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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便宜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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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帮柳轻绮写年终报告这件事,师徒俩又统一战线,一个装模作样,一个帮着糊弄魏涯山。可怜魏涯山长八个脑袋也想不到他如此信任的方小少侠三言两语就被柳轻绮给拿捏了,还以为正是师弟自己亲手写的,拿着那厚厚的一叠喜笑颜开,不住夸他:

“好啊轻绮,终于知道要工作了,为兄甚慰。”

“那是当然啊,”柳轻绮晃着扇子微微一笑,“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不做吗?”

“这都是你弄的?”

魏涯山粗率翻了翻那几本小册子,有一张手掌那么厚。他有些狐疑:“你这是把他们三年的都写上去了?”

“一年的嘛,今年经历的事情多,”柳轻绮说,“毕竟……这几个孩子也没什么休息日子,明年还得继续。”

魏涯山点点头,不再多语了。柳轻绮说的没错,一年好像庸庸碌碌又焦头烂额地过去了,似乎是做了很多的事,又好像都没做成,细细算来,这一年经历的大事件都比以往加起来要多得多:花岭镇,英雄擂,燕应叹的突然出世以及各式各样的谜团。每一个都接触到了,每一个都没搞清楚,带着一头雾水跑来跑去,又最终回山。

到底还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在这个怪圈里,怎么看都看不明晰,可要到跳出圈子从山外来看山里时,又不是那个时候。柳轻绮没急着回去,坐在魏涯山那蹭了几口茶喝,他撒谎不脸红,连着魏涯山问了他几个问题都睁着眼睛瞎混过去了,甚至有理有据,叫人压根怀疑不起来,搞得魏涯山以为他真的变了性,又高兴又半信半疑,但好歹任务是真的完成了,还是叫柳轻绮这个不喊他就决计完全不拿起笔写一个字的懒蛋完成的,掌门一喜之下,决定给柳轻绮一点甜头吃吃。

柳轻绮原本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剥花生,闻言一挑眉,放下了腿。

“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魏涯山说,“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招来?江郎才尽了,什么我都知道。”

他眉开眼笑:“是不是又想出去玩?师兄给你钱,一年了好不容易愿意工作这么一次,不得给点奖励。”

他转身要去后院拿钥匙,柳轻绮紧跟着他站起来,道:“哎哟,铁公鸡掉毛了,真是少见。”

他又道:“你给多少?”

铁公鸡大手一挥,风里都沾上了难得的富贵的气息:“你要多少给多少。”

“要多少给多少?”

“对。”

柳轻绮点点头,冲魏涯山一拱手。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来,慢条斯理地抖开,甚至用手抚平内里的褶皱,提着两侧往魏涯山面前一放,平静地说:“装满吧。”

魏涯山看了会儿那袋子,又抬头看着他。

柳轻绮一扬下巴:“师兄,装满吧。”

“大师兄!你干嘛呢?能不能帮我拿着点啊?”

唐云意站在凳子上扶着门框,摇摇晃晃地不敢动弹。他扯着嗓子冲后面喊:“跟谁说话呢,春联你还贴不贴了?”

“贴啊,贴啊!”远远地传来方濯的声音,“你等一下,有人来找我……”

唐云意骂了他一句,抓着门框站好了,可怜巴巴地等方濯回来。他一大清早就被拽出来收拾东西,眼睛还迷迷蒙蒙的看不清。晃晃悠悠到了,扶着椅子往上一踩,第一张还没贴好,那个把他拽起来的罪魁祸首就一跑了之,出了院,不知道跟谁聊天去了。

可到底唐云意也没法,两只凳子摞在一起,非常危险,他又胆子小,下不来。方濯那边跟人一聊又没了个头,开始还能听到几句话,过不了多久,就一声也没有了,似乎是换了个地方。唐云意又气又急,恨不得直接飞过去把方濯的头给拧下来,等了半天也等不到人,忍不住喊道:

“方濯!你他妈干嘛呢,还行不行了?”

