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藤原光良出去一会儿，物部宇才抬脚往外迈，幸好没人注意他的动向，可他初来土佐国人生地不熟的，总不能出去焚毁吧？这么怪异的举动要是被人看到，肯定又要掀起一场风波，所以最万全的举措便是去台所的灶下。

趁没人的空档，物部宇偷偷溜了进去，望着灶下燃起的火焰，竟有些恍惚，慌乱中失手将松树皮给投了进去。虽说也是要进去走一遭的，可他还没做好准备，本想抽刀划个布条，可出来光顾着瞅人，刀还在屋里头搁着，情急之下顺着衣裳便扯了一道，然后平铺在地上。

本以为会慢慢燃成一堆灰烬，没想到裹在外层的树皮遇热竟膨胀起来，渐渐将那团金黄的汁液吞纳，倒像是一颗搓好的泥丸，映在暗红色的光芒里。物部宇刚想伸手将它拿出，谁知那玩意儿竟剧烈滚了起来，和着火星子跟黑柴火，将周遭涂了个噼里啪啦，底下窜起的火苗反倒遭了殃，紧紧附在底部不能动弹，刹那间便被卷起，褪作泥丸上一抹鲜红。

眼瞅着灶火熄灭，物部宇顿时慌了神，得赶紧离开这案发之地，要不然可不好交代，只是这颗泥丸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饱满圆润的全身渐渐温和，先前的棕色化成了深灰，只听“嘭”的一声，泥丸炸裂开来，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至，而细看遗留的痕迹，是一枚深色的琥珀，里头圈养着只白色的青蛙。

不是说收集焚毁后的灰烬吗？怎么是一枚琥珀？难道是密信搞错了？物部宇没空去想这些深奥的问题，寻了根木柴将它挑了出来，一离开高温环境，琥珀的色泽也换了模样，由先前的棕黄变成粉红。

物部宇小心将它裹住，揣进兜便出了台所。此刻天空的云整齐排列着，同渔家织好网一般，硕大的日头摆在头顶，不正预示即将成功的行动？见到此情此景，他跃着轻快的步子走回了屋。

只是苦等了一个下午，也没见藤原光良的影子，物部宇着急坏了，难不成又撞出新事来？可眼下他也没别的法子，只能边打听边等待。捱到入夜后，他同往常一般点火，才注意到已经进屋的藤原光良。

“你什么时候来的？”物部宇生怕外头有人盯梢，将火稳妥立在桌上，便一本正经坐了下来。

“刚到。”

“找到老相识了？”

“找到了，今晚便能行动。”

“这是焚毁后的灰烬，我跟你一起走。”物部宇将它置在桌上，透过纯色的面料，能瞥见里头的粉红。

“你也要走？”藤原光良愣了愣，接着又补充说，“你是高知镇的主政，况且这事还没定论，要不之后再说？”

“等怨灵的事情平息，武田宿安肯定会怀疑到咱俩头上，我得尽快返回奈良，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虽然他对武田宿安还不了解，但一股莫名的压力涌上心头，他没办法继续留在这儿，至少要避避风头。

“这几日父亲大人传来消息，让我回去同他礼佛，我想过了今晚便走。”

“礼佛？真是好雅兴，自打高僧东渡，国中倒是兴起了一股热浪。”物部宇想起那日离家的情形，想起他与光良的重逢，似乎已经过了许久，父亲大人也喜好这些，只是剩他独自一人，也许不会再出门忙活。

“要不我带你一起？”听到物部宇颓丧的语气，光良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等除掉怨灵再说。”他说完便拉光良出了门。

刚拐出衙司，物部宇便停了下来，当然头脑一热忘了问预兆揭示的地方。土佐国的夜晚一切刚刚好，说不上来的安逸，说不上来的静谧，只觉得全身都很舒服，倒像是躺在阳光底头美美睡了一觉，可映入眼帘的是无穷无尽的长夜，杂乱的星辰惺忪着睡眼，不失为一幅闲暇的美景，只是离别的人不会再欣赏到。

“我们要往哪里去？”物部宇紧紧跟在光良身后，当然他还没见到所谓的朋友，不晓得这位老相识可不可靠。

“不是要找预兆揭示的地方吗？在海边有一只渔船，听闻半夜会传出诡异的哀嚎，我想去那里碰碰运气。”

“所以你特意等到半夜才回来？”

“干嘛？想我了？”藤原光良听出他的不快，回身握紧他的手，然后带他往海边去。

“鬼才想你，我是怕你丢了。”遇见有种莫名的情绪，原本的担心成了依赖，而习惯也在渐渐滋生，对于藤原光良的所作所为，物部宇总觉得麻烦，他心底有股无名火，不知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只要见到这个人，便能唤醒他的烦闷，也许是与生俱来的抵触，这是先前从未遇到过的。

一路打趣走过，他对光良的印象改观了不少，是相识第一面的留情，还是后来的重逢，他记不清楚，他只记得并肩作战的火海，记得蛮横霸道的借宿，有些人闯进生命里，如同佛家所讲的缘分，不可窥见不得而知，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希望这段友谊能长久下去。

“这便是我在高知镇的老相识，你可以叫他寒鸦。”近海处躲着几棵树，再往里则是临海的人家，三人就立在树下，而沉沉的暗影中漂着几艘渔船。

那人身披蓑衣，头顶斗笠，背对亮光，面无表情，让物部宇想起在吉田居酒屋的遭遇，倒像是同武田少领的初识，不对，现在已经是武田大领了。

好歹是知晓阴阳之术的高人，物部宇恭敬行礼后，这才注意到寒鸦的反应：他并没有看过来，眼睛像冻僵一般，直勾勾盯着海边的渔船，态度傲慢且冰冷。

“拿到灰烬了吗？”寒鸦冷不丁冒出几个字，嘴角却一动不动。

“这便是松树皮焚毁后的灰烬，只是看起来更像粒药丸。”藤原光良小心将它拿出，那灰烬就在夜里散出淡淡的亮光。

寒鸦一把将它夺到手里，只瞅着两只手交错变幻，嘴里还不住嘟囔着什么，没过一会儿竟沿着纹路裂开了口，里头的灰烬也露了出来。

望着他掌心那堆深红色的灰烬，物部宇更关心来自渔船的哀嚎，这些隐藏在各地的怨灵，说不定同无灵一般，都有属于各自的经历，而且若是今晚的行动成功，可能这是他最后一次碰这些东西了。

“这便成了？”藤原光良朝四周谨慎瞧了瞧，目光又落回他手中的灰烬。

不等寒鸦说话，远处传来阵惊悚的哀嚎，声音有些低沉，拉得很长，物部宇心底开始犯嘀咕，这样的响动不像是人能发出的，难道这些恐怖的存在，还有别的形态？

“那家伙又开始了，我们得去船上一趟，要不然会出乱子的。”寒鸦从袖中抽出一张符纸，接着将灰烬包进里头，然后大跨步朝海边奔去。

“船上的情况未定，你还是留在这里吧，我不希望你出事。”藤原光良回头跟物部宇说完，也追了上去。

都到了这节骨眼，哪里还顾得上担心别的，更何况物部宇不愿错过见证成功的时机，也朝海边的渔船跑去。

传出哀嚎的渔船早已被隔开，周遭用铁链锁住，钉在嵌入泥土中的木桩上，船身随浪潮一波又一波涌动，而里头似乎什么都没有。

只是艘很寻常的渔船，一眼便能瞥光所有的物件，可那阵哀嚎却从未停过，虽然踩在上头，可物部宇更觉得瘆人，他仔仔细细瞄了个遍，依旧没找到所谓的怨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