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亏他先前还念着人家的好，不过是投机罢了，物部宇边这样想边将头探进了永济药铺，让他惊奇的是：之前围在门口的孩子都没了踪迹，而人来人往的街巷也变得静谧，倒像是遭了瘟一般，不过想想看也不错，至少那些受蒙蔽的人能够安息。

从墙上来看，这里的格局并无多大变化，反而经过半年的沉淀，看起来又脏又破，而那株松树挪走留下的坑依旧落在那里，如同在地上剜了一刀，物部宇立马联想到光良说的怨灵，整个人都黯了下去。不过已经到了这里，就不能空手而还。他瞅见里边没人，便顺着院墙跳了下去，谁曾想表土松动，他直接往下头栽去，顺道摔了个狗啃泥，幸好覆有冬末积攒的浮雪，要不然自己这身子骨可撑不住。

他抬头看了眼四周，还好没被人发现，不过眼前浮现的场景却让他目瞪口呆：这是条修在地底的通道，一直往药铺里头延伸，而头顶露出的方孔，正好是他掉下来的位置，这定是条隐蔽的地道，兴许是忘了盖上，才让他阴差阳错走了进来，他回想怨灵说的遭遇，之前的血液跟脑水，或许这就是滋养松树的密道吧，不知道里头还有什么诡异的东西。

顺着密道往里走，两侧墙上涂有青黄色的汁液，已经凝固在上面，可以看出先前滑落的痕迹，物部宇凑上前闻了闻，是树叶揉碎的味道，散发出深秋的浓郁，所以这是从松树身上提炼的凝脂？不过有些奇怪，药铺花费大手笔来养活它，总不至于就这样糟蹋了吧。正当他惊异于此时，里头传来阵奇怪的声响，像极了居酒屋那晚的惨叫，好奇心驱使他往里走，查探背后的秘密。

越往里光线越暗，物部宇有些惊慌，他生怕撞见棘手的掌柜同小生，不过还是贴着墙边小心翼翼走了过去，拐角处安置着一盏小灯笼，不到寻常见的一半，里头闪着黄绿色的光芒，将通道指向另一端。

而里面的动静越来越清晰，是刀划动的声音，是磨过钝物发出的“刺啦刺啦”，这种不愉悦的剐蹭有规律进行着，让物部宇听着头皮发麻，难道是在切药材？药铺除了这个之外，他还真想不到有什么用得着刀的地方。过去看看就知道了，抱着这样的念头，他将头探出一小块，看见一处展开的空间，除了头顶黝黑色的方砖外，还有横七竖八搭起的房梁，上头挂着许多黄色的豆皮，同整个人一般大，而地上坑坑洼洼留有许多水迹，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恶臭，与他之前在高知镇闻到的相差甚远，倒像是屠宰场的专属。

也许只是种摆设，毕竟他还没见到松树的底端，那里才应该有他想要的答案。物部宇听着声音近在咫尺，踮起脚尖靠了过去，映入眼帘的是座方正的宅院，只是落在地底有些诡异，正中央是用篱笆围起的屏障，将松树剩下的坑洞紧紧围绕，里头的植株重新翻整过，不同于上面的百合，是绽开蓝色的小花骨朵，该怎么形容它呢？如同夜晚的星屑，干净又清爽。

篱笆外竖起的木梁将整个结构撑起，镶嵌的木板互相咬合，将通往万福堂的通道紧紧控死，相比那日匆忙的损毁，这应当是后来修补的部分，不过底部并未发现补栽的松树，看来永济药铺的秘密并不在此处。

正当他往进走时，听到里头的声响停了下来，而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他只能蹲在墙角伺机而动。

“大人交代的事情办妥当了？”

“正按计划稳步推进，最多再有三天。”

“上次的事情办砸，大人已经对你不满了，这回可不能再出差错，要不然小心自己的脑袋搬家。”

“大人说的是，这回就是拼上性命，也得把养液重新供上。不过属下有一事不明，那些奈良来的阴阳师真的靠谱吗？”

“靠不靠谱不是你我说了算，既然大人同阴阳寮那边打了招呼，自然有他的用意，我们这些做属下的，做好手头的事情就足够了。”

等脚步声慢慢远去，先前的声响又继续开始。看来永济药铺要重新栽种松树，上回光良说砍掉会让怨灵溢出，如今没了原形，却又横加干涉，定是在重新聚灵，若不及时阻止，肯定会造成更大的灾难。更巧合的是，双方竟然都同阴阳寮有交往，所以说这支阴阳师抵达土佐国，目的可能不是援助藤原家，而是成为橘诸兄计划的一部分，来完成怨灵的聚集。

看来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简单，如果阴阳师背后来一手，迟早会让藤原家为此次事件付出代价，他得及早与光良商议下一步的行动，顺带解决掉新种子的问题，毕竟上回无灵的事过于悲惨，他可不希望重现人间惨剧。

虽说已达到了目的，可好奇心还是驱使他探听奇怪的声响，类似磨刀的动静就在眼前，事到临头他可不能放弃，只有一步步往前，才能明白背后的真相。只是透过篱笆看去，不远处的巷道被红色渲染，许多块状的固体胡乱摆放，而深色的人影挂在上头，正在奋力拉扯着什么。

看着那人如此卖力，更让物部宇忍不住靠了过去，他立马认出了脚下的块状，是一大坨的肥肉，呼之欲出的油腥混着血水将地上的坑洼填补，而踩在脚底的虫群肆意啃食，或许这才是磨刀的缘由吧，不过好端端的药铺怎么做起贩肉的生意来，物部宇瞅着那黑影又拖出条长长的链子，不对！活人血汁、死人碎骨，该不会是用来滋养松树的养料。

所以地上这堆废弃的肉团，都是人身上取下来的？物部宇立马觉得浑身不适，肚里的东西翻江倒海，似乎马上就要冒出来，可他离磨刀声太近了，若是暴露了自己的行踪，那明日躺在地上的就该是他了。一想到这里，他赶忙转身往回走，等拐进之前的房梁时，又撞见同人大小的豆皮，回想起适才的场景，物部宇便觉得难受，只是这硕大的豆皮摆在面前，倒有种想要占据的感觉，他上前摸了摸表层，才发现褶皱跟触感有些诡异，甚至有股油脂附在上面，所以这是风干后的表皮？

简直是人间炼狱！内心瞬间被惊慌跟恐惧填充，物部宇急忙拨开豆皮往洞口逃，转角处的光芒越来越暗，甚至开始一闪一闪，他忍不住朝里头瞧了瞧，只有几只萤火虫躺在里边，尾部微弱发出亮光来，看样子已经熬不过今晚。正前方洞口处有一抹阳光洒入，正好将方孔投在地上，而借着升高的温度，洞口也开始暖和起来，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的猜测，物部宇将黏在墙上的凝脂抠了下来，作为商议下一步行动的证据。

当他踩上方孔逃离时，回头看了眼背后阴暗的地道，悬壶济世的药铺变成血腥肮脏的屠场，养人聚灵的宝地化作切割杀戮的怨土，虽然他还不清楚集聚怨灵的目的，可仅是看到的便足够触目惊心。早先他还纠结在菊藤两家中如何抉择，现在看来简直是个莫大的笑话，他要如何同这些恶魔相处？又怎么能背弃自己的理念？不可饶恕的罪行，到哪里都是行不通的，而他并不想因为权势而折服，也不愿玷污自己的顽固，或许未来的路已经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