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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短短一句话内包含的信息量太大,铺天盖地地砸下来,让时温忍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皱起眉,心中不安的感觉无限膨胀,压低声音道:“什么?”
夏歌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平静道:“你先带阿姨走吧。”
“……不是,那你——”
“先走。”
夏歌的声线听不出一丝起伏,她抬起眼,目光深得如同黑夜下一望无际的旷野:
“再不走,我们谁都出不去了。”
毕竟三年同桌,再加上夏歌曾经也给过他很多帮助,时温忍不可能仅凭这一句话就轻易丢下他,他正要开口再劝夏歌与她一起的时候,夏歌又再度打断他:
“时温忍,我们总需要一个人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而再也没有谁,比你更合适了。”
夏歌轻声道:
“——我也不会屈服的。”
“……”时温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垂下眼来看她,千帆过境,少女稚气已尽数褪去,一路披荆斩棘,过早地磨尽了她身上的朝气与风华,但取而代之的并不是英年时期就变得垂垂老矣。
夏歌身上,早就扎根出了一个更稳重更坚韧的灵魂,任凭疾风骤雨,也依然无坚不摧。
“……保重。”他转过头,努力扯起一丝笑容,“我会尽我所能,我不会丢下你们任何一个人。”
女人终于笑了,带着一种被时光沉淀的温柔,以及一种无坚不摧的坚定:
“我相信你,时老师。”
时温忍冲她一点头,背起神志不清的母亲,冲大门口跑去。
夏歌站在他身后,眯起眼睛看了下他的背影,然后微微叹了口气,替姜问鼎收了下桌上的文件,等她抱着一堆纸出来的时候,瞥见转角处有一个身影在等着她。
女人比她略高一点儿,靠在墙上,双手抄在口袋里,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夏歌也看到了她,四目相撞片刻,随即她弯起眼,向她小跑过去。
女人伸出一只手,把她虚扶进自己怀里,淡声问她:
“他怎么说?”
“我们要尽早地找到证据,但我们也要找个人跟我们里外应和,要让他把消息传播出去,这件事,就交给时温忍吧,他现在尚且自由,而且也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力。”
“……”
夏歌靠在女人怀里,头枕在她的肩头,像是发呆一般地看着玻璃窗外耀眼的蓝天,低声呢喃:
“黎以冬,我们是不是马上可以回家了。”
“嗯。”
黎以冬低下头来,抱紧她,低头亲吻她的发丝。
巨大的玻璃落地窗、繁华的娱乐公司大厦、西装革履脚步交错的人、雪片般的文件和气派的装潢,一切都在指向一个光明无限的未来,可多数人只看到了它光鲜亮丽的外表,没人知道它的背面,又筑起了怎样的一道牢笼。
黎以冬和夏歌一同往窗外看去,窗外太平盛世,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窗内宽敞辽阔,却又处处都是枷锁。
“嘘。”
黎以冬伸出食指,抵住夏歌的嘴唇,然后把她猛地拉进角落,窗外一道光束射过玻璃窗,明亮刺眼的白光让空气里的尘埃无处可藏,而黎以冬带她避开了那道光,在光找不到的角落里,她低头吻了下去。
双唇相贴片刻,分离又再贴合,温柔绵长,黎以冬按住夏歌的后脑勺,轻轻把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额头,她一睁眼,甚至都能看清女人眼上细密乌黑的睫毛:
“我们会等到严冬散尽。”
而在这之前,无论是寒风冽冽也好,冰凌雪霜也罢,他们总会不断向前走,向着不久之后,浓荫茂密、融化万物、普照生灵的夏天走。
就让他们,在地狱里,向黎明狂奔。
夏歌笑嘻嘻地打了她一下:“我知道这件事有多难,你就别安慰我了。”
黎以冬眼睫颤动,她的眉目看起来依旧冷淡,像是一切对她而言都事不关己,唯有那双眼睛,那双曾经如同下过一场漫天飞雪的眼睛里,坚冰开始融化,神采与亮光走向复苏:
“可是我真的相信。”
“——因为我曾经真的等到了,等到了盛夏滚烫的光芒,闯进漫长无边的凛冬。”
她低下头,去吻夏歌的眼睛。
像是,吻了一场夏天,从此,便是冬雪也炽热。
“夏歌?夏歌人呢?”
姜问鼎的声音在楼层中响起,夏歌在黑暗中退后半步,深深地看了一眼,随即应道:“在。”
“哦,你在那儿啊,小时老师人呢?”
