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大人，您这是要回奈良去？”武藏手里把玩着白布，凑到物部宇面前。

自打进门时便一副阴阳怪调，如今又口口声声叫嚷着小大人，物部宇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的诚意，反而那股从里渗到外的脾性，让他有些不适应，想想看周遭都是些知书达理的人物，如今冒出个不懂礼数的世家公子，可真是鸡立鹤群，一点儿都匹配不上。

“嗯。”物部宇单回了他一个字，便继续盯着前方看了。

“我听大使说，您现年已一十五岁，比我还要长半岁呢！只是……”

“只是什么？”见武藏有些停顿，物部宇扭头瞧了过去。

“只是这身子看着还小，我才斗胆叫您小大人。”

“嗯……”这年岁大便是大，怎么又同身子牵扯起来？字里行间不像是来献殷勤，倒像是过来立威，可出来访唐这一趟，他也仅挂名学生，好多事务都需打理裁量，不至于跟这萍水相逢的人相冲，真不晓得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物部宇大人，副使说要准备出发了，还请您即刻上车去。”物部宇正不知如何甩掉这烦人的家伙，眼前便出现了救兵，跑来个小生通报完消息，便又急匆匆走了。

捉了个正经理由，物部宇抬腿便往下走，只是还没跨出一步去，便被这武藏拦了下来。

“小大人，您这么着急便要走了？”

“嗯。”

“那您这一行是走水路还是旱路？”平日里在府上多有束缚，如今尝到外边的甜头，菅原武藏竟萌生了外逃的想法，反正这一波遣唐使人多眼杂，父亲定不会注意到他，索性出去玩个痛快。

“水路吧，水路快些。”见菅原武藏又插上话，物部宇有些心慌了，他说完便赶紧走了下去，谁曾想这二郎又贴了上来。

“那我能跟您看看外边的车马吗？”

“不能，大人那边盯得紧，你可别弄出什么乱子来。”原本只是件简单的事情，或许他也仅仅是对外边的车马好奇，物部宇没想到自己竟因这事发了慌，往日里大人教的礼数全都丢了去，刚说完这话的他，显得面红耳赤，虽然他自己看不见。

当然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失礼，可他还是头一回碰上这么难缠的家伙，他有些束手无策，他本想依着习惯同武藏道了歉，但还是没有说出口，他明白外面的大人在等候，也清楚下一步可能换来呵责，可他什么都没有做，竟孤零零站在面前，倒像个犯错的孩子，好吧，他确实是个犯错的孩子，可明明他要长半岁的。

“你且学你家大郎般稳重，这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出去安顿了。”许久见武藏没出声，他这才抬头瞧了瞧，倒也是个发愣的种，就那般立在旁侧，兴许同自己一般，都是为此话惊了魂，才瞅着有些恍惚，可这样沉默下去终不是法子，他想着菅原平次郎所说的二郎，便先劝诫了起来。

“我便是家中大郎，小大人您是在说我稳重吗？”

“啊？你不是家中二郎吗？怎么这么说？”原先宴席上主家确是如此说过，可到了面前却又换了副架子，物部宇听着有些发愣，难不成这秋妻屋浦一地，对年岁大小丝毫理不顺吗？

“家中子女仅我一个，父亲大人常觉得冷清，这才将我唤作二郎，若是小大人不介意的话，我这菅原家可再添个男丁。”眼下遣唐使便要离去，还不知何日才能再碰面，菅原武藏虽对先前的拒绝有些诧异，可毕竟当下不是争执之时，既然挑明了长幼之事，那说不定二人还另有一段缘分。

“你这厮胡诌些什么！”虽能体谅家主的一番苦心，可这武藏竟空口白牙扯这些闲事，还以为能将此事给哄过去，没想到还是一番不正经的说辞，他可不想到川边郡来当什么大郎，更何况奈良那边的父家还等他回去呢。

