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珩浑身一激灵，他缓缓转过头，注视着狂欢日冰冷的显示屏。

“……你说什么？”

耳鸣声占据了大部分，方珩试着去分辨从机械体内发出的声响。

“我知道你的身份，方珩。

我先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是机械叛军的首领，现在正在通过狂欢日和你沟通。你可能从人类的口中听到过我的存在，但到目前为止，我没有击杀过任何一个无辜的人类。

……请你把花洒放下。

我希望可以和你合作，你需要的情报数据，我全部都会告诉你，作为交换我需要你在必要的时候，替我做事。”

方珩深吸了口气，浴室内水雾氤氲，狂欢日的金属外壳上附了一层水汽。

“我不明白，既然你是叛军头目，为什么需要我的帮助？我只是一个清洁工而已。”

更何况他已经通过狂欢日渗透进了桃源的系统，只要他想，他可以随时令生存区的防御系统陷入瘫痪。

如此厉害的角色，没有理由暴露自己的身份，来和方珩谋求合作。

方珩：“为什么选我？”

狂欢日：“生存区的基因检测设备对你没有任何作用，虽然我没有查清原因，但我知道你一定是特别的存在。

机械体每周都要进行检测，这让我的行动十分固化。但你不一样，你在成长，方珩，我可以给你一切你需要的资料讯息，平等互惠。我认为你没有拒绝的必要。”

方珩伸手，快速地戳了一下狂欢日的金属脑袋，发出空壳的声音。

“可你连名字都不愿意透露给我，我们并不是一个平等对话的关系。”

他有些窝火，尤其是在累了一天，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了。

结果突然出现个打不过的人出来，跟方珩玩文字游戏。

笨蛋小猫色厉内荏，已经快要装不下去了。

狂欢日：“检测到你的各项指标正在激增，方珩，我对你没有恶意，只是好奇。”

“狂欢日就是我的一部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就是狂欢日，而且我也说了真话。”

方珩蹙了蹙眉，手里握着花洒，仿佛下一瞬就要用水流攻击狂欢日。

“什么真话？”

狂欢日的显示屏上显现出一个微笑。

“我真的想摸到小猫咪，方珩你可以让我摸一摸么？”

方珩低头看了一下马上就要蓄满的浴缸，

“别让我把你扔进水里。”

狂欢日朝后退了半步，撇过头望着钟表，看似贴心地问道，

“骆淮将于2分钟后进入空闲状态，需要我为你接入骆淮的频段么？”

方珩疑惑地打量着狂欢日，

“你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是的，骆淮于今日17时37分到达天水生存区，与负责人接头后，就一直在开会，预计会议还有1分钟就会结束。

骆淮将被就近安排至天水执行者基地13楼休息室。”

方珩觉得越来越恐怖，狂欢日的设定是辅助型机械体，不会有过多的权限，更不可能有机会将手伸向另一座生存区。

但这位神秘的首领就不同了，他拥有着全世界生存区的数据资料，能在接收庞大的数据的同时进行数据处理。

“你一定很好奇，骆淮是否会主动联系你。”

……

狂欢日：“我们要赌一下么？”

方珩：“赌…赌什么？”

狂欢日：“从人工智能的算法上来说，骆淮联系你的可能性低于10%，他会选择和助手桑白进行通话，侧面了解晚上发生的事。”

狂欢日直勾勾地盯着方珩，

“那么如果是异端者的直觉判断呢？我虽然了解人类，但却不了解拥有绝对天赋的异端者。”

方珩想了想，他低下头，随手按着通讯器上面的操作键，

随后举起通讯仪给狂欢日看，上面显示出了一条讯息

“可以跟你通话么？”

他不需要直觉猜测，他只需要直接做出来，是0还是100%，自然会有答案。

“100%”

与此同时，通讯仪的最上方弹出接入频段请求，上面显示着三个字

“骆淮哥。”

浴室内静了一瞬，狂欢日不再做任何表情。冰冷的机械音从他的脑部传出，

“……你赢了，我给你的承诺随时有效，只要你想好，就来找狂欢日。我期待你的答案。”

狂欢日转身离开了休息室，方珩远远听到电梯门开启的声音，他脱力地倚坐在浴缸旁边。

眼睁睁看着通讯仪屏幕暗掉。

他不得不承认，狂欢日的话还是很有诱惑力的，有了机械叛军的帮助，方珩可以慢慢成长，组建自己的信息网，不必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被识破。

同时他也不用一直躲在骆淮的身后，当一个随时会被抛弃的小猫。

但隐患太多，他没办法把后背交给其他人。

方珩从袋子里拿出泡澡球扔进浴缸中，脱光衣服钻进浴缸里，放松紧绷的肌肉，任由自己沉在热水中。

一旁的通讯仪再次亮起，方珩想了很久，把湿漉漉的手擦干，选择接入了频段。

在接入后的前几秒，两个人都没有出声。

方珩把头抵在浴缸边缘，通话是全息影像，方珩能看到骆淮正坐在书桌前面，左边是一摞纸质材料。

骆淮还是先开了口，

“今天很累么？你说要和我通话是什么事情？……你在洗澡？”

