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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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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玄阳来得突然,和方濯对上的也突然。等到魏涯山和云婳婉赶到时,冲突已经结束,几个小弟子拦着姜玄阳,另外几个死死抱着方濯,两人怒目而视。方濯的眼眶通红,拳头紧紧捏着,脸上红了一块,明显是被揍的。再看姜玄阳,左眼一块青,显然是方濯那只拳头的杰作。一柄旗赫然立于二人之间,在风中猎猎作响。方濯挣了几下没挣开,瞧着气急。他大声道:

“你再来,我依旧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谁输谁嬴还说不定呢,”姜玄阳冷声道,“有本事就别拦着,咱们堂堂正正打一场!”

方濯抬起手肘,作势要挣开小弟子的束缚。惊得小弟子忙一连串地喊“师兄”,一个转头求救:“观微师叔!方濯师兄他……”

“阿濯!”

柳轻绮收到消息较晚,这回方急匆匆赶来。几个小弟子见状放开方濯,柳轻绮上前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低声说:“什么事回去再说,别打架!”

方濯道:“是他来找我的,师尊,我若是不应,便是丢了咱们振鹭山的脸!”

“听话。”

柳轻绮用了力,扯着他要往回走。方濯心有不甘,转头颇带威胁性地瞪了姜玄阳一眼。姜玄阳吊着眼皮,冷冷地看他,倏地道:

“观微门主,今日这旗是我姜玄阳送给他方濯的,我们明光派有个规矩,谁扛这柄旗前去挑战,那就是私仇,与门派无关。我今日与方少侠一战,便是为了了却我二人之间的恩怨,与明光派无关,也与振鹭山无关。”

“你明光派有这规矩,振鹭山没有,”君守月看上去比方濯还气,两面脸颊都一同发红。她在旁边看了全程,最开始跑出来拦住姜玄阳的就是她,这回一听此话,又是第一个跳出来、。她气得要命,大声喊道:“你当时挑衅我师兄,又伤了我师兄,被揍也是情理之中,这算什么恩怨?这是你咎由自取!既然我师兄不好与你出手,那便我来教训你!”

“守月!”

魏涯山正巧赶到,连忙阻止。可为时已晚,君守月手一翻,一把长剑随即落入掌中。她还没有去过万剑峰,因而只是普通长剑,听闻有人来挑事,便多了个心眼,随身带上,此刻倒是派上了用场,她手指一转,长剑在手中挽了个剑花,脚尖轻点地面,如一只白鹭般跃过平地,转瞬就出现在了姜玄阳面前。

姜玄阳没料到她突然发难,而来人攻势凶猛、不留余地,也由不得他如何解释,只得咬着牙挡了一阵,便见刀光剑影,兵刃相碰之声,不绝于耳。

方濯见她上前,想都没想便要提剑去替她,却被柳轻绮拦了下来。

他焦急道:“师尊,这个姜玄阳与我实力相当,绝对不可小觑,守月打不过他!”

他作势就要上前,柳轻绮忙一伸胳膊,把他抱在怀里,拦了去路。他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你当我不知道吗?当时你和这个姓姜的一战,人人都看得明白他到底什么实力,守月一定也清楚,她不是那么冲动的人。”

方濯握紧拳头,喉结上下用力动了一动。柳轻绮道:“冷静点。”

那只手紧紧地箍在身体的一侧,不放他走。方濯的指节几乎被攥得青白,面色冷峻得可怕,但最终还是平静下来,点了点头。

他垂着头说:“我听师尊的。”

“先回去。”柳轻绮说。

方濯没说话,只任由柳轻绮拉起他的手,转身朝着人群后走去。

姜玄阳眼睛尖,一面应对着君守月的攻势,一面还能分心去看方濯究竟如何动作,见着他要走,当即一惊,口中忙道:“方濯,你要去哪里?我来挑战的人是你,不是你的师妹,若你还有点担当,就叫她下去,你上来!”

他话音甫落,便觉得耳边一声锐响,君守月一道剑锋原本正抵在他的侧颊,此刻倏忽上前,冷不丁穿过耳侧。

“还有功夫管别人?姜少侠,我看你是打得不够,被揍得也不够!”

君守月嗤笑一声,眼神一凛,手中剑锋宛如穿云破月,一剑同姜玄阳的刀锋抵上,另一只手运气成掌,毫不留情地拍向姜玄阳的胸口。姜玄阳躲闪不及,险些被她一击而中,只能踉跄后退两步,运掌与之相对。他到底心有忌惮,知道自己不可能全力以赴,顾虑重重之下,便下意识收了部分灵气。只可惜君守月没有他这样的心思,她直来直往,从不屑于与人打假赛,这一下是实打实地用了十成功力,直拍在姜玄阳胸口上,使之一时不察,当即便喷出一口血来。

“守月!”

