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你？”菅原武藏满脸狐疑，但有更多的欣喜布在上头，在此见到物部宇，对他来说也是种意料之外，“你难道就是师傅口中的避难者？”

“也许吧，不过为何这样称呼？”可能现在自己的形象邋里邋遢，所以更符合逃难的身份？物部宇只能这样勉强对应，当然在他看来，菅原武藏比自己还要难过：一身深蓝色的长衫包裹，甚至还有几处破洞，虽说看起来干净整洁，但想想初见时的高傲，仿佛来自两个世界。

“听说是在奈良闯了大祸，特地来此处避避，我以为是个满脸胡渣的大汉，没想到会是你。”

“呃，那父亲大人的故人不是你？”好吧，流落异国他乡来避难，说起来真够悲惨的，可如果不是那般模样的穷凶极恶，愣谁也想不到会是个书生。

“你是说我师傅？他让我来接你，我倒差点忘了正事，走吧，我们回林中再说。”

“所以那晚之后你便来了这里？”两人挤进狭小的车轿，再往里的路慢慢开始颠簸，就连声音也变得时断时续。

“嗯，父亲想让我回家，但你知道的，我刚刚才逃出来，暂时还不想回去。”武藏说话时依旧是满脸欣喜，其实他已经离开半年的时间，看不出有任何不适应，似乎他开始习惯这种闲云野鹤，至少同之前的金丝雀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上回我路过萨摩国，见到了平次郎先生，他十分挂念你。”一谈到这些，物部宇便想起父亲大人，离开平城京有些时日了，不知道那边又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

“秋妻屋浦在海边，怎么会路过那里？是特意去的吧？”

“嗯，特意去的，谁让你放我鸽子，典籍都不给我还回来。”还说无意间透露下老先生的看法，没想到会被武藏拆穿，当然他也不是吃素的，上次的事还没完。

“……上次的事你还记得呢！”武藏的表情瞬间凝固，呆滞的脸上夹着笑，也有一种莫名的尴尬。

“废话，害我来回折腾了几个月，还差点没了命。”光是想想路上的辛苦，便足够让人畏惧，当然还有突然出现的藤原光良，要不是自己命大，现在坟头的草都得一丈高。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发生什么了吗？”上回的不辞而别确实过分，也怪自己离家匆忙，没做好十足的准备，当然他没想到会出现危及性命的情况。

“碰见个跟你一样的贵少爷，也是为永济药铺而来，还好后面改变了主意。”

“永济药铺？上次武田少领不是办妥了吗？”虽说有些不尽人意，但好歹收集了赃物，就在眼皮下完成的铁案，怎么又出现了端倪。

“他现在已经是大领了，而且那家药铺几天后便重新开张，我这次来长门，也是因为这件事。”

“看来那药铺掌柜不简单，竟然与官家有联系，那为何还要进去搜查？难道他们彼此不知情吗？”真是越来越离谱，脆弱的纽带被肆意糟践，而先前的查探倒显得格格不入，似乎背后还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听说过怨灵吗？”要想解释这段时间的经历，就绕不开逃逸的怨灵，这种虚无的存在彻底影响到生活，成为不可或缺的缘由。

“没有，不过听起来好像很诡异。”武藏对这样的话题不感兴趣，他更关注药铺背后的蛛丝马迹。

“就是一种吸食怨气而存在的虚体，它们会逐渐扩大自己的力量，甚至危及当地的安宁，要想清除它们，就必须用容器来装载，最后统一进行焚毁。”说起一整套流程来，物部宇似乎也能言善辩了，经过多番的洗礼，他对怨灵的事情更加着迷。

“等等，这跟刚才说的药铺有关系吗？”都是些新颖怪异的词汇，堆砌在一块好像有了模样，但还是会让人莫名其妙。

“当然有关系，你还记得上次在药铺拔起的那株松树吗？那就是装载怨灵的容器。”

“什么？你就是因为那株松树过来避难的？”事情好像变得麻烦起来，说到底这件事自己也有责任，如果当初没有坚持，也不会弄成这样。

“也不是，松树被毁后怨灵散出，但凭借原有的禁锢依旧滞留在土佐国，药铺掌柜想重新补栽一株，也有阴阳师闻讯赶来……但你知道的，就我取典籍碰上的贵少爷，他一直跟我一起，那几天收到封密信，上面写了个方法，要用松树皮烧制凝脂，说是能清除怨灵……”

“所以你就照做了？”原本顺当的流程加了许多因素，而不相关的人也挤了进来，看来这件神秘的怨灵，被乱入所打破。

“嗯，结果那些怨灵都逃了出来。”好吧，毫无悬念的故事，原本要讲的生动形象，结果草草便给了结局。

“所以你也跟着逃了出来？”看着眼前低头的物部宇，武藏已经差不多猜准了，不过是一次冒失，却跟个犯错的孩子一样，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嗯，因为怨灵一事，两队赶来的阴阳师都横遭不测，之前在平城京，阴阳头又遭遇了伏击，我想阴阳寮不会对此善罢甘休。”

“难怪会逃亡至此，原来是得罪了阴阳寮，不过干嘛怀疑到你头上？”自打国家改制后，在任何问题上阴阳寮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一下折损两队阴阳师，还袭击了阴阳寮的首领，搁谁都得翻脸。

“呃，是那个贵少爷杀了阴阳师，但我被押送到奈良，他又出手劫了车队。”

“在平城京？”

“是这样……”

“可真是刺激。”当然活了这么久，菅原武藏也没去过那里，只是在陛下脚下做这样的勾当，似乎有些胆大妄为，不对，是胆大包天，“你们是怎么逃脱的？”

“不知道，阴阳寮好像并没有追赶。”那天的情形有些混乱，物部宇还没反应过来便逃出生天，其实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事情进展很顺利。

“那那个贵少爷？”

“是奈良的名门望族，在朝堂上也是炙手可热，人长得还行，武功也还可以吧。”简直是无可挑剔，如此优秀的履历足以让人望尘莫及，但在物部宇看来，是位更棘手的人物：有时候他分不清藤原光良的举动，至少在选择相信的时候，没有得到肯定的回复，似乎在他背后有数不清的秘密，而这些在那晚都蒙上了阴影。

或许他不该打那一拳，就当是营救给的回应，可不知为何，总是忍不住自己的冲动，他不知道光良到底要做什么，清除怨灵的那晚选择了抛弃，却又在平城京选择了营救，这般来来回回让人无法琢磨他的想法。

信任是件很难的事，不管是谁，不管对谁。自打怨灵的事发酵后，他目睹了很多人的面孔，有武田宿安、有藤原光良、有药铺掌柜……有形形色色的人在他面前嘀咕，有来来往往的人在他眼前流动，他满脑子都是一副嘴脸，满脑子都是同样的话，他们用不同的声音佐证一个事实：他被骗了。

他就像个十足的傻瓜，一点儿防备都没有，从接受藤原光良的好开始，就慢慢腐蚀，慢慢蜕变，他没有了自己的思维，沦落成任人支配的棋子，甚至等人家远远逃进森林，还一个劲愣在原地，望着黑影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物部宇觉得脑袋昏沉，好像密密麻麻的丝线搅在一起，他不想去想这个问题，他觉得很累，他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