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进入深秋的季节，屋里却如同严冬般冰冷，藤原光良都能清楚的看到呼出的白气，而一个穿着破烂的牧民，正悠哉靠在一张垫子上，那盏恍惚不定的烛火，则安静躺在旁边的柜子上，看样子不像是故意拨弄的。

“你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吗？我们路过这片草地，想来借宿一晚，不知道能否行个方便？”藤原光良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看那人逍遥浪荡的模样，倒有点玩世不恭的味道，可能他俩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你都踹门进来了，我还能把你赶出去不成？”那人睁眼瞧了眼藤原光良，接着便又躺了下来，“那柜子里还有两张席子，你们就随地躺着休息吧，马上天就要亮了。”

“谢谢你了，不过这屋里为什么这么冷？”倒是想找个僻静的地方休息，可这屋里比外头还冷，真不晓得是什么鬼地方，藤原光良看他悠然自在的样子，还以为是自己感觉错了。

“是吗？可能是外头起风了，赶紧把你朋友叫回来吧，可别被草地上的狼崽子给叼喽。”

藤原光良光顾着想屋里的事情，倒将物部宇给忘在外头了，他连忙出去将人给扶了回来，还好没出什么意外，要不然这一晚上光顾着闹心了。

“你这朋友怎么都睡着了？”那人瞥了眼物部宇，接着翻了个身。

“他就是喝了点酒，不胜酒力就这样了。”藤原光良怕他着凉，又把贴身的胸甲脱了下来，然后用两张席子裹住，不过看他张嘴呢喃的模样，可能气温还是有些低。

“我看你眼睛一直盯着他，该不会是喜欢人家吧？”

“是吗？表现得很明显吗？”藤原光良不知道该怎么说，自打今晚得的事情发生后，他对物部宇得依恋越来越强了，他失去了以往的沉着冷静，按理说他该一口否定这样的猜测，可他自己也不自信。

“谁说不是呢？你看他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光，要比我这屋里的还亮。”

“我都没注意到，你说如果有一个人，他告白的时候人家当作是开玩笑，那两个人还能在一起吗？”虽然有显赫的家世，有强健的体魄，有完美的履历，可到了物部宇面前还是会发怵，他倒也变得拘谨起来，担心喜欢变成负担，成为一种单方的付出，其实没那么多的纠结，他只是害怕物部宇不喜欢自己而已。

“你是在说自己吧？我倒也第一回见这种事，虽然活了这么多年，可也不能直接告诉你结果，就同你讲讲我自己的故事吧。”那人站起身来，脚就踩在垫子上，棕绿色的污渍都露了出来，是藏在下面多年的痕迹，他扯掉挂在上面的帘子，一幅涂有雪山的景致便摆在面前。

“我打小生活在南边的鹿儿岛郡，同哥哥在一块相依为命。十六岁那年老家遭了风暴，我俩便往北逃难，本想进奈良躲一阵子，可连城门都进不去，就顺着官道往北去了，途中我遇见一个逃难的女孩子，很不幸我们相爱了，当时都是群逃难的苦命人，连吃住都解决不了，而我哥哥后来也死在了途中。因为没有吃的，那女孩病得很重，可我们都是些自身难保的主，每路过一个地方，都被当成老鼠驱赶。后来因为步子慢，我俩渐渐脱离了队伍，我实在不忍心她受苦，可无论什么法子都试过，就是神灵也没有显灵。”

“我就偷偷剜下大腿的一块肉，做成汤给她喝，虽然一路上受尽了苦难，可我们还是遇上好心人，至少不必在深夜忧愁第二天的食物，我也尝试去当村里的庄户，好歹慢慢稳定下来，给彼此一个家。只是当生活都在变好时，她出事了，当我农作回来时，她被村里有钱的地主给糟蹋了，我抄起家伙就准备拼命，可她拦下我说不爱我了，第二天便住了进去。”

“我后来也没有成婚，也没有个子女，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往北走，遇见了一座带着白帽子的山，我看到成群的樱花飞舞在身边，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到了所谓的仙境，可我还有自己的感觉，还知道疼，我背起行囊继续前进。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好像人生中最苦的、最难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就像案板上的一块肉，鲜血一直往下渗，可只会是孤零零的一块肉。后来我想去看看海，看看广阔无垠的天地，至少在这片悲惨的土地上，能有属于我的脚印，所以来到了这里。”

“有时我会望着不远处的海面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牛羊都很听话，它们自己就找到了食物，不像以前漂泊无依的我，至少有个活下去的念头。后来我慢慢想通了，也就不会为往事而烦恼了，我觉得现在的我很平静，就跟这滩水一样，永远停在这里了。虽然我不是你，但我猜爱情是相通的，你可以喜欢他很长时间，也可以毫无保留的去爱，可突然有一天，你也可以不喜欢他，也可以异常坚决的离开，好像这些事没有原因，也不必有原因，只是因为在一起快乐，所以在一起，而离开也是一样，也是因为快乐。”

“是吗？”听了这么多回忆，藤原光良反倒有些迷茫了，虽然没有经历过食不果腹的日子，可其中的爱情却琢磨不透，好像跟他讲的一样，这种不受控制的自发行为，来去都很快，“那你还喜欢她吗？”

那人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又笑了起来，“你说到了我这个年纪，大半辈子都走完了，什么叫做喜欢呢？”

“快乐就是喜欢，不快乐就是不喜欢，这不是你刚才说的吗？”

“也不能单纯说喜欢还是不喜欢。”那人顿了顿，接着咽下了口水，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响，倒像是水潭里掉进块石头，“有时候想起来还念着好，可有时候恨也是真的恨，这种事要怎么说呢，好像都只是一念之间，过去了倒觉得蛮轻松的。”

“那说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呐？”藤原光良越来越在意这个问题了，他只知道是模棱两可，是可有可无，但心里的想法是不会骗人的，他也想瞧瞧这么些年的时间，到底改变了什么。

“喜欢，恨也算一种爱吧。”不知怎么回事，那人的情绪越发低迷，如同墙上的那幅雪山一样，惨白且空洞，而后便陷入了沉默。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再提起来还是会难过，藤原光良并没有找到想要的答案，对他来讲未来的漫漫人生，似乎要自己去探索，他也说不来自己的感受，只是觉得快乐便义无反顾了，好像事情也变得简单了。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物部宇，时间也暂停了，真希望能永远停在这一刻，就两个人安安静静的，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有时候他真想摆脱那些乱七八糟的经历，或者说没有它们来困扰，简简单单活个通透，不过他也不确定那样的自己能不能遇上物部宇，又能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只能说现在一切刚刚好。

因为监灵司在全国的设立，与伊藤佐雄的协定基本达成，在肃清高庭的反对声后，对于橘诸兄的声讨便成了头等大事。藤原光良知道这一天马上就到来了，对于摇摆不定的大伴古麻吕跟物部松臣，他更希望是不起眼的存在，至少不会明目张胆干涉朝政的变迁，这样他也有机会在父亲大人面前斡旋，好歹能保住物部家现有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