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两个人一觉睡到天光大亮，昨天晚上急诊收了一批伤患，嘈杂的吵闹声一直持续到深夜。
以至于方珩办理出院时，还是一副头重脚轻，困恹恹的样子。
姜医生刚好路过，便停下脚步打趣道，
“这是病还没好？怎么这么没精神头？要不还是别出院了，再安排一□□检。”
她撑着下巴，似乎在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一听这话方珩马上就清醒了，连忙晃着头，
“医生，我们下次还是在医院外面见吧，我可不想再住院了…”
姜医生笑笑，正好这时候骆淮办好手续从窗口回来了，两人颔首示意，
方珩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眯着眼睛看人，
“医生…昨天晚上是发生了什么事故么？外面一直吵得我睡不着…”
急诊室的床位爆满，每个病床遮帘后面都躺着伤势严重的病人。
姜医生觉得自己累得太阳穴都在跳，
“嗯，昨天晚上保卫者突袭清剿了一个暴行组织的窝点，双方产生了武力冲突。伤势严重的就近送到这儿了。”
这种事其实不该跟普通居民说太多。
但她觉得告诉方珩这件事，起码能弥补遭遇暴力后的心理创伤，毕竟前几天对他造成伤害的，也是暴行组织的匪徒。
“暴行组织？所有人都抓住了么？”
方珩狐疑地张望一圈，他抱着骆淮的手臂，本能地不想看到桃乐丝的脸，对于伤害过他的人产生了点创伤应激障碍。
姜医生点头，莫名让方珩觉得很安心，
“全部，不过有个头目被抓时失血过多，还没送到医院就咽气儿了。”
……
正午阳光刺眼，骆淮单手拎着自己的行李和方珩的一小包衣服，另一只手打开了副驾车门。
方珩抱着标本罐坐上车，关上门后在窗边撑着下巴，让骆淮凑近点，
“是你做的么？”
他说的是昨夜暴行组织据点被清剿的事情。
骆淮放好行李，双手撑在车顶，
“为什么会觉得是我呢？”
方珩垂眸敛目：“桃乐丝跟我说你前阵子闯进了暴行组织的据点，所以他们才要找你。刚刚姜医生不是说了么？保卫者昨夜突袭清剿了据点，可那个据点的详细位置只有你知道。”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无误，万一以后暴行组织找到了告密者，骆淮就会遭到无休无止的追杀报复。这不是方珩想看到的。
骆淮轻轻揉乱方珩的头发，
“别想太多。”
他从另一侧上车，替方珩系好安全带，这辆车原本是之前租的，昨天骆淮绕路去租车点把车买了下来，顺便改了车里的内饰和车载系统，拆掉了合盟统一安装的监控。
方珩注意到了深蓝色的内饰，很像夜晚的海。他把蝴蝶标本捧在怀里，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如果他们真的敢对你出手，我一定会挡在你身前。”
作为一只优秀的小猫，他当然要保护自己的配偶了。
方珩的手被骆淮牵住，他的手背上还贴着创口贴，骆淮低头轻吻了吻他的手，吻落下时手指很轻易地蹭到了骆淮的脸颊。
方珩把骆淮的吻当做了配偶向强者小猫的示好，他有点骄傲地翘了翘脚尖，挺直后背靠在椅背上，
“那我们现在去哪啊？”
骆淮昨天买的房子还在走迁入流程，就算能搬进去，也要下周了，这两天不可避免地，两个人还是要挤在休息室，只不过方珩还没反应过来这件事。
骆淮挽起袖口，露出腕骨。
“嗯…晚上要送你去训练场，但下午的时间还空着，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方珩看着窗外极速倒退的景色，突然很想回到孤儿院看看。
从他被送到精神病院之后，当年救他的修女每年都会来看望他，她盼着方珩的病可以痊愈，健康地离开医院。
但末世来临后，修女在孤儿院分身乏术，似乎很快就忘记了方珩的事情。
这让方珩有一种错觉，被遗忘在精神病院的时间会停滞住，他依旧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治疗室内，遭受着电击治疗的同时，还要如履薄冰地活着。
“我想去孤儿院那边看看，我以前经常在那里……”
方珩蹙起眉，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想说自己还是猫的时候，会在孤儿院附近徘徊游荡，那里从前的每一棵树，每一个角落都有过小猫的身影。
骆淮替他补充：“流浪街头。”
……
方珩瞪了他一眼，
“是行走江湖！”
机械兵缓缓停在十字路口，自从知道自己要重返孤儿院，方珩就变得雀跃起来。
他很想念之前帮助过他的修女。
这几年孤儿院一直处于半封闭状态，限制人员进出。
因为担心异端入侵伤害到弱小的孩童，所有的学校，孤儿院外都布满巡逻的保卫者。
当时的方珩还太弱小，所以不敢靠近孤儿院外围，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
方珩：“等我们到了，我还可以给你介绍之前救我的修女，就是她带我去了孤儿院。我想让她知道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还有了爱人。”
方珩笑眯眯地，额头抵在标本罐上，仔细观察蝴蝶翅膀上的花纹纹路。
驾驶位上的人分享到了方珩的开心，趁着红灯还没变，伸手摸了摸方珩的头发，
“看来你很想她。”
“当然了，她对我很好的，刚住院的那段时间，修女还会来看望我，给我带好吃的水果…”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车子稳稳停在孤儿院所在的街道附近，骆淮才转过头去看他。
“怎么了？”
方珩抿着嘴，强颜欢笑般扯扯嘴角，有点委屈，
“她后面就没来看过我了…她是不是忘了我还在医院…”
