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织月记得那天，末夏午后的阳光晒得烫人。

忘记了当时是因为什么无聊的理由，会和一群人坐在看台边上浪费时间，而她除了迎合别人的闲扯，几乎不开口说话。

因为长时间的失眠，她的情绪变得很糟，但她一向会隐藏，所以在外人看来她只是比平时沉默了些。

没有风，没有树木摇曳，也没有流云，视网膜呈现的景物都是静止的。鸟鸣、蝉吟和人语在曝晒下都失了声息，听不见半点响声，色彩被压缩成黑白色，一切都那么不清晰。

她漆黑的眸子凝在操场的一侧跑道上，长时间的失神，脑袋一片空白，一群体测的大一生却突然撞入视野。

而莫白水在人群中。

她像一滴彩色的颜料落在灰暗的画布上，一下攥住了宋织月的目光。

莫白水一头偏浅黑的短卷发披散，polo领的红T恤包裹着窄细的腰肢，黑色运动短裤下的一双长腿白到发光。

若论两人美貌的吸睛程度，莫白水是不逞多让的。

而真正令宋织月注目的，不是她的美貌，是她当时显露的特质。

莫白水面颊绯红，红唇抿着。莫白水在测八百米，她跑得很认真，却是倒数第二（倒数第一是个划水的）。

莫白水强撑着跑完，她气喘着走出几步缓解小腿的酸痛，背身偏离吵闹的人群。

她的眼睛因为积淀出的负面情绪显得十分的沉，像是要将自己吞噬的漩涡，又像是含着恼意不甘的幽火。

因为自己的无能，莫白水怒火中烧。

宋织月看出了莫白水和自己是一类人，都曾受过创伤。

她与她如此相似，却又完全不一样。

宋织月除了在亲情上受了挫，在任何事情上可谓是一往无前，她几乎没有体会过无能为力的感觉，所以在对抗过去的梦魇她显得那么无助和脆弱。

宋织月不像她完美无缺的清冷外表，寒冷一直侵蚀着她的心，她强撑着，唯恐流露脆弱。

但是莫白水，她的所有都好像摆在明面上，似乎不屑于伪装。所有人看她一眼，就知道她是一只劣性的野猫，过着流浪的生活，藏在漫不经心的微笑里满是警惕和戒备。

阴霾笼罩着她，对她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但是却没有打倒她，哪怕抗争如此微弱，她也竭尽全力去改变。

就在那一刻，宋织月突然特别想了解莫白水是个怎样的人。

所以当她出现在她面前，给她一个牵引的带着醉意的笑容，她毫不犹豫地将她带回了家。

所以当她窝在午后沙发里，带着玩乐的心思问她在做什么，她告诉了她自己一向不愿被人所知的私事。

所以当她醉醺醺的骑车回家，她宁愿搁置自己的日常安排，为了接送她，慎重的又是学车又是买车。

可是当莫白水问她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她却怔愣住了。

是啊，为了了解她，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宋织月不理解自己对莫白水的感情，唯一知道的是她呆在莫白水身边很安心，能让她时刻紧绷的心放松下来。

莫白水那天凌晨，似挑逗一般吻住她的唇角，轻啄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后退两步，用漫不经心的笑容看着她。

莫白水留有余地，让宋织月选择两人的关系。

前进或者后退。

做恋人，还是做朋友。

宋织月没有过恋爱的经历，她想过自己以后不会和人谈恋爱、结婚。

而这个人，特指男人。

宋织月从没有对女孩产生过那方面的感情和欲望，随着年岁的增长，情感的自我封闭也越发严重，她甚至都没有交心的友人，只是一个人淡漠地走过四季风雨，也从没有人试图打破厚重的屏障靠近她。

宋织月迷茫于自己对莫白水的感情，但是又果断地后退，与莫白水保持安全距离。

她应该，对莫白水没有那种心思。

宋织月自忖。

于是两人又回到了以朋友为前提的亲密关系，那个吻好像被丢在那个凌晨，再没有人提起过。

可是，在不能安眠的深夜，在一片黑暗中，宋织月脑海中不可抑制的重现了那个场景的一些微小到不值一提的细节。

比如莫白水中指上薄薄的茧子，比如莫白水颈间闪着光的银项链，比如滑过宋织月右脸的卷翘发丝……

最难以挥散的，是莫白水身上浅淡的烟酒味，流连于她的唇，缠绕于她发间，攀附于她指尖。

和温热的气息，侵略她的城池。

为什么，为什么……那么令人眷恋呢？

.

