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面前这株庞然大物轰然倒地，万福堂已经是一片狼藉，飞溅的泥土混着池中的水雾，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只可怜掌柜一人瘫在过道中哀嚎，没人听得清他的嘟囔，只知道骂骂咧咧从没停过，大抵是被揭穿后的掩饰罢了，要不然谁会这般无理取闹，自然也没人去同情。

贩药案终于告一段落了，武田大人领着几十箱的赃物回了衙司，而永济药铺也被封掉，一切看起来合情合理，只是想起无灵的话来，让物部宇心里不安，武田宿安已经有了二心，那自己拼死拼活换来的铁证，究竟能剩下多少用处，也许只是昙花一现吧。

当他走出药铺时，武藏也跟了出来，要不是这贵少爷出手相助，真不晓得随后事情要如何进展，说来也是奇怪，单反问了句，便义无反顾挡在自己面前，倒有种被人呵护的感觉，萍水相逢的两人，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这般，真让人不可思议。

“干嘛？这个角度是在看孩子？还是在看我？”武藏无意瞄了眼物部宇，一脸的满足都要溢出来了，被人像猎物一般盯着，他浑身觉得难受。

刚对他有些好感，立马便要烟消云散，物部宇顺着方向瞥过去，武藏身后确实有几个孩子，应当是蹲在药铺口的那群，只是瞅着身影扭曲，同先前所见大有不同，等他定睛瞧去，这群孩子竟浑身没有一缕肉，光剩副躯壳立在那边，而头顶的颅腔也是如此，楞大的两只黑洞散发出诡异的目光，朝他们这边看来。

“我去，什么鬼东西？”物部宇瞪大眼睛瞅了瞅，立马拔腿便走。

“我去，我长得有那么恐怖吗？”武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连忙追了上去。

“喂，小大人，你干嘛跑那么快？难不成见鬼了？”幸亏自己腿长，要不然非得被他累死，武藏上前一把捏住物部宇的肩，将他慢慢转过身来。

“我…我可能真的见鬼了。”小大人脸色雪白，哆哆嗦嗦将话给说完。

“你不是每天都见我吗？干嘛这么大惊小怪？难不成是被那帮小孩给吓到了？”

“小孩？那分明是裸露的骷髅，你可看仔细了？”物部宇猛地想起无灵的话来，哎，定是这奇怪遭遇惹出的麻烦，若真在药铺门前摆着骷髅，那武田少领也不会淡然离去，所以这层假象他们是看不到的。

“骷髅？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还骷髅？我看你是想吃排骨了！”武藏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正往上爬，估计要到晌午了，忙活了一大早，也该到犒劳的时辰了。

“等我再回药铺看看，看完去吃。”

回到药铺门前，果不其然见到的还是几具骷髅，物部宇没做停留，径直朝里间走去，第一幅壁画上的青蛙赫然醒目，而上面铺盖的荷叶黯淡下来，无灵曾说这三幅壁画是真实存在的，只是他还没搞清其中的奥妙。正当他要转身离去时，突然看到眼前的壁画换了模样，待在荷叶下的青蛙褪去了绿色，露出雪白的骨头，与周遭或明或暗的布局格格不入。

难道这就是无灵所说的存在吗？物部宇眼睁睁看着壁画变形，直到上面的青蛙化成骷髅，荷叶化成人参。倒是同屋外的骷髅联系起来，只是这人参却从未出现，早知道先前多问些情况，他单凭感知来与无灵沟通，并不能参破骷髅的缘由，看来事情已经陷入僵局了。

他连忙跑到万福堂的门前，瞅着上头绘有雄鹿的壁画，完全无法想象接下来会如何变形，出乎意料的是，这幅壁画纹丝不动，并没有同济世仓一样扭曲幻化，看来走私贩卖的线索彻底断了。出于好奇，物部宇一并将第三间壁画瞧了瞧，上头绘着一条龙，粗壮的身躯盘在中央，硕大的头颅、强健的爪子，几乎将整个屏风遮盖，而抬头的牌匾上写的是“镇灾渊”。

能将青蛙变形成骷髅，能将荷叶变形成人参，物部宇很难想象鹿跟龙的造型，这样真实存在的人生究竟有多么可怕，他回想起无灵的遭遇，回想起丧心病狂的折磨，也许这件事情并不简单，只是他被丢出了局，没有办法过多探求。

离开药铺的物部宇有些失落，他看着过往的行人将一个个孩子带回家，只是在他眼中却是一具具骷髅，他们满脸的不悦与厌恶，他分明能听到咒骂声，咒骂该死的武田宿安，咒骂该死的自己，咒骂药铺被查封……

“想什么呢？走吧？”武藏拍了拍他的后背。

“走吧，我想吃骷髅。”此刻太阳正顶在头上，入冬的氛围越发浓厚，早上新添的衣裳都有些热了，可寒意还是会扑面而来。

“呦，小大人今天胃口蛮好的哇，竟想吃骷髅，骷髅没有，知书达理的贵少爷倒是有一个，要不要来一份？”

“不要，我这里不收垃圾。”听完武藏的调侃，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明明是想吃排骨的，怎么又念叨起骷髅来，看来这无灵闹得这一出，着实把自己吓到了。

“喂，要不要这么干脆？你看我跟你跑了半条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况且武田大人已经回去了，要不今天的排骨你请了吧？”武藏歪头瞥了瞥，又开始了敲竹杠。

“居酒屋的事还没跟你算账，你倒又耍起泼来，我的典籍怎么办？”反正走私案他已经尽力了，就算明知武田宿安包藏祸心，但终究是结案的最佳途径，无论土佐国最后如此处置，他一个外人，哪里有说话的余地，仅仅仰仗大人的威仪来恐吓，迟早要瓦解，眼下只有不断历练提升，才能在高堂上占据一席之地。

“这帮武田大人办完案子，自然是要回秋妻屋浦的，你不要急，典籍跟银子我一分都不会短你。”本以为是段无拘的旅程，没想到还是逃不开典籍一事，当初他也是脑子被驴给踢了，丢什么玩意不好，偏偏丢了执念最深的那件，如今趁着溜出来的空档，还要操心回家的事，可他一点儿也不想回家。

“银子我可不稀罕，只要能拿回典籍，请客算在我身上。”见武藏给了准话，物部宇终于能如释重负，“不过武藏，你相信世上有魂魄吗？”

“魂魄？我可不信这些，不过看你神神叨叨的模样，该不会对这些感兴趣吧？”

“没有，只是突然想问问，有没有理由？”

“理由？真是难为我，这些都是哄人的把戏，要不是为了个心安理得，谁会对它们上心？反正我是不信这些，打死都不信。”武藏说完顺带摇了摇头，一脸坚定表达了看法。

“也许吧，那你觉得武田大人怎么样？”

“武田大人挺好的啊，带我们吃，给我们住，办起事来雷厉风行，倒真像我心中的江湖侠士，说实话我还蛮钦佩他的。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知道百合池下藏的赃物？”

“那你怎么知道我话是真的？”

“直觉呗，虽然你又瘦又小，又麻烦，但跟你在一起蛮舒服的。”

“那你今天可以滚回衙司吃粥了。”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物部宇给了他个白眼，自顾往前去了。

“哎，我在夸你哎，你干嘛生气啊？别呀，我想吃肉，大哥您行行好，等等小弟我！”武藏见状不妙，连忙撒腿追了上去，顺势将胳膊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