这下不只是观微门下,就连其余围在一边看情况的弟子们都吓了一跳。几个人不必魏涯山指使,便跑上前去,拦了君守月接下来的攻势,另一个人过去扶住姜玄阳,却未能碰到他的手臂,就被他一挥刀,生生震开了。

“我不和女子打架。”

半晌后,姜玄阳一擦唇边的血,低声道。

君守月冷笑一声:“那是因为你自己不行。”

“我怕伤着你,所以未用全部功力。”

“我不怕伤着你,”君守月道,“今日若是在我派山门前将你杀了,我也不怕。原是你在仁城挑衅我师兄在先,在诱我师兄上擂台与你一战时,你又见得我师兄功力在你之上,故而起了杀心。这一掌,算是报你当时伤我师兄右手一仇,是我自己的决定,怪不得我师兄,也怪不得振鹭山。若是下回你仍要放旗宣战,就冲着我君守月来,别将责任又堆到别人,身上,晦气。”

她提剑向前,指着姜玄阳,脸色沉下去,冷冷地说:“以后,遇到姑娘家,有多少本事就拿出多少来,不必藏着掖着。这么惺惺作态下去,感动的只有你自己,丢人的也只有你自己!”

“你——”

姜玄阳神情阴鹜瞧她半晌,转了头。他不再看君守月,而是抬手向魏涯山拜会,高声道:“振鹭派掌派大人,晚辈明光派姜玄阳,与贵派弟子方濯有私仇,特前来挑战。请掌派大人准许方濯同我下山,与晚辈一战!”

方濯高声道:“去就去,谁怕你?”

他气急攻心,一甩手就要将柳轻绮挣开,却被对方一使劲儿,又给他拽了回来,怒道:“方濯!”

“他都这样说了,师尊!”方濯又生气又有点委屈,“再不去,怕是我、连带着振鹭山都要遭到嗤笑了!”

“他们爱笑就笑,你别去。”柳轻绮道,“跟我回去!”

“师尊——!”

方濯的眼睛瞪得发红,一瞧见柳轻绮冲他皱眉,却又偃旗息鼓。他耷拉着眉毛,看着很不愿,却默许了柳轻绮的要求。柳轻绮见着安抚下来了他,也松了口气,一面护着他往回走,一面嘴巴里还嘟囔着:

“还掌派大人,哪来的词儿,怎么不喊山神大人呢……”

方濯原本怒气冲冲,闻言嘴唇紧紧抿着,却最终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柳轻绮斜眼瞥了他一下,看四周尚无人注意,踹了一脚他的膝窝。方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看了他一眼,却被柳轻绮一瞪:

“跟我回去。”

方濯不再有异议,也不再回身,两耳一闭权当姜玄阳在身后无休止地放屁,被柳轻绮牵着绳子似的一溜儿带走了。

见着当事人已经离开,那边才放了心。魏涯山原本不必要回复姜玄阳,像这样的小弟子,他随便找个门主打发就是了,可如今姜玄阳一急之下直接向他提出要求,便只得有所回应。他与云婳婉对视一眼,纷纷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魏涯山轻叹口气,起身上前,示意别人将君守月带走,拢袖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姜玄阳。

“这位少侠,你与我派弟子有私人恩怨,大可邀约他单独解决,而不必闹得沸沸扬扬,满山皆知。虽然你称这只是你的私人行为,与门派无关,但是魏某也不好只听信你一面之词。你且到山下等一阵日子,魏某即刻将飞书往贵派肖掌门,若肖掌门也承认你此来振鹭山与门派无关,到时魏某会派人为你下战书,亲自叫方濯出来同你应战。”

姜玄阳面色冰冷,瞧他出来,神色才缓和两分,这回又冷峻起来。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君守月,未如何沉思,只又一抱拳,道:

“此前晚辈不知掌门名姓,有所冒犯,请魏掌门见谅。只是此事确实与我派无关,而我来贵派,也正是因为我师尊已同意,因而无论结果如何,我明光派与振鹭山的关系都不会受到任何改变。这真的只是我的私事,魏掌门若是不信,大可去问我师尊,无论多久我都等得起。”

他又一点头,冲魏涯山行一行礼,说道:“恭候方少侠。”

语罢不再多言,转身离去。那旗却仍留在原地,高若白桦,此刻无风,旗帜便顺着阳光长出一道褶皱,默不作声地垂下了双手。魏涯山挥一挥袖子,示意人将其卸下来,放到山门前丢掉,叶云盏却突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连声嚷嚷着:

“不要给我,不要给我。”

“你要这个干嘛?”

