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拉上了窗帘,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是床头柜亮着暖黄色灯光的夜灯,紧挨着夜灯的是一只白色毛绒小熊。
卫生间里的水声淅淅沥沥,好一会的功夫,里面的动静变小。
宋织月熄了卫生间的灯,穿着睡裙走出来。
习惯性地躺在床上。
房间很黑。
天花板四角被黑暗裹挟,黑色向中间延伸,有一点光,被挤压在中间,压得雾雾蒙蒙的,成了灰黑色。
不止是天花板,整个房间也在被吞噬。
这不是好的形容。
宋织月闭着眼想,
她刚吃了药,现在脑袋有点混沌,无法整理混乱的思绪。
身体没有实感。
感觉像是在下坠。
宋织月蓦地睁开眼睛。
眼前闪出成片雪花状的眩光,头晕得很。
好长一段时间她没有动作,只是目光空茫地盯着天花板。
宋织月偏头,视线落在了夜灯上,暖光小小一团,不刺眼。紧接着她的目光滑到一旁,看见了那只毛绒小熊,它的黑眼睛很漂亮,很能让人联想到某人。
某人……
即莫白水。
宋织月翻身将毛绒小熊捞过来,塞入怀中,而后跌入梦境。
——
——
——她又梦见了那个笼罩她生活的巨大黑影。
“我不想再学钢琴了。”
宋织月抬起脸,小小的一张脸紧绷着,漂亮的眼睛里此刻盈满了倔强。
“这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栗曼珠冷脸望着面前的八岁小女孩,“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栗曼珠今年三十五,是首都重点高中实验班的班主任,教授数学。
她身着职业装,头发一丝不苟地全梳在脑后,整个人表里如一地雷厉风行,冷漠无情。
对待宋织月她一贯采取打压的教育方式,像是在对待自己班里最顽劣的坏学生。
“妈妈,一直以来我都有好好听您的话。”
“您说任何考试都不能下全年级第一,我就一直学习一直做卷子。您说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玩耍上,我就不消磨课余时间,从来都是乖乖呆在座位上学习。您说要跟着书法老师学书法,我即使是不睡觉也保证做到每天练够老师布置的练习量。”
“即便是我不喜欢的事情,您要我去做,我也都尽力做到完美。”
“所以,能不能有一次,您能尊重一下我的意愿呢?”
栗曼珠皱眉道:“你是在责怪我吗?责怪我让你这么辛苦,责怪我让你去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我没有,我只是……”
栗曼珠打断宋织月的解释,喝道:“把手伸出来!”
宋织月浑身一抖。
“不要再让我重复第二遍。”
啪——
戒尺打在手心上,只一下,就留下了一道红肿的痕迹。
啪——
啪——
……
栗曼珠一连抽了二十下,直把宋织月疼得掉下眼泪。
栗曼珠为宋织月取的名字,蕴含着栗曼珠的野望,宋织月是一块璞玉,她要将她精雕细刻,砥砺琢磨,将她打造成一轮明月。
为此,栗曼珠为宋织月制定了细致又明确的人生计划,她坚信只有经过一丝不苟地执行,才能使宋织月成才。
所以,她不能容许自己的计划遭受一点破坏,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宋织月的不愿意,都是一种违抗,而违抗计划的想法,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栗曼珠教育宋织月的手段太过强硬,不止是因为她说坚持的教育理念,也还因为她糟糕的情绪。
这两年是栗曼珠事业心最强的时候,可因为丈夫家的强烈要求,栗曼珠不得不怀上二胎。
一边忍着孕期的各种不良反应,一边还要操心着自己班上学生的各种事情,她的情绪因此变得暴躁而不稳定。
“现在回你的房间,面壁思过,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结束。”
宋织月走到自己房间的角落,瞪着眼睛紧盯洁白的墙壁,强忍着不让眼泪滚出眼眶。
宋织月的性格遗传自栗曼珠,要强,倔强,绝不妥协,绝不认输。
她不愿意做的事情,谁也别想逼着她做。
栗曼珠冷眼旁观,以为事情会很快结束,然而宋织月从当天下午一直站到第二天晚上昏倒,她对她的决断也仍然没有妥协。
宋织月再醒过来,已经躺在了自己床上,膝盖和脚踝疼得她面色惨白。
栗曼珠站在她的床前,将一碗肉粥和温水搁在床头柜上。
“宋织月,你想做一滩烂泥,还要我成全你。”
宋织月轻声说:“您总是忽略我是个有个性的人的事实,我并不能完全按照您的想法过我的人生,我不是没有思想的机器,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会为我的人生负起责任,我也绝不会因为不听您的话去做我想做的事就变成一滩烂泥。”
栗曼珠皱眉,第一次觉得为了满足宋织月,给她看那么多书也不是一件好的事情,“我做的这些,不全是为你好?”