接近中午，莫白水睁开惺忪的眼睛，失神的看了几秒天花板后，又困顿地闭上眼，翻了个身。

恍恍惚惚地半梦半醒间，莫白水脑子已经开始运转了，只是刚睡醒心绪都是飘的，想的事情也是断断续续，东一榔头西一棒槌。

她想起昨天在阳台，宋织月抽烟的表情，当时太困了没提起精神来调侃，现在在心里补了一句乖乖女；接着她想起今天还要上晚班，心情顿时变得不美妙起来；然后她又想到起床该和宋织月去吃什么，还没想好，突然又蹦出一件没解决的事，具体是什么也不知道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躺了好一会儿，莫白水才不情不愿地起了床。

一边刷牙一边想事情，想到宋织月那天晚上的拒绝，莫白水难免露出困惑的表情。

既然不是，那是为了什么？

莫白水觉得宋织月这个人有点超出自己的认知。

不过莫白水倒是没对这件事情有很大的纠结，毕竟她和宋织月处在同一屋檐下只是暂时的，她会在十月底之前搬出去，两人的关系也会到此为止，所以不必去关心太多。

这个时候的莫白水，对于宋织月仍然秉着点到即止的行事准则，过去她对宋织月的好奇到现在也依然存在，但即使她有很多疑问，她也不愿意去更近一步，去试图更加了解宋织月。

顺其自然。

莫白水如此想到。

但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个行为背后的原因，两个人的交往过程本质上是交互的了解，缘于过去的经历，莫白水回避他人对自己的深入接触。

她心底害怕被抛弃、背叛和欺骗，所以她宁愿她和别人的关系只是停留在浅层次的交往上，一起吃饭、聊天、开玩笑，或者是一种纯粹的金钱交易关系。

在卫生间洗漱过后，莫白水出了房间，环顾四下，没见宋织月的身影，莫白水走到门口，发现宋织月的拖鞋不在，这说明宋织月还在房间里，只是没出来。

稀奇。

她将刘海往上一捋，想了想，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宋织月发微信。

——吃饭去吗？

十分钟过去了，还没回。

莫白水疑惑，她该不会真的没起吧？

宋织月的生活很规律，早睡早起，还会晨跑锻炼身体，一般莫白水起床都会看见宋织月在客厅码字等着她去吃午饭。

又不是机器人，赖床也是人之常情。

莫白水心里替宋织月开解，然后又发了一条消息。

——等着，我给你带饭。

莫白水出了门，心里有些隐隐高兴。

终于到我来给宋织月带饭了。

买什么好呢？

盖浇饭？牛肉面？

也许是第一次给宋织月带饭，莫白水不愿意太草率的决定午饭。

途经一家大超市，莫白水好久没吃零食水果了，难得身上还有闲钱，莫白水决定进去逛逛。

莫白水本来是想买苹果的，结果看见有水果捞卖，便嘴馋的买了两大份，买完后还颇为满足地想可以和宋织月一起吃两天。然后她来到零食区，随便捡了点薯片饼干辣条扔进购物篮，很快，半个购物篮堆满了，最后她又挑了几瓶饮料。