方珩的脑子一团乱，明明在和一个强大的敌人对话时，他都能伪装得很好。

偏偏一对上骆淮，他连怎么张嘴都忘了。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很累。”

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为了让我有训练资格，你废了很大力气么？周焱跟我说你写了很多推荐信，可你都没跟我说过。”

忽略了第三个问题，方珩尴尬地舔唇。

骆淮点点头，他没有隐瞒，只不过把事情三言两语带过，

“写推荐信很正常，因为你有清洁工的工作，不会入编合盟，所以只有系统内部的人给出名额，你才有机会进入训练场训练。”

“不用谢我，好好训练。还有其他事么？”

方珩摇摇头，他抱着膝盖坐在水中，脸颊上带了丝酡红。

“你什么时候回来？”

骆淮没有回答，而是换了一个话题，

“明天会进山，那里是信号屏蔽区，可能没法让你联系到我。”

方珩：“好，一切小心。”

方珩可能只能说这种没有用处的话了，他伸手碰了一下骆淮的影像，男人的身体瞬间被他的手指穿过。

骆淮：“你也是。”

就在方珩以为骆淮要切断通讯时，骆淮突然静了下来，他用手撑着头换了一个姿势。

“官方的谈话结束了，现在说点私人的事情。”

方珩歪了歪头，双手撑在浴缸边缘，像是快要钻进通讯仪里面了。

“什么事情？”

他的眼睛落在左下角，没有直视方珩，而是巧妙地避开了小猫的眼睛。

“虽然我不懂如何和其他人组建亲密关系，但是我年纪比你大，也应该对你起到正确的引导作用。”

隔着通讯仪，方珩没办法发现他的耳尖正在泛红。

“有很多事情，我都没有告诉你，无论是我的身份，手中掌控的能力，还是其他机密的事情。

人类建立亲密关系，最重要的前提就是坦诚。这也是你和我最大的问题。我们对彼此都不够坦诚。”

他是以剥夺天赋为使命的剥夺者。

方珩是一只潜力无限的异端者。

他们是两个极端。

“如果仅仅依靠生物冲动，后面我们也会分开。你懂我的意思么？方珩。”

方珩被他说得有点迷糊，浴室内的水蒸气让他呼吸困难。骆淮没有用调侃的语气去叫方珩的小名，方珩在这段话里听到了认真的意味。

半晌，他才斟酌着提出疑问，

“什么是生物冲动？”

骆淮轻揉着太阳穴，悄悄瞥向方珩淡粉色的嘴唇，

“简单一点就是性-欲，动物会有自己的发情期，就像你说的交-配对象。”

方珩下意识咬住嘴唇，

“你的意思是，我对你不是喜欢，而是生物冲动？”

骆淮没有否认，春天到了，路上的小野猫也到了发情的季节，这是常识，但区别就在于方珩从一只猫变成了人类，他把生物本能当成了对骆淮的喜欢。

掺杂了太多欲望的感情，难免会失去感情真正的意义。

“所以，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用你的眼睛去看看这个世界，去构建属于自己的价值观，如果等我回去，你依旧觉得自己喜欢我，那我们再去面对这份感情。”

他好像把所有的细节都想到了。

方珩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那你呢？你也会在这期间考虑对我的感情么？”

构建亲密关系是两个人的事情，不只是方珩需要去思考，如果到最后骆淮拒绝自己，他依旧会很伤心。

通讯仪那边的人没有迟疑，点头答道，“会。”

骆淮这二十几年的情感世界十分荒芜，他同样不确定自己的态度，所以这一次外出任务，也给了骆淮一个思考的机会。

他不愿意承认，他对方珩的身体很感兴趣，每一次的接触，拥抱，他都想做比那更恶劣的事情。

花洒上的水珠溅落到浴缸中，方珩觉得他说的没错，在骆淮身边，他总是习惯盲从，从来都没有主观判断过任何事情。

只有拥有自我，方珩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做出的所有决策才能成熟，不再是小打小闹，耍小心思，而是成年人的价值。

机械叛军也是从他们的角度看到了方珩的价值，才会主动找上他。

方珩垂下眼帘，睫毛在半空中簌簌地颤抖着。

“那这个期间我可以联系你么？我都没能跟你说再见…”

骆淮：“我今天早上去看过你了，看你睡得很沉，就没叫你起来。天水离桃源也就一天的车程，不用那么郑重地说再见。

我说过让你随意联系我的，做什么都让我知道。但是我看你一直没有联系我，还以为你在生我的气。”

方珩用手指拨弄出水纹，昨天晚上的事情，任谁碰到了都会觉得生气难堪吧？

“我没有生气。”

他在水里泡得有点久了，手指被泡起一层褶皱，好像在催着他离开浴缸，结束泡澡。

“可明天我联系不到你，那后天可以联系你两次么？不然我太亏了。”

骆淮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