“小大人您怎么一点就着啊？我这还没说完呢！”见物部宇跑了出去，武藏就立在上头看他的身影，这读书人便是如此，就连跑路都扭扭捏捏，像个女姬一般。

他眼瞅着物部宇出了门，自己也开始盘算出逃一事，反正现下正拾掇归去的物件，索性找了个箱子，可里头满满当当塞的书籍，他只瞅着名字便发愁，于是一股脑全丢了去，然后将自己塞了进去，本还烦忧如何将外头给锁上，没想到又听到有小生在说话。

“我记得这儿不是搬空了吗？怎么又冒出个箱子来？”

“定是你眼花看错了，大人那边催得紧，你我还是快些收拾吧！”

“可为何这箱子是开着的？难不成被人给窃了？”

听这两人的意思，难不成还要打开来瞧瞧？若真是如此的话，他连府门都出不去，便要被人给识破，还想着出趟远门长长见识，看来这翻箱倒柜的活计，一点儿都不适合他，若是被父亲大人知晓他做的蠢事，定然会将他给囚在府中，日后就是想逍遥自在，都是痴人说梦了。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大人叫快些安排妥当，一会儿要先赶半截子路的。”

正当两人打紧时，菅原武藏又听着有人迫近，听声儿倒像是物部宇，虽觉着稀罕，可总不能抛头露面去瞅，也只是畏缩在里面听着。还以为要查探看个仔细，没想到那二人竟径直将箱子给锁上，然后一颠一簸往外头去了。

菅原武藏只觉得身子一沉，能瞥见的日光便全没了踪迹，兴许是经过先前的折腾，已经将他装上船了。只要顺着水路走两三日，便能瞧见河内郡，那里便是进入奈良的门户，而鉴真大师一行，定是要先拜见女皇的。

不等船队靠岸休整，这武藏的肚子就受不了了，早知今日在宴席上便多吃些，如今扁着肚子没了折，也只好寻思出外头来看看，可箱子上了锁，他也只能摇晃着弄些动静出来，若是被人发现的话，说不定还能混口吃的。

眼下他已入了这遣唐使船，就算大伴古麻吕副使要差遣他返乡，那也不会急这一时半刻，索性先将吃食给应付过去，剩下的自会另有安排。

本以为装船的货箱会置在仓房内，谁曾想他刚摇晃了几声，便听着有人的脚步，虽说是要同副使说明情况的，可眼下被人发觉在里头，倒显得有些别扭，武藏只靠着边框竖起耳朵来，全然不知晓外头是哪般光景。

“呀？这箱子怎么成精了？”

一听这人的口音，便是那五尺三寸的小子，菅原武藏本还想藏着掖着，可到了眼下却想撩逗撩逗，毕竟这装神弄鬼的机会，并不是每日都能得到，反正一会儿是要出来认错的，身上也不在乎多这么一条罪过，光想想物部宇软绵绵的模样，他便能笑出声。

“我是这秋妻屋浦的神灵，今日降在这海上，撞见我是你的荣幸，你有什么要许的愿望吗？”武藏捏住嗓子换了个声，然后有模有样摆起谱来。

“可我们不是在陆上的吗？”

啊？闹了半天这一行人竟然还在陆上，那这么长时间的折腾，到底在忙活什么事？难不成副使大人那边还另有打算？菅原武藏有些惊慌了，虽说有过一面之缘，可如今却不按寻常套路来走，他可不想因遣唐使的过错，而将他滞留在别处，他还想听大唐高僧的佛法呢。

“那陆上便陆上，你且将愿望说出来，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实现。”反正也落入这贼船，菅原武藏倒不如套套这小生的话，无论将来怎么着，也总是拿了他的把柄。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我虽有缘与你相见，可也不是贪图什么赏赐恩典，你若真有通天的本事，倒不如赐这天下福泰安康，万民永享太平。”

本允了个痴心妄想的好差事，谁曾想小大人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倒显得胸怀有些博大了，兴许是自己呆在这菅原府中没了斗志，这才将人都轻视了，眼下见了归国的遣唐使，虽亦是一副读书气魄，可却凭添许多豪气，或许劳民伤财办这种阔事，对家国还是有益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