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一次意外，或者说是个小插曲，至少不应该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对于杉山葵出现的反应，物部宇有些难以理解，用旁人悲惨的故事来影响自己的生活，只是单方面的怄气而已，如果这能改变什么的话，那应当是生死下最激烈的抗争，而不是旁观者水深火热的煎熬。

“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样很荒唐？”见物部宇难以置信的表情，杉山葵也觉得不太合适，可能所有人的看法都一样，他们都不认为这算什么，只觉得是自己在小题大做，惺惺作态。

“我觉得有些遗憾，为什么你会被这些所影响？其实你本该不必如此，就同正常人一般，过正常的生活。”物部宇不忍心说出实话，尽管他就是那样想的，他只是理解不了杉山葵的决定，为了一群陌生的逃难者，而改写自己既定的轨道，这不仅仅是荒唐，更像是愚蠢。

“可能吧，至少你给出了相同的答案。”杉山葵似乎对他的反应习以为常，他接着说道，“或许你该看看下一个场景，这样对我的认知能更立体一些。”

墙上的画面一转又变了：此刻留在墙上的是一匹母狼，身后跟着几只小狼崽，从画上看它们已经远离了村镇，不过小狼崽都倒在地上，旁边还留有鲜红的血液；而远处的村镇燃起了炊烟，似乎正在烧火做饭。

“看到这条母狼了吗？它从田地了扒了只野兔，准备离开的时候被人发现了，人们将它的兔子夺下，然后一路跟踪寻到了它的窝，将这些狼崽子杀了个干净，最后把兔子带回去炖肉。”杉山葵再次看向了物部宇，“你觉得它们已经到该死的时候吗？”

“或许是它们的存在危及了镇子的安全，所以才会这样。”尽管画中并没有提及这些，但物部宇还是尽力辩解，在他看来这种危险的生物，很有可能冷不丁袭击过来。

“是吗？其实一条兔肉够它们吃几顿，而且它并没有主动伤害村民。”

“可它们长有獠牙跟利齿，还有锋利的爪子，我们总不能等它进攻时再做防备吧，况且那条死去的野兔难道就不值得怜悯吗？”如果是因为人的缘故而黯淡，那勉强可以说是慈悲，可因为几条害人的畜生，这绝对很荒谬。

“那条野兔本来就被死了，只是被谁吃掉的问题。”杉山葵说，“我尊重自然的选择，那是它的宿命。”

“也许那群狼也是一样，从它被村民发现的时候，它悲惨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那就是它的宿命。”

“可如果没有人为干涉的话，它原本就能活下去。”

“是啊，如果没有那队逃难者，也许你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到头来是否能正常生活，全都是仅凭自己的假设，那条千万人走过的路，到底会是怎样的经历，谁都不曾明白。

杉山葵没有回答，他自己低头沉默了许久，没想到说来说去又绕了回去，回想自己当初的倔强，可能只是因为看不惯一些事，所以也就偏执了起来，其实说到底他并不想那样，或者说理想跟现实有差距。

当然他并没有完全看到这个世界，只是慢慢了解跟深入，就算正值壮年选择了离开，对他来讲也是种解脱，至少不会看到世间的丑恶，将印象停留在死亡的那一刻，往后的所有种种都与他无关，这或许也是个办法。

“你说的有道理，如果不是见证一桩桩、一件件，可能我就按部就班的走下去了，只是眼前的生活过于黑暗，我根本感受不到生命的美好，在我眼中都是些琐碎的难堪，我不想跟它们打交道，我只有拼命的逃离，才能避免自己被它们同化。我害怕这样的生活，我担心自己也跟他们一样，我怕自己变得扭曲、变得麻烦、变得冷漠、变得熟视无睹……”

“我知道这个世界是这样，可我害怕它一直是这样。”杉山葵越发崩溃了，他的声音从讲述变成了抗拒，他在拼命抵触每一件事情，他不相信那些书里的仁义道德，他只相信自己见到的虚假伪善。

物部宇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只是想让杉山葵理解自己的处境，好从愧疚的阴影中走出来，或者说重新释放自己的光芒，可他的悲伤却越发严重，这些琐碎的事情啊，一件件折磨他的内心。好像给人安慰或解脱，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不同的人也不一样，他们对于外界的刺激跟反应截然不同，对于劝告跟安抚也是一样。

此刻墙上的画裂了开来，平整的表面出现了缝隙，而杉山葵依旧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裂开的碎片延伸出无数个小碎片，朝物部宇的方向扑了过来。

物部宇就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尖角刺向他，他下意识抬手闭眼，只是过了许久都没有击打的声响，等他尝试慢慢睁眼后，所有的碎片依旧存在，它们缓慢飘在空中，折射的光角散开了画面：是所有杉山葵经历的事情，他能看见里面的人有大有小，有开心有快乐，就像现在发生的事情一样，有那么一刻，物部宇觉得他自己就是杉山葵，他就活在杉山葵的影子里，他盯着里面的画面一张张穿过，似乎明白了杉山葵的想法。

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按部就班的生活下去，而人生也从来不是说说而已，杉山葵只是走进了一个死角，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他努力让自己盛开，尽自己所能让阳光洒进来，好让阴暗发潮的角落拥有亮光。只是他用错了方式，人们只觉得是他在无理取闹，是他在恃宠而骄，占据优渥的条件而不自知，这样的反差让评价一落千差，而那扇重重的窗也闭了起来，成为他最后的监牢。

那些碎片依旧缓慢从身边穿过，此刻的屋内他反倒成了虚体，而杉山葵同他过往的记忆，显得越发浓厚，好像物部宇才是那个无灵，他过来见证杉山葵这一生所折磨的碎片。

或许他是幸运的，至少有机会能体验别人的人生，尽管看起来有些悲惨，可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也能解开那些误会，带有敌意的嘲讽。有时候他希望自己永远是个旁观者，远远观望别人的喜怒哀乐，不至于用浅薄的了解来草率论断，这样也不会给别人造成伤害。

物部宇走向了杉山葵，在他依旧低头悲伤的情绪里，上前抱住了他，尽管两人的身形相差许多，而且物部宇根本无法碰触到虚体，他尽力拱成一个圈，好让杉山葵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物部宇不知道抱了多久，他的腿慢慢变酸，腰也开始发痛，可还是保持这样的姿势。等空中的碎片消失不见后，杉山葵也跟着不见了。

这样应该就结束了，所以停留在岛下郡的无灵也解决了，尽管物部宇什么也没做，他只是听了许多故事，那些不被人理解的故事。现在他能理解无灵出现的缘由了：带有记忆枷锁下的背影，总会试图去寻找光明，无论归途是何处，都曾肩负重担，他们在过往中迷失，在徘徊中煎熬，直到所有的光都湮灭，连同自己也掉入了深渊，他们追寻渴望的，化作带刺的刑具，终日鞭挞他们的灵魂。

屋内所有的陈列都恢复了原状，物部宇伸出手看了看，现在他又成了实体，而桌上的白纸黑字静静躺在那里，好像做了一场梦。他该回去了，朝津和野继续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