“师兄你怎么骂人呀?”

一个声音骤然从身后炸开,吓了唐云意一跳,他猛地转身要看是谁,一时没有留意脚下平衡,身体摇摇晃晃地大喊一声,就要往下面栽去。

“呀,”那人吃了一惊,忙上前搭手,“阿笙你往后站站……激动什么,都摔下来啦!”

现场一片咣当声,椅子倒了,垫子掉了,人也摔了。沙尘四起,一片狼藉,幸好这人动作比较快,一把接住了唐云意,才不至于让他后脑着地,摔成两半。两人一起往前踉跄了两下,一头磕在门上。唐云意大叫一声,这人也大叫一声。

“师妹!”唐云意道。

正是君守月。

“没砸着你吧?”

可怜唐云意,自己腿都还吓得发软,转头就要来关心师妹。君守月的手指被他的后背压着了,呲牙咧嘴地抽出来,甩着手说:“没事。你在这干什么呢?”

“大师兄喊我贴春联,结果他自己突然被人找走了,也不过来帮我扶着凳子下来。”唐云意磕到了后脑,头痛脑昏,眼前金星闪烁,活像是成了一只大铜钟,一敲就溜溜转圈。他把目光往君守月身后放了放,看到手里捧着鱼缸出去十步远的洛笙,揉了揉后脑,有些窘迫地站直了身子,冲她点点头:“洛笙师妹。”

“师兄。”洛笙冲他行礼。君守月看他这边没事了,转头就去那边拉洛笙:“阿笙,你急不急啊?”

“我?”洛笙有些吃惊,忙说道,“我不急。怎么了?”

“不急你在这里看会儿嘛。”君守月笑了,“你去那边坐会儿,我帮我师兄贴下春联。大师兄看着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呢。”

洛笙向来对她的话没什么异议。她也不多问两句,点点头,就乖乖地走到一边的长椅上坐着去了。反倒是唐云意有点不愿意,问道:“大师兄怎么就回不来了?他到底干嘛呢,把我拉起来的是他,突然当甩手掌柜不干的也是他。我昨晚睡得可晚。”

“刚路上碰见他了,跟人在那说话,连我都没看到。”君守月拿着春联,撸起袖子,“我来吧,你帮我扶着。”

“那怎么好,我来就行,上面可危险。”

“我比你轻呢,也比你瘦,是我危险还是你更危险?”君守月说,“帮我扶着吧,早贴完早完成,我和阿笙还要赶着去掌门师叔那里,这会儿已经快晚了。”

“不晚,”洛笙一直听着他们说话,闻言忙道,“你们忙你们的,贴完了再去也不迟。”

君守月爬上椅子,确是如她所说,她比唐云意要更轻,站上去似乎也更稳当一点。唐云意给她扶着椅子,比她本人似乎还紧张,君守月展开春联,对着读了一读,念道:

“‘财发如春多得意,福来四海正逢时。’”

她奇道:“这是谁写的?”

“怎么是写的,买的!”唐云意说,“师尊还没那闲工夫想这些东西呢。”

“那他干嘛呢?”

君守月哈哈笑起来。她手脚麻利,身态轻盈,没几下便将对联贴好了,又垫着脚到门头上去,拍了横联。她下了凳子,掐着腰看了一会儿,很是满意,将浆糊和刷墙的玩意儿一并放在那只木桶里,拍拍手。

“不就这么点事,”她翘起了鼻子,“好了!你收拾吧,我和阿笙先走了。”

“救命了,晚上请你吃饭,”唐云意眼泪汪汪,“洛笙师妹也来。”

洛笙两只手拢在裙子前面,正悄悄坐在一边当背景板,闻言抿着嘴唇笑了笑,没说话。君守月抬手招了她来,要离开庭院,走了没两步,却突然想起什么事来,转头对唐云意道:“师兄,我刚喊你其实是想问你事情来着,你伤怎么样了?”