夏歌颔首:“他先行离去了。”
“……”姜问鼎沉默下来,眼神暗了一瞬,随即像是在惋惜什么,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一摆手,“罢了,这件事暂且搁置,我就是来通知你一下,张总让你晚上陪他去应一个饭局,喝喝酒,说点好听的哄哄客户,嘴甜一点儿。”
墙背后,夏歌的声音有些发闷:“什么时候去?”
“你现在过去吧,早点准备。”
“……”
夏歌没有说话,像是在心中猛烈地挣扎着什么,但最终,她还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过头,看着黎以冬:
“姐姐,下次,帮我一枪崩了他们的脑门。”
“放心吧。”
黎以冬手腕上隐隐显出几根青筋,她摁着夏歌的肩膀,凑在她耳边低声道:
“要是真能走到那一步,我保证让张聊往后余生都抬不起他的第三条腿。”
“信你。”
夏歌拍拍她的手,下一秒笑颜淡去,她转过身,朝着姜问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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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路巷开门时,看见时温忍背上的女人,不由得吓了一跳:
“……这位是?”
“我妈。”时温忍简短道,“我还碰见了夏歌。”
时间太久远,路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夏……谁?”
“就那个,我十八岁生日你俩跟我一起吃饭那个。”
路巷思索了片刻,回忆一点点涌入脑海,他“喔”了一声,然后帮时温忍把时母放下来,低头看了她一眼,喃喃道:
“……张聊和时力真是作孽啊。”
“不,不止他们。”时温忍屈起十指拖在下颚,“我觉得姜问鼎也参与其中,他下午那个态度……让我觉得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姜问鼎虽然没说什么,但那种自上而下的眼神、那种睥睨万物的气场、那种不怀好意的施舍和怜悯,让时温忍觉得自己和夏歌她们就像是掌中之物,他看着他们徒劳的挣扎,只觉得滑稽又悲哀。
“姜问鼎?那个娱乐公司的董事长?”
“嗯。”时温忍皱起眉,“夏歌提到了张聊,和姜问鼎好像很有关系,我觉得……这里面的水远比我们想的要深,对了,昨天查ip地址,结果出来了没有?”
“……”路巷低头,摁着手机屏幕,“出是出来了,但是并没有什么结果,追过去发现只是一家普通的网吧,没事,我去把刚刚的事情跟黎警官汇报一下吧,先安顿一下阿姨,我去——”
话音未落,门“嘎吱”一声被打开,时温絮探出头来,目光落在女人的面容上,扶着门框的手,突然开始微微发抖:
“……!!”
时温絮嘴唇颤抖着,手指收紧,一步一步走过来,几步路,几秒钟的时间,却被她走成了一整个世纪那么漫长,她走到女人面前,缓缓蹲下去,苍白冰冷的指尖悬在半空,想去触碰女人的面庞,但犹豫片刻,又像是想到什么,她垂下了眼,缩回了指尖。
她张了张唇,声音沙哑:“……是妈吗?”
时温忍点点头。
“她……”时温絮看着女人,眼眶隐隐有些发红,“小忍,如果她实在不愿意回来,你不要逼她……”
“不会的。”
时温忍低下头,刘海遮住他的眼睛,打下一片阴影,看不出是什么样的表情,他起初并没有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轻轻应下:
“如果实在不想留下来,等她康复了,我会给妈找套房子住下,定期往她的卡里打钱。”时温忍握紧拳,看起来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情绪,“这是我欠她的人生,还不了的,我会尽力弥补。”
“……带她去趟医院吧。”路巷突然打断他们,“如果有什么疾病,要及时治疗,更何况,我们需要她的病情诊断,作为证据。”
时温忍点点头:“明天去。今天太折腾了,让她先休息吧,我今晚去睡沙发。”
气氛有些沉重,谁都没有再说话,时温忍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把女人抱去休息,出来的时候,看见路巷据着手机,面色有些奇怪。
“怎么了?”他抬眼,“又有人给你的邮箱发消息了?这两个人真的是……”
“我觉得不是他们。”
路巷在屏幕亮光中抬起头,向时温忍展示了上面的内容:
“这个是……陌生的邮箱。”
“怕被查,所以换个邮箱也很正——”
话说到一半,时温忍顿住了。
那并不是什么威胁信,更不是什么难以言说的照片,那是一份详细的账单,上面记录了某一张卡号的收入和支出,其中有几笔数额固定,打过来的数字巨大,时温忍心中一紧,接着往下翻,下面还附有说明:
“这是姜问鼎公司近几年来的记账,请把它交给警察——”
“——另外,如果想感谢我的话,就请当作这份账单是你自己查到的,而非来自一份匿名的邮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