莫白水本想去结账，但经过面食区时看见食材，她突发奇想，为什么不直接做给宋织月吃呢？

莫白水做菜很好吃，自己都馋这一口。脑子里冒出的想法怎么也止不住，想着宋织月对于吃什么一向不挑，便愉快地决定自己做中午。

又挑了二十分钟，莫白水终于心满意足，提着一大篮的东西到门口结账。

看到账单之后，莫白水心里惊呼自己没买多少东西，怎么就花了两百七，简直不可思议。

回到公寓，莫白水将一大堆的零食堆到了客厅的茶几上，虽然不知道宋织月会不会吃零食，但她自己肯定只吃十分之一就不管了……

接着，她打开厨房的冰箱，把饮料和水果捞堆进去。

宋织月很少自己做饭吃，厨具少得可怜，电饭锅都没有，就一个电磁炉、微波炉、和零星的碗筷。

幸好莫白水准备齐全，她插上电板，准备大干一场。

另一边，宋织月起了床，她看见床头柜上显示下午一点的闹钟，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虽说昨晚莫白水回房后，自己歇下已经凌晨四点了，但是她的睡眠质量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居然能睡过中午？

失眠对宋织月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了，一夜未眠的情况也不算少见，就算睡得再晚她也会在早晨六点准时起床。

打开手机，莫白水一个小时前发的信息跳了出来。

难得起床没被头痛折磨，宋织月却还是有些懊恼的摆了摆头。

她和莫白水一样，不喜欢依赖别人。

宋织月坐起身，目光触及窗边搭在旋转椅上的白色睡裙。即使没拉开窗帘，房间光线很暗，但她依旧能清楚的看见那条裙子，半搭在扶手上，裙子的上半身悬在空中，下半身大团的聚在椅垫上，一朵花似的，却又皱皱巴巴。

或许是因为，在清晨，它从书桌上延伸到两只并拢的膝盖上，支撑住它不滑落到地上的是紧紧攥着它的双手。折叠会使柔软的布料皱褶，而它还必须去拥抱一颗无助的头颅。

看起来太可怜。

宋织月的心情顿时像打翻的调料瓶一样，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羞惭、无措、困惑……

在神志不清中，她居然用不洁的睡裙去寻找另一个人的身影，以求某种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来抚慰自己脆弱的神经。

因为太难受了，所以在慌不择路下，选择了这个荒谬的稻草?

宋织月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变态。

她下了床，将睡裙拿进卫生间洗干净。

又整理好自己，宋织月才出了房间，一阵浓郁的食物香味扑面而来。

阳台的落地窗被打开了，阳光落进客厅，让客厅显得明亮温暖，舒爽的清风吹进来，驱散了午后的热意。

今天的天气，似乎格外得好。

莫白水从厨房探出身来，她的短卷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碎花短裙外穿了个围裙，手上还拿着一双筷子，看起来十分家居。

“你醒了？面马上就煮好了，要是饿的话，可以吃点茶几上零食垫垫肚子。”她对宋织月说完，便钻进了厨房。

宋织月呆了呆，不是说要带饭给我吗，怎么在厨房做饭？

她去看莫白水说的零食，又被零食的体积量给惊到了。

买这么多，她吃得完吗？

莫白水叫宋织月坐好，然后自己将两大碗煮好的面端上餐桌。

莫白水不喜欢吃挂面，所以她煮的是拉面，用的汤底是番茄和牛肉，还加了青菜和煎蛋。两碗面的卖相相当好，蒸蒸冒出香气令人口内生津，食指大动。

宋织月问她为什么不外带店里的饭菜，而是选择自己做。

莫白水敷衍地回宋织月关门了，然后一脸期待的叫宋织月吃面。

莫白水是一个寂寞的大厨，做的美食除了自己还没有其他客人品尝。

所以她非常想知道宋织月会如何评价。

宋织月对上莫白水闪闪发光的眼睛，只好撇开复杂的情绪不去想其他，朝面前诱人的拉面举筷。

竹筷探入碗底，搅拌了几下拉面，小块的牛肉埋入拉面，番茄扒着青菜共同动作，煎蛋悄悄翻了个身。

“超级好吃。”宋织月腮帮鼓鼓地动着，看向莫白水的目光惊喜又触动。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好累，明天暂时不想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