“哦,我——”

开门见山,唐云意一时有些愣怔,结巴了一会儿才组织起来语言,说道:“我没什么……我本来就没什么事,这你不用担心了。”

“不是担不担心的问题,是小心你过节再被回风师叔关在屋子里,”君守月说,“这么说,你是被彻底赦免了?”

“是啊,”唐云意说,“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师叔说我是气急攻心……总之……”

再总之什么,他就说不出来了,只得将君守月赶走:“快走吧快走吧,不是说掌门师叔找你有事吗,别晚了。”

“有事,你记得跟我说呀!”君守月说,“谁也不告诉我!”

“一定一定。”

唐云意说。君守月冲他挥挥手,一把挽了洛笙的胳膊,两个人火急火燎地走了。她走得急,洛笙差点没跟上,被裙子绊了一跤。走两步还能听见她小声地抱怨:“等等我,走这么快干嘛呀……”

“快走快去嘛,我的茶还在杯子里泡着呢。”君守月打哈哈。

“哎呀!你手上有浆糊!”

“哈哈哈,好姐姐,给我擦擦,给我擦擦——”

两人迅速地走远了。唐云意拎着桶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有些出神。实话说,他刚出来不久,在回了振鹭山之后就被当重点监视人物给团团围住,直接换了衣服摘了剑,一把扔进了回风门里。祁新雪和那几个顶多只能见面点个头当打招呼的师兄师姐绕着他转了将近半个月,每天饭食是足够的,喝的倒也不缺,就是没个玩的,无聊。他也知道自己身上种着燕应叹的毒,就好像一把随时出鞘可见血的利刃一样,由不得半点差池,因而也忍下来了,乖乖地接受处置。

谁料祁新雪研究了半个月,回风门内轮番上阵,均看不出他身上到底有什么中毒的痕迹。可到底这话是从燕应叹嘴里亲自说出来的,就算他是故弄玄虚,也不敢随便掉以轻心,在一日之后,祁新雪那已经退隐了八年的师尊竟然又为此事重新回了趟师门。唐云意以前只听过他的大名,没见过他真人,当日在室中,便见门开了一侧,一个年轻人步履缓缓、从容平静地走入了房中,再瞧面上,眉眼柔和,如沐春风。他没什么架子,也没什么这个年龄和地位的人该有的威严,只是一拢衣裳坐在唐云意旁边,不急着说话,只是冲他微微笑了笑。

这人比他唐云意曾经见过的每一位都更要平和、镇定、气度高深。拿“人”来形容他大抵是不太准确的,也许“树”更合适。一见他,便可以料想到这人必然能够在这世界上活得很久,就算不认识,也知晓以他的气度必然十分长寿。

唐云意一时看得有点发呆,眼见着这人冲他伸出手来了,才猛地想起要行礼,慌忙起身:“见过师祖。”

“哎,行什么礼,快坐下,”回风笑了,“我说你把手放上来,我给你把脉。”

“劳烦师祖了。”

唐云意瑟瑟地回应,坐下,将手慢吞吞地放上去。回风的手指不如他人似的温热,反倒显得有些冷,搭上肌肤,打得唐云意微微一个寒颤。他头一回见着这传说中的人物,难免紧张,又心想是何等的棘手须得师叔的师尊出马,心里忐忑不安,七上八下乱想个没完。

回风的手指搭在手腕上,把了好一会儿脉。他半天不说话,让唐云意恐慌,但眼见着面上神情并没有什么大变动,这又让他有些安心下来。

唐云意一声不吭,摒着气仔仔细细地观察回风的表情,以图从中间看出什么来。不过回风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他唯一所能暴露出来心里一点情绪的,就是盘旋在唐云意手腕之上的屡屡灵气,一会儿试探性地往里钻一钻,一会儿又顺着血管溜了一圈出来,重新回到回风的指尖。就这么把了小半盏茶的时间,回风喊他换手,唐云意连忙将另一只手递上去,那只一落到身边,还没怎么放下,掌心就湿乎乎地黏一片了。

回风微凉的手指在这肌肤上刺过,又被慢慢染热。他眉宇平静,不动声色地又把了一会儿,没撤手,却问祁新雪道:

“用针试过了吗?”

