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三四个小时后，方珩醒来时天才蒙蒙亮，光线透过窗帘映进房间里。
方珩习惯性地去摸枕边的通讯仪，脑袋总比动作迟钝一些，他搓搓眼睛，试图唤醒沉睡的身体。
枕边空无一物，他才想起自己的通讯仪已经报废了。与此同时，昨天夜里的记忆重新占据了方珩的脑海。
混乱，迷茫的羞耻感让他在床上猛地翻了个身，整个人埋进毛毯中，直挺挺地躺尸。
他不知道自己又在床上滚了几圈，身下的床单被扭成一团。
这里除了骆淮不会有人进出，而唯一掌握着这里钥匙的人，已经离开了桃源。
短暂地思索几分钟后，方珩睁开湛蓝色的眼睛，谨慎扫视四周，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消毒剂味。
桌面上散落着一些东西，
被拆开的药盒，喝了一半的水杯，漂亮的玉梳子，以及一个淡蓝色的金属盒子。
他歪了歪头，很显然那个盒子在他睡觉之前，根本不在那里。
方珩站起身，因为发热，脚下一片虚浮感。他撑着床沿慢慢挪到桌子旁边。
盒子里面是他的通讯仪。
为什么如此笃定呢？
因为他的动作已经快过大脑，指尖划过通讯仪的屏幕，在主屏上停滞了几秒。
是一条带着图片的短信。
【附言：天水生存区的生物研究所，有培育一种绿色的昆虫，很像你之前送给我的铜绿丽金龟，我看看可不可以带一只标本给你。
昨天晚上我的态度不对，等我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照片上是一只陈旧泛黄的塑料糖罐，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昆虫脑袋。
他拿起通讯仪，仔细观察着罐子周围的环境，有些暗，空间狭小而且不是很平整，罐子下面是纤维底布，这又能证明它不是随意放在表面上的东西。
是行李箱。
他以为这个礼物早就被骆淮扔掉了。在方珩慢慢融入人类世界后，他才知道送这种礼物有多么奇怪。
但他现在得到了答案，礼物没有被扔掉，而是被一个经常四处奔波的人带在身上。
方珩不懂，一个不喜欢的人送的礼物，骆淮为什么要随身携带。
人类果然是非常复杂的生物。
休息室里变得很热，方珩走到窗边打开窗子，春风争相涌进来，吹得他衣领微动。
方珩犹豫着把通讯仪戴在手腕上，表带被换成了一条黑色的，看起来更有金属感，也更冰冷。
他还是更喜欢原来的蓝色表带。
把房间收拾干净之后，方珩抱着自己的东西打开房门，准备先把衣服放到清洁工的工作区，等下班再带回家。
“方先生。”
门外站着的人突然出声，吓得方珩把怀里的衣服抖掉在地上。
他瞪大了眼睛，抬头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昨天才第一次见面的桑白。
“你好，你怎么会在这？没跟骆淮离开么？”
他说的模棱两可，因为昨天骆淮说去天水生存区是机密，他不确定桑白是否知道骆淮的动向。
“嗯，老大临时出任务，我没法跟着，他习惯单打独斗，来桃源的时候都没带我，还是后面我们导师指派我来协助他的。”
方珩轻缓地眨着眼，心头滋味难明。他把衣服抱在怀里，又问道，
“那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他一拍脑门，
“啊，老大说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如果你有什么事情，都联系我，因为外面不太安全，他让我把顶楼休息室的钥匙转交给你。地堡那边你不用担心，有保卫者方队例行巡逻。”
桑白摊开手掌，里面是一支银色的钥匙，他把钥匙递给方珩后，又补充几句，
“我不会一直都跟着你，只有每天晚上送你去训练基地的时候会在，老大说要保护你的安全，怕你被兵械误伤。”
事实上训练基地会有任职的训练员，只不过一位训练员要负责十几个新兵，能够及时保护的可能性很小，难免有小磕小碰，身上出现一些青紫也是常有的事。
但是他还记得今天早上收到的讯息提醒，映入眼帘的四个大字：贴身保护。
这种坠入爱河的速度，像是连衣服都没脱一个猛子扎进污染水源中，让桑白叹为观止。
想到这，他开始打量起方珩的状态，行动还算自如，身上也没留下什么暧昧的痕迹。
看起来昨天晚上并没有被折腾得太过分。
桑白想了想，把这件事归结于今天骆淮要离开桃源，不能太放纵。
“辛苦你了，老大的工作比较特殊，时常会有这种紧急下发的任务，需要他去完成，你肯定也理解。”
方珩懵懂地点点头，哪怕不明白桑白前面那句“辛苦”是什么意思。
——
方珩在操作间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桑白很贴心地替他准备了洗漱用品，睡衣还有一双和浴池同款的软底拖鞋。
水珠顺着发丝滴落，方珩看着那双拖鞋，不知道骆淮昨天说的：随时联系他，是否还作数。