“才子自有妙处,”叶云盏兴奋得直搓手,“放到我院里去哈!”

他当时守口如瓶,任谁问也不说,一门心思地要拿走这根旗子,且在院内竖了两日,宛如空中飘摇的风帆,叫人一抬头就能瞧见,简直为东山门的标志性建筑物。不过不多久后它便突然消失不见,直至在七日后出现在甘棠村的一个角落,原有的旗帜被卸了下来,重新挂上一张,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五个字:

“咸德农家乐。”

魏涯山和柳轻绮去视察的时候,农家乐已经营业。人人因好奇而来,又满足而去,车马未停,络绎不绝。叶云盏为自己发现商机的眼光感觉到无比自豪,翘着尾巴带着两位师兄院前院后地转了一圈,请他们看了门前牌匾,去瞧了厨房瓦瓦罐罐。最后一指这旗子,飘扬空中,分外妖娆,着重介绍道:

“这,整个伟大设想最昂贵的东西,仅次于门面。特意请当今世上最为著名的书法家来题的字,俗话说得好,好的招牌就是事业的奠基,只有名字响亮,精神头才能打起来,干劲儿才能提起来,前路才能光明起来!”

“很好啊。”

魏涯山夸赞他。柳轻绮抱着肩膀,后退两步,抬头认真看着那旗子,虔诚地朗读道:

“闲的农家乐。”

“……”

“寓意很好啊!”柳轻绮也夸赞他,“大家都闲的,我很喜欢。”

叶云盏一摊手,低下头,沉吟半晌。随即他抬起头,恳切地说:“出去吧,师兄。”

柳轻绮看上去像是拉着方濯的手腕把他带回了观微门,实际上是拎着他的后领。方濯一路乖乖地一声没吭,转过拐角还碰上了看热闹的林樊,此人瞧见他,眼睛一亮,但又忌惮于旁边又跟着个柳轻绮,没敢上前,只冲他耸耸肩膀,使了个眼色。意思大概是“怎么了?”

他不说话,方濯也不好开口,只冲着柳轻绮的方向扬扬下巴,对他做口型:

“等会儿说。”

林樊也冲他做口型:“行。”

他们这边你侬我侬、眉目传情尚到兴头处,其中一位先生便被不由分说扯走了。柳轻绮大抵是一直没发现林樊在旁边,走得无比专心。两人一路走到观微门去,中间有一刻钟的时间,所能听闻的只有安静的风声。等到了屋内,点火坐下、各自要脱外袍时,柳轻绮才一声不吭地起身要去烧水,方濯连忙拦住了他。

“我来,师尊。”他道,“你还是好好休息。”

“我没什么好休息的,不过烧个水,”柳轻绮避过他,“你坐着就行。”

“哎呀……”

方濯说。但他也不敢这时候撞上柳轻绮的枪口,只得悻悻坐在原地,眼瞧着柳轻绮将壶好,又冲着柴堆轻轻一弹手指,登时火光照彻面庞,填满了整只锅炉。

柳轻绮做完了这唯一一件事,便站立在原地,只看着他,却不肯靠近。方濯一瞧见他的眼神,屁股上就宛如长了三百根刺,坐立难安。

柳轻绮抵靠着灶台站稳,平静地看着他。两人沉静一阵。柳轻绮抬手敲敲灶台:“说吧,今天掌门师兄都跟你说什么了?”

“师尊。”

方濯似乎有些惶然。他站起身来。

两人谁也不说话,只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沉的静默。方濯的手搭在一侧,感觉到自己的指甲简直要深入掌中,下一秒就会淅淅沥沥地流血。他盯着地面,不敢抬头,可魏涯山的话却一遍遍在脑中盘旋着,哪怕他方才已经被转移走了注意力、似乎已然遗忘,可当真柳轻绮又问起时,便会发现它们从未离去,甚至可能永远都无法离去。

屋里很静,唯有火星与柴粒崩裂的声音如雨滴般敲打在平缓无极的大地上。方濯低着头凝视着地板的边缘,观察不知是新的、亦或是早已老旧的砖上的裂缝。半晌他低声说:

“师尊,我能请求抱抱你吗?”

“什么?”

柳轻绮愣住了。方濯似乎也愣住了,仿佛不敢相信这即刻间发生的一切。但事实上,他却如此明晰地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传来,纹理清晰、一字一顿,完全不像梦,而真真切切就是发生在眼前的事实。

“师尊,我说,我能请求过去抱抱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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