“回师尊,”祁新雪一直在侧,闻言轻声道,“试过了。针试过了,药也试过了,但是就是无法从唐师侄的身体里试出来有毒,这才请您来。”

回风点点头,将手收回,请唐云意站起。随后他指指床上,和颜悦色道:“请唐小仙君到床上一坐。”

唐小仙君?回风虽是礼貌,这一声却把唐云意魂儿都给下没了。他刚站起,又险些一屁股要坐下,连连摆手道:“不不不,师祖,怎担得起……”

回风笑道:“怎么了?这么叫不合适吗?”

“不不不……”

唐云意一阵焦头烂额。这怎么合适?回风是祁新雪的师尊,年龄不知道比他大了几轮,辈分更是高高在上,整个振鹭山几乎无人能再超越他的地位了。且医术高明,宅心仁厚,盛名在外,人人只能听到他的名字,而不敢议论他。可这样一个人,却对自己的后辈称作“小仙君”,任谁都不会平静处之。他忙着摆手拒绝,但是却又不知道怎么说,支支吾吾半晌。回风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抓耳挠腮,最后终于忍俊不禁,接着他的话道:

“不喊你小仙君,难道喊你徒孙吗?我可不想把自己说得太老,放心吧,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

“很得体。”他又补充道。

唐云意哽了一下,瑟瑟缩缩地哼唧了两声,鹌鹑似的挪动着腿,跑到那床上坐好。祁新雪似乎也笑了,唐云意分明看到她那张脸上露出些许温和的笑意。唐云意一声不吭,权当自己长在床上,还没进化出言语技能。回风来到他身后坐下,摊开双掌拍上后背,摸清楚了经络,又垂下来。祁新雪去给他准备需要的物品,在只有两人的屋子之中,交谈之后便愈显平静。半天后,回风才说:

“你是观微的弟子?”

这一些老一辈的仙君们喊柳轻绮都喜欢喊“观微”。唐云意深知这一点,连忙点头。

回风哦了一声,又沉默下来。唐云意心里如爪子抓挠,久久不能平静,尽管回风平易近人,但是紧张与下意识的想要远离的心态仍旧难免。回风这种人,对于他来说便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虽然不太得当,却确实如此。他可以知道回风是振鹭山的人,知道他是曾经叱咤天下的回风长老,他可以学习有关他的经历,也可以亲眼见着回风,但是就是不能触碰他。他不能离得太近,也不能与他有交流,否则他将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很多年后唐云意才会发现这其实是他对“神化”的一种下意识地排斥、某种反向的否定,但当时被他认为成是对权威的习惯性低头了,故而回风说什么,他答什么,每次答得不多,还就只有两个字。

回风问他:“你师尊是柳轻绮?”

唐云意说:“对。”

“啊,”回风想想,又问他,“那你有个师兄叫方濯?”

“我大师兄。”唐云意很谨慎,心想,看来大师兄在英雄擂上确实表现不错,连回风这样深居山中的人都知道了。

回风又道:“那守月必然是你师妹了。”

“是,”唐云意嗫嚅道,“我与守月很早的时候就认识了……”

回风便不说话了。恰此时祁新雪正好带着东西回来,回风便不再与他分神聊天,专心致志渡起真气来。饶是回风这般能力,也没再短时间之内下定结论,足足有一个下午,三人都没有从屋中出来,直至晚上放饭时,回风门刚入门不久的小师弟抱着饭盒甫一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咣当声响。随即门被一把打开了,小师弟吓了一跳,忙往旁边一躲,就见里面窜出来道蓝色影子,头也不回一个,跟阵风似的卷起来,向着茅房奔去。

