纹路，看不出来是什么。她揭开纸巾，发现伤口已经好了太多。

符？但符箓本该灼伤她。

还没思考出结果，她的动作惊醒了菟耳。

菟耳伸手测了测她的额温，又试了试自己的，才放心地笑道：“应该不头疼了吧？”

姬西桃半天才应了一声嗯。

菟耳随意地掀开被子换下睡衣，背对姬西桃穿好衣服，才回头道：“晚上去哪儿吃？”

在朱寨民宿养了两天后，她们回了东洲。公孙联系姬西桃，说这个任务转交给其他人了，因为情报出错，组织上也没有责罚她的意思，但近期所有任务都被暂停。

半个月来岁月静好无事发生。她们待在家里，裹着一条被子一起看电视，对着傻瓜综艺哈哈大笑。她们一起跟着网上的菜谱学做一大桌菜，结果只能连吃两天剩饭。她们去买昂贵的香水，然后一起躺在馥郁的后调香氛里，让彼此糅合进彼此。

菟耳准备好走的时候，漫长的木质香味散去，空气中留着茉莉花清淡的香气。她低头闻了闻自己，皮肤上也粘附着温和的属于姬西桃的香气。

过去的十几天像是一场过分美好的幻梦，她享有了姬西桃全部的爱——她知道这是全部。她忽然有一种将要与自己的某个部分剥离的痛苦。

离开了姬西桃的爱，她会怎么样呢？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告诫自己这些饱满的爱与情绪不过是情蛊的作用。她不可能留在姬西桃身边，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再说了，她应该早就习惯孤单了。

这样想着，菟耳最后吻了一下姬西桃的眼睛，将□□项链在她枕边放好，然后迎着公孙嘲笑的眼神，轻轻掩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