骆淮将方珩的表情看在眼里，如果小猫真的是被再次抛弃，方珩真的可能会把自己隔绝起来，像骆淮刚回到桃源时见到的他一样，封闭，畏缩。
他只好试着改变方珩的想法，
“不会的，孤儿院是重点保护型场所，所以她的行动会受到保卫者的监视，更何况末世之后孤儿院收养的孩子多了几倍，她会很忙，你要理解她才对。”
寂静的街道上传来朗读课文的声音，骆淮转身替方珩整理好领口，今天他穿了一件淡蓝色的卫衣，脖颈上留出一截白。
方珩用下巴蹭了一下骆淮的手心，
“好，我理解她，她一定很辛苦。”
两个人下了车，顺着安静的街道走，骆淮的车牌已经进入了合盟的系统，因此没有人会来询问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将刚刚那点忧愁抛之脑后，方珩牵着骆淮的手兴致满满地介绍这个区。
“之前这条街有很多小卖部，还有一家专门做海鲜的餐馆，我跟你讲哦，他们家的海鲜都特别新鲜，都是当天从海边运过来的。
所以每次到饭点，我都会坐在门口替他们招揽客人，然后老板就会给我一只虾吃。”
你确定那是给你的奖励，不是为了轰你离开？
骆淮没敢说出口，而是一脸崇拜欣赏地说道，
“哇，那你还是有点厉害。”
方珩得意起来，耳朵尖都红了，
“那当然啦。”
方珩走到下一个路口，仔细地寻找着周围熟悉的地方，
“骆淮你看，这里原来有一棵老槐树，我经常在树下打盹儿。”
他背着身，和一个修女错身路过，方珩停住脚步站在原地，春风吹乱了他的发丝，他的血液快速涌动了起来，脑海中迸裂出一阵嗡鸣声。
“玛莎修女。”
穿着修女服的女人微微一顿，转身看着闯入此处的“外人”，她还和方珩记忆中一样温和，声音里带着能够抚慰人心的特质。
“你是？”
玛莎修女没有认出他。
…
她对着两个人稍稍点头，继续朝着孤儿院走去。
骆淮握着小猫的手，轻晃晃，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盯着方珩的表情，
“她是你说的那位修女么？”
方珩没有回答，而是深深地垂下了头。
骆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没关系的，小玉，人类长大了，样子也变了很多，更何况你刚刚受过伤，脸上其实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方珩缓慢地点着头，尽管很沮丧，也不想让骆淮跟着他一起不开心。
玛莎修女已经很久没去过精神病院了，她甚至不知道方珩失去了左眼，不知道方珩成长为了大人。
再加上脸上还没消去的淤青，修女认不出他也很正常，骆淮说得没错…
但方珩知道，他一直盼着她会来医院看自己。
毕竟她才是第一个收到“昆虫脑袋”礼物的人。
方珩抬起头目视着前方，良久才伸手抱住骆淮的腰，
“我们就在周围逛逛吧。”
他不想去孤儿院了。
骆淮抱紧他，觉得小猫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下巴抵在方珩的头顶，
“不想进去看看么？她肯定记得你的。”
方珩看着远处围栏内的小院子，小时候觉得操场很大，跑一个来回都要很久。
他摇着头，“不要了，我对那个院子没有很深的记忆。我不属于那个院子。”
他是被抛弃的孩子，是众多被慷慨救赎的孤儿之一，修女的光芒投映到他身上，哪怕只有零星一点，但方珩已经觉得很温暖了。
他不能攫取太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每走一步，模糊的记忆便会清楚一分，直到方珩无法控制自己，眼前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会扶着年幼的小玉站上小凳子，耐心教他洗脸刷牙，教他人类的语言，教他看星星看月亮，观察世界每一处微不足道的美好，每个夜晚就着昏暗的灯光，给他念故事书。
方珩成长至今没有对人类生出过杀心，很大原因是当年修女的言传身教，修女爱人类，所以他爱人类。
但修女不爱他，神也不爱他。
……
妈妈？
方珩心中突然跳出了一个陌生的人类称谓。
他不懂自己的胸口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难受，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了那里，方珩蜷进骆淮的怀里，泣不成声。
用手抵着自己的胸口，语无伦次道，
“骆淮，我这里好难受…总觉得有东西压着…”
他抓着骆淮的手按在心脏上，
“我是不是生病了…可是真的好难受…为什么她没有来看过我…哪怕一次呢？为什么，她救了我，又抛弃我。
我为什么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得到爱？就因为我特殊么？修女代表着神明…那神是不是不爱我？”
他急切地渴求着答案，表情充满无措。
泪水打湿了骆淮的衬衫，他揽着方珩先回了车上，两个人坐在车座后排，方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把这十几年的眼泪一次性全部流光了。
“小玉，她只是没认出你，并不代表什么。
我知道这几年你一个人很孤单，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但你现在有我，有秋水奶奶，以后你会拥有珍贵的朋友。你会得到很多的爱。对不对？”
骆淮吻了吻方珩的眼睛，用纸巾一点一点吸干方珩脸上的泪珠。
“我们要进孤儿院，既然你那么想她，我们就要去见她，正常地和她叙旧，正常地说出心里的想法。小玉，我会陪着你。”
所以别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小猫。