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的物部宇瞧着要精神许多，他张着血盆大口打了个哈欠，这才将目光聚在武藏的身上，“真幸运，我还能活着，昨晚还顺利吗？”

“算是很顺利了，不仅按你的意思救下了河童，咱俩还捡回一条命来。”

“那怎么没看见它们？”物部宇瞧了眼左右，也只有他俩跟荞荞。

“照那阴阳师的意思，它们不能继续留在喜多郡，所以全都离开了。我给它们找了块有水的地，往后就得靠它们自己了。”

“总归是留了条命。”物部宇又突然问道，“对了，光良他人呢？”

“他怕见着你就舍不得走了，所以便赶了个空档，他还托我跟你讲，说他喜欢你。”武藏说这话时很是平静，眼睛却偷瞄着物部宇那侧。

他看物部宇分明愣了下，但还是很快回了话，“噢，我知道这事。”

“那你不打算跟他讲明白吗？上回他就拒了多治氏，往后还不晓得再惹出什么乱子来，要不然答应他也好。”武藏试探地说道。

“这种事哪能随便答应人家？更何况先前在长府，我已经同他讲明白了，现如今变得如此落魄，难道还倚仗他的威名跟声势，来为自己求个平安？”物部宇苦笑着说道，“我跟他人生的重合已经过去了，现在只会越离越远。”

“还记得吉田镇的浮恩寺吗？你那时候哭着喊着，说自己只剩十年了，再也不搭理阴阳寮的那帮老家伙，可现在呢？不还守着七星红绝吗？还想着能实现最后一个愿望。其实，人是会变的。”

“我先前读那些圣贤书，只是寥寥几笔便脱凡入圣，还以为天下的圣人都不吃不喝，可想来跟你我一样，都有迷茫煎熬的时候，反反复复的来，反反复复的走，这样折腾上几个来回，似乎才定了性子，这样一想也就安心了。”

“但对藤原光良呢？感情里也是一样，难道就不能随心所欲吗？”

“我始终觉得感情不是件必需品，人只有吃饱肚子才会想这些上流的事，可现在的我有一顿没一顿，连下流也算不上，感情对我来讲算是奢侈品。我不觉得要随心所欲，反倒要慎之又慎，我不想自己还一身泥，却拉着别人下来，我怕也溅得人家一身泥，况且你不是说，我都剩不了十年了吗？”

“这谁能说得来呢？好几次都命悬一线，到底是剩十年，还是说十天，那可都不足十年，我想着能过一天是一天，总比要提心吊胆的强，人还是简单点好。”

“话倒是没错，可惜并不适用于藤原家，随心所欲也只能是仗着人家喜欢，要不然就真成无理取闹了，我可不想还留个坏名声。”

“您呐，心里头老盘算着圣贤书里的那一套，可就算人家能倾其所有奔向你，也该拿捏不准机会吧？要是硬生生的错过，不是更可惜了吗？”

物部宇挑了下眉，“缘分都命定的，要是有缘的话，肯定会结果的。”

“照您这么个说法，好的坏的缘分都避开了，哪有什么命定的数？”

“你呀，明明知道我心里头想的，可还是变着法说这些不切实际的话。”物部宇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不就靠那口气吊着吗？生的事也好，死的事也罢，要是真弄成了七星红绝，好歹还有个念想。但论感情缘分的事，我可是一丁点心思都没有，我也不觉得还有什么会是我留恋的。”

“你这话听着要比无灵还丧气的多，至少我跟荞荞还陪着你，总不能对我俩也不留恋吧？你看它多可爱呀。”武藏顺手将荞荞给举起，它嘴里正塞着吃的，脸颊两侧鼓鼓的，点头附和武藏的说法。

“我可没说这话，你俩能在我身旁，我还是蛮感激的，可也总归是一时的事，不晓得我们还能顺路多久，要是你想离开的话，记得提前跟我讲就是了。”

“你一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我这可是受了许多人的重托，至少得护着你的周全才成，你老想这些不着调的事情，难不成还想丢下我俩单飞啊？”

“你也有自己的人生，难道不是吗？”物部宇一脸真诚地盯着他。

“我只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武藏的表情看着很是严肃，“自打从秋妻屋浦逃出来后，我的人生不是一直都攥在自己手里吗？我并不觉得现在不好，说是陪着你，可说到底，难道你就没在陪着我吗？”

“我只是觉得……”

“没有那么多觉得，你这个人就是想的太多了。我也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也很感激你跟荞荞的陪伴，说实话这要比难熬的日子快乐多了，这就是我的想法。”

“好吧，那至少我们还有相通的宿命。”物部宇感觉到一种不安的情绪在躁动，那不像他自身弥漫的恐慌，亦是从心底涌动的支配，他怀疑这是先前五位阴阳师的力量，试图对他的身体进行控制。

“现在喜多郡的人偶算是弄清楚了，我们也该继续前往陆奥国了。”

“眼下入了深秋，再往后就是冬天了，趁河道还没结冰，我们可以乘船抵达河内，只要能绕开陆上的追兵，往陆奥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话虽如此，可河内临近奈良，不晓得现在高庭对各世族的态度，稍有不慎也许又会陷入绝境，不如稳妥起见，从安芸转陆上潜行，也能避开奈良。”

“这样太浪费时间了，我猜橘奈良麻吕的风波已经结束了，只要不光明正大引人注意，肯定会万无一失的，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物部宇想着从平城京边上绕过去，这样能节省一两个月的时间，要是赶上好时候，也能避开神道教的追兵。

“罢了，就按你定的路线走吧。”武藏倒对这些不感兴趣，他更操心两人如何从追兵手里逃脱，虽然这一战算下来小赚，但他可不想每天都来一遍。

两人带着荞荞回到了松山，他们从伊予国的海岸乘船一路往河内而去。途中倒也有通缉的告示，不过守卫巡查的兵士并没有太多兴致，匆匆扫一眼便驱逐开来，他们也就混迹在百姓中得以保全。

在海上估摸转了有一个多月，他们已经看到了河内的港口，见那里戒备森严，物部宇临时修改了路线，他们决定前往南边的纪伊国，从那里绕道抵达尾张，再往后一路向北即是陆奥。

他们从名草郡的和歌山下船，因为临近河内的缘故，这里的港口也异常繁华，再往后延伸是山地，而往南北的道路四通八达，凭借光良支援的银两，武藏决定暂且住一晚，等明天一早再赶路。

“就咱俩这运气还住店，我怕半夜又被谁给揪起来。”搁以前物部宇还能规整下行李，可现在两人兜比脸还干净，他一头栽倒在床上，舒服极了。

“这不两人住一间嘛，要是出了意外，还能省一间的房钱。”武藏倒盘算好了，不过他也没什么东西，瞧了瞧居酒屋里的陈设，两人是越活越轻松了。

“趁现在时候还早，要不要一块出去瞧瞧，下次再来就不好说了。”

“刚还讲运气不行，还敢出去溜，你倒也不怕摊上事。”武藏嘴上说着，自己也站起身来，“走吧，看看想吃点什么。”

“嗐，那帮家伙就像闻着味一样，怎么赶都赶不走，我总不能一直窝在这里头吧。”物部宇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接着便拽着武藏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