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部宇再醒来时，似乎到了间新屋子，映入眼帘的只有无边无尽的黑暗，枕在天际的晚霞都褪尽颜色，好像全世界孤零零只剩他一个，身下是块硬实的木板，好久没这样休息了，他觉得异常满足，又浑身难受。

屋里的物件慢慢清晰起来，简单布置的几件，比外头的居酒屋还要简陋，透过木窗是片望不尽的竹林，叠成密密麻麻的黑影，这种睡醒的感觉过于惊悚，像被人遗弃一样，当然也确实如此。算了，他没空去想平城京的怪事，只期望父亲大人能平安无事，所幸遇到了菅原武藏，之后的生活不至于无趣，或许这段生活能带给他新的体验。

等他出去逛了一遭，才发现自己被群山包裹，而独剩个小院子揽在身边，跟随来的马夫也没了踪迹，不是跟武藏一同回来的吗？怎么睡一觉只剩自个儿了？还有他那消失的师傅，连面都没碰到。

他坐在台阶上，呆呆望着前头，周边异常寂静，有几声虫鸣不时响起，而头顶的星渐渐亮了起来，藏进枝叶茂盛的黑影中。看着头顶一闪一闪的繁星，似乎所有的心情都被驱散，化成了憧憬跟期待，真想永远保持这种状态，不必操心别的烦心事。

“你醒了？”武藏提着两个木桶走了进来，看着坐在地上的物部宇，倒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怎么这么久？你干嘛去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等待，物部宇已经没有力气了，他眼巴巴盯着武藏，只想搜寻些吃的食物，当然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桶水。

“我去山上抬了两桶山泉水，很甜的，要不要尝尝？”武藏舀了一木瓢，端在物部宇的面前。

“不要，我快饿疯了，我只想吃饭。”物部宇凑上前闻了闻，发觉自己更饿了，他接过木瓢一口饮下，一股甘甜涌遍全身，一路的风尘瞬间被扫尽，像淋了场大雨，从上到下的舒畅。

“甜吗？”武藏弯腰偷偷看着他，“你想吃什么？要不要来点野味？”

物部宇已经瘫在台阶上了，他抱着木桶一言不发，脑袋一个劲往下点，本想问问是什么，可一句话都不想说，要不是刚才那瓢水太凉，说不定他早就睡着了。

“可提前说好，我做的不一定好吃。”武藏抬腿刚要走，又折身回来补了句，当然他瞅着物部宇已经没声儿了，就抱着木桶盯着他。

等武藏端着烤熟的兔肉出来后，物部宇竟闻着味窜了起来，那一副生猛的模样，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你要吃哪一块？”透过端平的木盘，武藏能看到围在前边的物部宇，把头挤在肉面前，跟条饿疯的狗没差别，就差哈喇子淌进去了。

“腿，最肥的那条腿！”物部宇说完便动手了，他挽起袖子往下拽，一把塞进了嘴里，金黄香脆的身子瞬间被四分五裂。

“感觉怎么样？”武藏陪他坐在台阶上，听旁边不时传来的狼吞虎咽，有种极大的满足。

“怎么说呢，感觉这只鸡的味道有点怪，你是不是没放佐料？”物部宇奋力扯下最后一块肉来，又搜刮了遍，才将骨头移出自己的视线。

“鸡？我烤的明明是只野兔。”武藏白了他一眼，顺便抽出那只骨头，继续啃了起来。

“野兔？”物部宇的脑子里瞬间涌出各种各样的兔子，它们有的是白色、有的是灰色，耷拉的两只大耳朵，还有血红色的玛瑙，着实不忍心下嘴，“就是……”

“嗯，就平日里见的那种。”武藏吮吸骨缝间残留的兔肉，顺便扭头看了眼物部宇，这种可爱的物种，不晓得他知道真相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还……蛮好吃的。”物部宇顿了一下，立马便给出了答案，对于饥不择食的他来说，肉是极佳的补充，而脑海闪过的不忍，刹那间便无影无踪。“不过你干嘛要啃我吃过的？”

“呐呐呐！上面还有肉，你这不是浪费吗？”武藏感觉出气氛的尴尬，连忙举起递了过去。

“那一点还算是肉吗？来，你也拿块大的吃。”物部宇又伸手拽了块下来，往武藏的脸上堆去。

“你先吃，可别到时候没吃饱。”见物部宇怼到脸上，武藏还是没接下，反而从木盘里抽出发焦的兔头，自顾啃了起来。

“怎么都舍不得吃了？感觉你变了好多。”

“喂！先给你吃还挑三拣四的，要不要这样？”要不是只剩这只兔子，武藏才不会这样，当然比不了平城京的山珍海味，在山里往后的日子只能慢慢适应，要不然这小大人肯定受不了。

“噢！不过你师傅呢？怎么不见他回来？”相比白天的惬意自在，这里的晚上便是荒山野岭，瞅着飘过的云彩挡住星光，物部宇突然觉得一阵凉意，那些糟糕的心事又涌了上来，让他顿时间不知所措。

“他去山下的镇子吃酒了，可能得两三天。”说来也是奇怪，明知客从远方来，师傅还自顾去吃酒，看来一点儿都不担心，也许他生来随性，对这些毫不在意。

“话说你怎么会来这边？感觉跟秋妻屋浦是不同的风景。”相比自己荒唐的经历，武藏也好不到哪儿去，放弃生来的惬意，到深山老林中抬水，这样的想法全天下都不会有第二个。

“你知道我一直是想出来的。”武藏说完顿了顿，对现在的他来讲，很多事情变了模样，在躲避赏金的同时，他也越来越清楚自己不想要什么，“当然条件比起来要差很多，平日里司空见惯的筵席都变得奢侈，可至少，对我来说，这儿要比家里好。”

“我有时候觉得看不懂你，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会留在家。”

“如果我是你，也许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对这样不理解的声音，武藏已经习以为常了，人们很难接受一种反差，尤其是他们不曾经历过的，正如摆在面前的是一块石头和一张饼，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饼，可他却选择了石头。

“你是说，如果你是我，然后再用我的想法来断定你的行动吗？”原本很短的话，物部宇比划了半天，他小心翼翼将其中的关系理顺，然后斗胆揣测武藏的意图。

“是啊！想想回去也不错，毕竟大家都这样想。”武藏故作轻松躺了下去，靠在台阶旁的木栏上，本以为能逃开些流言蜚语，没想到还是日复一日的念叨。

“只是很正常的回答而已，如果你愿意回去，我想平次郎先生能省下一笔丰厚的赏金。”物部宇知道他舍不得离开，故意调侃他，看着武藏狐疑的眼神，又接着说道“当然我更愿意留在这儿。”

“留在这儿？看山里的这些星光月夜吗？”

“平城京里千灯共聚，要比这突兀的圆盘好看。”

“难道是为了这山中的野味？”

“千里聚平城，山海共一色。自然不是兔子能相提并论的。”

“那是为何？”武藏实在想不出答案来，他翻过兔头大口啃了起来，当然瘦骨嶙峋的脑袋，一点儿油水都没有。

物部宇挨近了他，望着撸起袖子啃肉的武藏，还能看清他脸上若隐若现的痘印，当然他早就知道了这些，“因为你。”

“啊？”捧着的兔头掉在地上，顺着台阶滚了下去，发出咚咚的响声，武藏有些懵了，“不是，我没听清，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物部宇靠在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