屋里,一个陌生的男子正同祁新雪说着话,望着那道影子消失的方向微微笑着,眉眼间却有着淡淡的忧愁。祁新雪跟在他身后,轻轻低着头回话,半晌,那陌生男子将手搭在祁新雪的头上,揉了揉。

小师弟一时看呆了,他头一回见到师尊这样恭顺地对待某人,也头一回看到一个陌生人将手就那样放在师尊的头上。但下一秒,祁新雪就注意到了他,眼神淡淡地一扫,便将他的目光给扫断了,迅速落到地上。他带着那摔得粉碎的目光不情不愿地从门边站出来,捧着饭盒往前一送,小声说:“师尊,给云意师兄的。”

“放到屋里吧。”祁新雪说。

那陌生人却突然开口了:“新雪,这是你新收的徒弟?”

祁新雪低了眉毛:“是,师尊。”

小师弟愣了一愣,再抬头时,看向那陌生人的目光却就不同了。紧接着那只原本落在他师父头上的手掌又移了位置,落到他的头上,轻轻揉了揉,头顶传来这人温和的声音:

“你好啊,小仙君。”

小师弟磕磕绊绊一阵,端着食盒的手僵硬得要命,不知道是该放下食盒行礼,还是应该就这么端着:“见、见过……师祖?”

这人笑笑,没再多话,转身走了。连带着头顶那点似是柳条拂面一般的温柔的气息也随之而去,祁新雪出门送人,两人的背影绕过小路,便不见了,唯剩这小徒弟双手端着食盒,站在原地,目光涣散地看了一会儿,又艰难地空出一只手来摸摸头顶,感觉好像明白了什么,又什么都没明白。

但总之,对于唐云意来说,明白的事情是很多的——回风出山,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关于唐云意在仁城中毒的事情,基本上已经可以盖棺定论:他压根没中毒。

简单来说,就是唐云意身体健康,屁事没有。他被燕应叹骗了,并且骗得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就给骗了。

回风探遍了他的每一个角落,并且细细排查了一整个下午,查到唐云意膀胱叫屈、浑身蚂蚁似的爬,马上就要憋不住了方才罢休。能脱身的那一刻就好像被刑满释放,他第一时间奔去茅房放了水,连打掉了桌上放着的祁新雪的银针都不知道。而到了地方,又是一股喷薄而出的狂喜,带着些许深深的哀愁,令人不仅侧目。扶着墙抖着腿好不容易解决完了,他裤子一提,憋得还有点疼,又站了会儿。等满面愁容地回去时,回风却也不见了。

只有祁新雪回来后告诉了他这个消息。说实话,甫一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知道为啥,唐云意觉得自己白尿了。

他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方才的余韵尚在脑中,下意识就将一切都联系在一起。这么多天的禁闭和无聊的折磨,似乎是要得到一个难以接受的结果,如在死牢之中等待圣旨一样,将秋后处决还是大赦天下都未可知。结果临到头了,马上就要能接受自己废了吧劲要跟这剧毒作斗争的事实了,现实扬起的巴掌却化作一吻,啪地亲在了他的脸上。

可这吻比剧毒还毒、比巴掌还疼,亲得唐云意一刻钟没缓过神来。回风门给他收拾东西踹他出门的时候他是懵着的,只是肌肉记忆,跟祁新雪道了谢,又跟师门内的几位同门道了谢,随后方濯帮他提着东西,带着他回去,路上无论问他什么,他都只会:

“嗯。”

方濯觉得无语,但也明白无论如何一个人经历了如此大起大落,都不会在瞬间就将其接受的。

但就这么“嗯”着也不是事儿,更何况唐云意满脸愁容,看上去并未有得知自己屁事没有的轻松。他看上去总在思考什么事情,这必然是会让人感到担心的。方濯不好直接问他,旁敲侧击一会儿,得到的也只是敷衍。而唐云意的满怀心事,步子也越来越快,巴不得一步就要迈回观微门的样子,实在反常。无奈何之下,他只得问道:

“你到底想什么呢?有什么事儿说出来,有忙,大家也能帮一下。”

唐云意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鼻子嘴像是皱在了一起。方濯微微皱了皱眉,道:“到底怎么了?”