以骆淮现在的性格和态度，方珩一点都不期待他会主动联络自己。
从骆淮回到桃源的那天起，他就像是无主的漂亮玩偶，方珩以为会抓住他，把他变成自己的所有物，结果到头来才发现，这只玩偶孑然一身，一阵风就把他带走了。
水龙头被方珩拧紧，他把自己的东西藏进了工作间柜子里的最下方。他不担心被人发现，这些东西会被其他人类视为垃圾，但在小猫眼中都是非常珍贵的东西。
更何况就算桑白说这些东西都是他准备的。
方珩也是不信的。
那双拖鞋，方珩只对骆淮提起过一次。
小猫虽然有的时候有点笨，但也还没笨到自己说过的话都会忘掉。
工作间的门赫然被推开，莉莲推着清洁车走进屋，目光落在方珩的脸上。
“诶？方珩你今天来的好早啊。”
她抱起一桶消毒液，往储物柜里面搬运。
方珩擦干脸上的水珠，走上前陪着她一起搬消毒液。
“你怎么复工了？”
消毒液原液的重量不小，莉莲轻吐出一口气，胳膊撑在清洁车上，
“我昨天的体征数值就已经稳定了。跟你在物资点分别后，我去了外城地堡，等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发生了异端入侵。我担心你出事，联系你好几次都没成功。”
方珩放下消毒液，将桶码列整齐，标签朝外。
“嗯，我的通讯仪泡水坏掉了，今天才修好。”
莉莲扫了一眼方珩手腕上的通讯仪，抿着嘴欲言又止，她抱起清洗液，蹲在柜子面前，自顾自地说道，
“不会是昨天那个红毛怪送你的吧，方珩，你可别轻易信他们，我听说过不少流言蜚语，被贵族玩弄的平民没有一个飞上枝头，等他们腻了就会直接抛弃掉，换下一个狩猎目标。”
方珩思考了很久，才想到她口中的红毛怪是谁。脸上不受控制地露出笑容，
“莉莲你说话好好笑，但我和那位医生不是很熟，这个也不是他送给我的。”
莉莲转过头看着正在搬运纸箱的方珩，二人来来回回搬了二十多桶清洁用品，方珩出了些汗，他接过莉莲递来的纸巾轻轻擦拭自己的脖颈。
他觉得自己弄不明白的事情，可以问问真正的人类。
“莉莲，你有过喜欢的人么？”
方珩把清洁车推到角落里，回头时莉莲递了一杯水过来。
“喜欢的人？怎么了？这个通讯仪是你喜欢的人送的？”
莫名其妙地被揭露心事，方珩挠挠头，把水杯里的水喝光。他抚摸着手腕上的表带，顿了七八秒。
“嗯，但是他好像不太喜欢我，我不太懂人…他的想法，我很想联系他，但是害怕。”
他害怕再次被拒绝。
“……方珩，末世来临后，人类变得不堪一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面对死亡。
我也是这次受伤之后才想清楚，活着的时候想去做什么都别犹豫，就算他不喜欢你，又怎么样，别做自己后悔的决定。”
莉莲倚靠在水池旁，搓了搓手，
“现在合盟正在扩大军队规模，我报名了这次的保卫者招募，虽然还要经过训练后才能进入选拔。但是我觉得我不能总是呆在这里，当一个清洁工。”
昏暗的环境灯落在莉莲的肩上，模糊了清洁制服的边缘线。
莉莲嘴角勾起弧度，
“所以啊，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和你对班，可别想着偷懒，我会看着你的。”
湛蓝色的眼睛落在莉莲的脸上。
这一刻方珩是真心为莉莲高兴的，他认识的人屈指可数，方珩私心希望他们，能做自已喜欢的事情。
“好。”
二人拿起工具，一前一后离开了工具间。
1号楼的实验室在合成肉事件过后，今天才重新开始进行科学实验工作，方珩第一次见到成规模的克隆仿生人。
他们会在投入使用后开启计时，一年后被回收摧毁。
“你看，方珩，双胞胎。”
方珩闻声望去，实验室内的金属桌面上摆放着实验用具，修长的手指下所有动作都变得华丽耀眼，操作台上方的灯光打在二人的身上。
平滑的肌肤像是打了一层蜜蜡。
两个男人同时抬头，他们拥有着同样的面容，注意到实验室外的清洁工后，一个比较客气地点着头问好，另一个收回目光继续专注于手上的事情。
莉莲：“他们是克隆体？性格竟然还不一样？”
方珩踮起脚：“他们是人类么？那他们平时除了工作，其他时间都会做什么？”
会不会像人类一样进食，思考，睡觉。
“他们的主观意志上还是认为自己是人类的，所以平常人会做的事情他们都会学习模仿。”
顾相宜从不远处走来，方珩几天没见到她，感觉她瘦了很多。
莉莲：“那也太可怜了…一年之后他们不就要被回收摧毁了么？如果他们主观认定自己是人类，那不就…相当于杀人了…”
“如果延长他们的使用时间，他们作为人类的意识会更强，同时不可避免地会生出反抗人类的思想。
机械叛军听说过吧？”
方珩和莉莲点点头，他们望着顾相宜的侧脸，紧接着就听到女人空灵的声音，
“他们的首领，就是一具没有被如期摧毁的克隆仿生人。”
作者有话要说：方珩：你能不能别老乱想了？
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