“是好的,可是我不愿去做,我不是只成为月亮才能璀璨夺目,您知道路并不是只有一条,不是专挑着一条路走才能走到群星之巅。”
宋织月稚嫩的声音和她成熟的语言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这是经年阅读的积淀,当然话语不可避免的打着飘,缺乏生活打磨的质朴。
“别拽书里的话跟我讲道理,你以为路那么好走,你现在还小,不知道一个人的成才要付出多少艰辛,你没有经历过千辛万苦只差临门一脚的落差,你没有体会过迷途知返噬脐无及的后悔,你没有忍受过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等待,等到那个时候,你才知道,有且只有一条的人生捷径,因为你的蠢笨无知,被你抛弃了。”
“你过去的成绩都是我带给你的,要是我放任你不管,你以为你会成什么样子,不被挖掘,不被雕琢,只会变得愚蠢,平庸,碌碌无为。”
宋织月捏紧了被子。
她不相信。
自己才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一直以来,她都是所向无敌,得心应手的,她为这样的自己骄傲。
宋织月的目光变得坚定,她说:“妈妈,我不学钢琴。”
彭——
玻璃杯被掀翻,发出一声巨响,而后彻底粉碎在地。
“愚昧无知,冥顽不灵。”
栗曼珠关了宋织月禁闭,三天三夜,没有送一点吃食给她,逼迫宋织月服软。
而宋织月注定要让她失望。
栗曼珠无法,只能将经常不着家的丈夫叫回了家。
宋立敲开宋织月的房门,看见宋织月的第一眼就皱起眉。
宋立任职大学教授,在学术圈颇有名气,在完成学校规定教授的课时外,他专注于探索化学分子原子方面的问题。他家底殷实,旗下挂名了一家发展蒸蒸日上的食品公司。和栗曼珠的结合是受父母撮合,他本身对栗曼珠没有多少感情,所以即使有了妻子孩子,他也经常不顾家庭泡在自己的实验室,醉心于研究。
宋立今年四十,头发依旧旺盛,身材不像常年应酬的人肥胖臃肿,又是教书的,气质好,长得也好,五官深邃,身形挺拔,一眼望过去,芝兰玉树,温文尔雅,是一个非常吸引人的成熟男人。
“小月。”宋立声音低沉。
“爸爸。”宋织月红着眼睛看他。
“你妈妈也太过分了,怎么能不给你吃饭呢,这样太伤身体了。”
栗曼珠站在门边,哼道:“宋先生,你的女儿很不听话,如果你觉得我的教育方法不对的话,以后就请你来管教吧。”
语气里尽是对两人的冷嘲。
宋立没有回眸看她,“你要是不愿意带,我可以把小月送去寄宿学校,反正小月也不愿意去搞那些比赛。”
“你倒是会省事,我交给你,你转头就要把自己女儿塞给别人。”
“我不会这些。”
栗曼珠怒道:“对,你有自己的研究,你有自己的事业,家庭对你来说可有可无。”
“宋立,你出来,我们谈谈。”栗曼珠甩手离开房间。
宋立冲宋织月笑了笑,“我离开一会儿,你现在把程阿姨煮的粥喝了。”
宋织月点点头。
她拿过放在床头柜的粥,一口一口地慢慢喝光,粥是刚出锅的,有点烫。
楼下传来争执的声音,听不见在吵什么。
以前宋立从不会管这些事情,他对栗曼珠和宋织月的态度永远都是不咸不淡不理会的。
可听着楼下的动静,宋织月心里涌现了些微的期待。
过了一会儿,宋立满脸怒容地回到房间。
闻声,宋织月立马抬头望向宋立。
宋立在宋织月的脸上停了停,然后拿起搁在凳子上的手机。
——那个手机从宋立拿出来放在凳子上就一直在震。
“小月,听妈妈的话。”宋立摸了摸宋织月的头,“我还有事,就先回实验室了。”
说完,宋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宋织月原本悬起的心一下掉到了谷底。
“爸爸……”
宋织月叫了声,而那人的背影没有任何停顿。
栗曼珠回到房间,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她看到宋织月那副失落的样子,没由来地窝火,“你到底在期待什么?啊,宋织月?你知道我们刚刚在吵什么吗?!!”
栗曼珠又摔了一个杯子。
“宋立出轨了。”
宋织月瞪大了眼睛。
好像有一个巴掌扇在她脸上,她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
栗曼珠从柜子上拿过戒尺,“哭什么哭,把手伸出来!”
宋织月伸出手。
栗曼珠噼里啪啦一连打了三十下。
“宋织月,如果你下周不去上钢琴课的话,明天,书房里所有属于你的精装书我都会当着你的面烧了。你以后也别想再看到任何课外书了,什么世界名著文学经典人生哲学都将没有,而且你也别想再踏出这个卧室一步,以后你就在家跟着家教学习,我将会对你采取更加严格的管制,我说到做到。”
一串串血珠从手心滚落,溅在雪白的被子上。
宋织月看着栗曼珠,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
……
接近中午,宋织月都没有起床。
莫白水百无聊赖,窝在沙发里继续写着小说。
门外传来按铃声,躺在沙发上的莫白水闻声,猛地弹起来,跳着脚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十二岁的中学生,她拉着一只白色行李箱,上身着纯白短袖衬衫,下搭黑色及膝运动短裤,腕间带着白色电子手表,脚上是一双粉色运动鞋,整个人嫩生生地像是刚洗出来的竹笋,清新爽脆又多汁。
她有一头柔软的齐肩黑发,杏眼好似春雨绵绵,干净纯粹充满生机,因为年龄还小,脸蛋又糯又软,她看起来并不柔弱无助,反而给人一种持重又柔软的感觉。
“姐姐好,我是宋织月的妹妹宋织星。”
作者有话要说:做服务员很辛苦,每天早九到晚九,很累很累,而且钱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