“我憋得慌。”唐云意说。

他逡巡许久,似乎是下定了决心,面上浮现出一层慷慨赴死的悲壮,又瞬间被痛苦掩盖。

“啊?”

方濯仿佛没听清。唐云意指指自己的下腹,愁眉苦脸地说:

“大师兄,你能不能别问了?我快憋不住了,一说话我就难受,一说话我就想……”

唐云意回忆起来,简直不敢想方濯当时的表情。他那知根知底的大师兄是什么神色呢?愣怔的、吃惊的、不可思议而又忍俊不禁的。那样诡异的神情融合了这么多要素充斥在他的脸上,使这人变得也面目可憎起来,随之他转过头,没声音,肩膀却一耸……

唐云意一只手捂住脸,顺着面颊用力搓了一把,长叹出声。他觉得自己真是丢脸,自从遇到燕应叹之后就没好事,什么脸都丢尽了。先是被他花言巧语两句给骗得丢了魂儿去,又被迫成为搞得全派人心惶惶的罪魁祸首,结果最后也只是虚惊一场,还在那么多人面前犯了傻劲儿……事实证明,人只要一想起来尴尬的事情,就算再不愿意回忆下去,也没个头。唐云意很快从回风门的事想到他小时候记忆颇深的社死现场,想着想着,就面红耳赤,恨不得以头抢地,直接入土。他揪着头发,低低地咆哮了两声,随即哭笑不得地拿起东西,准备逃离,回屋再去撞墙。

但却就刚在他迈出一步将离开时,门口突然传来方濯的声音:“什么表哥?阁下请留步,您得说清楚……你说你是谁的表哥?”

表哥?唐云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忙止了步子,要向门外走去看看。那伙人一边在说话,一边停了下来,方濯拦着不让走,问了两句,刚才的话就是这么出来的。唐云意忙过去,喊一声“大师兄”,两步上前要给他撑场子,却见得方濯面前不远处站着个人,剑眉星目、锦衣华服,手里捏着把象牙扇子,在掌心里敲敲,满面笑容。

唐云意一下刹了车。他不合时宜地想到:这人看起来好有钱啊……

那人披着斗篷,带着坠子,袖子上绣了金线,甚至连头上都闪闪发光,扣了块大金饰。这儿有钱,那儿有钱,哪都有钱,就连看着他的笑容都仿佛品出了有钱的气息。此刻那有钱人站在方濯前五步远的位置,闻言哈哈大笑,拱拱手行礼道:

“谁说我是他表哥了?我说的明明是他是我表哥。这位小仙君便是方濯师侄吧?失敬失敬!”

这回别说方濯,唐云意的头皮都紧起来了。两人毛骨悚然地看着他。方濯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这人笑眯眯地说:“因为我是观微门主的表弟啊。”

“表弟?”

方濯跟唐云意对视一眼,没一个人记得柳轻绮提过他的表弟。但这人看上去熟门熟路,带着人直接浩浩荡荡大摇大摆地上了山不说,还张口就报观微门大弟子的名字,实在是令人生疑。但待客以礼为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失了面子,方濯也冲他拱手行礼,说:

“但请阁下报上名来,我同师尊禀报一声,即刻来见。”

“你倒是很谨慎。”

那人哈哈笑了,啪地一声打开扇子扇了扇,随意道:“怎么说?小仙君,天山小青侯谨听君命,如约来访,从天山到振鹭,千山万水路迢迢,可不容易。都到地方了,人都到门口了,怎么表哥都不肯出来迎接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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